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迟子建《一匹马两个人》赏析

时间:2024-05-07

曹桂玲

任何文学作品都与作家个人的生活经验分不开,所有作品都在生活中或多或少有其原型。毕飞宇本人也说“经验对作家的价值,我觉得怎么评价也不过分”,经验是一部作品最原始的雏形,也是小说创作的根底。同时。作家的情感也是创作的重要因素。

迟子建早期的作品清新、纯净,充满了爱意与温暖。可以说,从妇《北极村童话》的发表开始,“春天的温馨”就定下了迟子建全部前期作品的基调。然而,2002年丈夫车祸而亡,这一婚姻不幸对迟子建的创作产生了巨大的影响。这次经历从根本上改变了迟子建的创作。“从迟子建寡居后的第一部小说开始,其创作上的变化相当明显,一种鲜见于她的沧桑感,像深秋山间的冷雾弥漫开来,笼罩了从前童话牧歌的天地。”的确,唯美主义的温情立场不可能在丈夫死后依然延续在她的作品里。接下来她写了《越过云层的晴朗》、《一匹马两个人》、《雾月牛栏》,这些作品都明显带有个人伤痛记忆的痕迹。正如蒋子丹所认为的那样,这些作品中包含了迟子建对宿命的伤感,对哀伤的不堪,都带有个人伤痛记忆的痕迹。而这种影响,也使得迟子建所创作的文学作品的基调发生转变:不再温婉浪漫,不再唯美温情,不再只是带有春天的温馨。更多的是伤痛的痕迹。

文学创造要基于对现实的洞察力,文学创作是来源于生活的,但文学创作却不仅仅囿于作家个人的生活经验。否则就好比作家所说的“身体在路上,心却在牢笼中”,只能导致灵感枯竭。就说《一匹马两个人》吧,迟子建没有单纯采用现实主义手法,而是写实、浪漫、轻度魔幻的技法相互渗透、交织,使作者的表达更加自由。首先,作者采取了一种淡化悲哀的写作手法。作者的笔下,没有痛不欲生的哭诉,没有呼天抢地的哀号,但是我们依然能从她那冷静的文字中读出她的悲伤。

《一匹马两个人》是一部与车祸有着隐晦关联的小说,它的苍凉、令人心酸而动容的内容与作者当时悲伤的心境绝不能说没有关系,这部作品是迟子建对那个大兴安岭的春天最深切的怀念。

小说的内容是这样的:晚景凄凉的一对老夫妻,独子因犯强奸罪坐牢,唯一相伴他们的是一匹老马。他们和老马组成一个奇特的家庭,辛勤地在荒地上劳作。不料一天由老马拉车去远离村落的麦田看守庄稼,半路上妻子从马车上跌落而死。饱经痛苦思念的折磨后,老头也随之死去,剩下忠心耿耿的老马,守护着主人生前播种还来不及收获的麦田。小说弥漫着神秘的氛围和灵性的光华,带着难以言说的苍凉,既给我们惊粟和伤痛,更给我们一缕永不泯灭的温情。显然,这里面包含着迟子建的一种愿望:假如能与丈夫白头偕老,哪怕仍有灾祸袭来,哀伤或许会浅淡些吧。

这个短篇小说大致可分为三个部分,分别以三个主角的死而告终。

首先是老婆婆。她的死来得突然,阐述了生命中一些不可预知的宿命的因素。这部分开始的叙事基调是平和中漾着暖意的:在去麦地的马车上,一对老人以平和的姿态展示出生命的本相。“同以往一样,坐在车辕的男人垂着头袖着手打盹,车尾的女人则躺着睡觉”,“马走得有板有眼的.一对老夫妻也就安然地在温润而清香四溢的晨曦中继续他们未完的美梦。”行进在这条不知来回了多少年的二十里的马路上,两位主人公的心态是舒展的。而且从某种意义上说,这条路成了他们和它(马)这样一个特殊家庭的重要粘素。当老人的儿子第二次戴着手铐被人带走时,“他们对他温情多了……女主人还常常用一把刷子给它理鬃毛,仿佛把它当成了他们的儿子。”他们各自蹲在这个特殊的家的氛围造就的幸福里:老马欢快地打着响鼻,老太婆在花香里做着越来越年轻的梦;老头安静地牵着缰绳,享受着属于男主人的特有的微醉。

不幸就是在这飘荡着微风般的幸福里降临的,于是,所有的忧伤都具有了一种不可言说的温良。但是小说情绪并未止步于此。一个看似重复却无比丰盈的细节处理把这种忧伤鼓胀出无边的张力。老头子赶着搭乘了老太婆尸体的马车,在村庄和麦地之间不停地辗转,他们一遍又一遍地经过老太婆出事的地点,哀痛的心也在一点点地被切割,虽然我们看不见眼泪。

老太婆之死,竟然发生在从村庄去麦田二道河子的路上,她熟睡在马车上,掉落下来时,同锋利的石头尖相撞,结果流血而亡。老头对自己最亲爱的人的死,第一句话则是:“你怎么说飞就飞了呢?”人葬前他一遍又一遍地考虑怎样让她安息。在出事的地方他采了一束花,放在棺材上,他又让她来回于村庄和二道河子之间,再次享受她喜欢的旅程,沐浴在阳光、鸟鸣、绿草、野花之间;他还找到画家为老太婆画了~幅像门那么大的肖像画,同马一起面对着肖像画流泪哀思;他甚至继续挖百合根,因为老太婆生前为治哮喘病爱喝百合根熬的粥。

这些情节和发生在迟子建身上的不幸极其相似,我们可以看一下迟子建的散文《春天最深切的怀念》一文,里面谈到了她丈夫遭遇车祸的事:“当我看他走出了楼梯口,便喊了一声:‘小黄——他听到了,站住,回头向我招了招手,笑着走了。这是他留给我的最后的笑,那么的明媚和柔情……中午十一点半左右,我还打通了他的手机,他对我说正行进在塔源到新林的途中,他嘱咐我中午做点好吃的,我则对他说你们就在新林吃午饭吧。这是我们最后的通话,我还能回忆起他略显疲惫的声音,谁料也就是十几分钟以后,他撒手人寰了。”由此我们可以看出《一匹马两个人》中不可思议的车祸情节的设置,相对于刚好经历了如此不可预测的车祸而处于极度痛苦中的迟子建来说是多么正常多么自然的事啊,当然这也是他对丈夫怀念之情的不自觉的表现,而迟子建的《一条狗的涅槃》中,“料理完爱人的丧事……虽然明白他已故去,但我仍然不由自主地在每日的黄昏拨一遍他的手提电话,我想也许有一天奇迹会发生,我会听到那个最亲切和熟悉的声音……”这个情节又与《一匹马两个人》中下面的情节异曲同工:老头又用马车拉着老太婆来回于村庄和二道河子之间,让她再次享受她喜欢的旅程,沐浴在阳光、鸟鸣、绿草、野花之间;他还找到画家为老太婆画了一幅像门那么大的肖像画,同马一起面对着肖像画流泪哀思;他甚至继续挖百合根,因为老太婆生前为治哮喘病爱喝百合根熬的粥。

老太婆还没死时,虽然他们是一对孤寡的老人,唯一的儿子遭人鄙弃还呆在牢里,但因了日常生活里那些尚存的亮色和温情,他们依然充满着生之向往。但是老太婆的突然离去,这个本来还很稳固的人性三角架(老马在这里是一个人性化的角色)一下子坍塌了,老头的生活失去了重心。他不会做饭,每餐都要到饭馆里去打发,洗衣服时打不匀肥皂,早晨从窝棚起来连行李都不知道卷起来。就是老马咬着镰刀到他面前,提醒他该去麦田插上稻草人时,他也麻木得毫无动静。他的

日常生活就只有一件事情了,就是不停地怀念已经死去的老太婆。比如会下意识地去挖老太太用来治病的百合根,然后突然想起来老太太已经死了,就把所有的百合根全部扬撒在地上,包括请画家画了一幅老太太的画像,哭成泪人,这些都写得太真实。因为这些都是迟子建自己的内心体验,所以情感不自觉的外露了,感动了我们。从《北极村童话》、《清水洗尘》到《一匹马两个人》、《世界上所有的夜晚》,有人问迟子建说你的风格变了,变得悲凉沉重,迟子建只是说,人都是会变的,但是如果她没有经历这样的人生痛苦,她的改变应该不会这样急促,这样陡然。

迟子建以她一以贯之的朴素对老头的死作了非常简约的处理。没有诗意的渲染,也没有哀伤的沉淀。生命的消失在这个人物身上,显示出河流一般的由舒缓到干涸的自然,小说在此突出表现的是那一份莫可名状的存在感,它在苍凉的现实底下挤压我们的灵魂。

从这些内容里,我们可以看出迟子建当时写作的心境:她婚姻生活中曾有的温暖又回到了她身上。所以我们说这对老人的感情,很大程度上倾注了迟子建对爱人的怀恋之情。

而小说里的这“一匹马”,不止是一匹拉着车往返于村子与二道河子的作为劳动力的马,更是作为一个精神寄托的灵性意象,它承载的不是这“两个人”的体重,抑或是庄稼地里的麦子,更是这两口子的精神寄托,还是这两老口“罪犯儿子”的孝心寄予。这一家子对马都充满着期冀。它不仅有感情,而且会思考人间感情、分辨感情。它是作为这一家三口的“调和剂”而灵性化地存在着的。透过这匹马的形象世界,我们看到的是这一家子苦难中的温情,这温情靠马传递着,它容忍劳累顺着老头的犹豫拉着摔死了的老太婆在村子、二道河子与麦场间瞎转着,它听懂他们儿子的话替这犯罪了的儿子送了终,老头死后,它帮着守护他们的麦场,最后它充当了“儿子”的身份与它两口子葬在了一起。这匹马充当的是情感的守护者,它守护着老两口的爱,守护着儿子对老两口的孝心,守护着他们家遗留下来的老两口爱着的麦地,还守护着王木匠对老太婆的一生情意,这颗守护情感之心,让它完成了他们对其的期冀。兽亦如此,人何以堪!事实上经历过爱情和婚姻伤痛的迟子建也曾经疯了似的想找回爱人,所以她不断的拨打丈夫生前的手机,只是想再听一次熟悉的声音,可是一直是用户已关机的提示音,冰冷的没有任何感情的提示音。

《一匹马两个人》整部作品意象是苍凉的,情调是忧伤的,在这种苍凉和忧伤之中,温情应该是寒夜尽头的几缕晨曦,它温柔地揭示着底层人生无常、宿命而不乏残酷的世相。但谁能说这部小说中没有迟子建对安静平和的生活、幸福温馨长久爱情的热切向往呢?这部作品明显带有仅限于个人伤痛记忆的痕迹,作者在一潭深不见底的悲情里挣扎。同时,它也从另一个角度,传达了她对哀伤的不堪。

2002年丈夫的车祸,如同春天里的沙尘暴,为迟子建的写作带来了将与生命等长的伤痛记忆,她流着泪写了这篇作品,写了这篇带有作者伤痛记忆痕迹的作品。也许这样的苦难对她生活来说是绝对的苦难,但对作家的她来说却是一次洗礼,一次彻底的洗礼。但是“个人的伤痛记忆对一个作家是财富也是陷阱。它可能是一把钥匙,能替你打开伤怀之锁,释放出大善大美的悲心,赠予你悲天悯人的目光。在更多的情境下,它却是自哀自怜的诱饵,让你误人自恋的沼泽,成为一个看似万变其实不变的文学‘祥林嫂。”当我们正为迟子建担心时,我们发现她已转过身来,身后已出现另一片花海。《越过云层的晴朗》这部作品就是这花海中的一束,作者让我们在这部书中看到了希望,迟子建靠着她的悟性远离了沼泽,将自渡之舟撑出了哀思之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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