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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2024-05-07

喋喋不休的日子里从不知道什么是静默,更没有注意到身边的任何什么,但是当闭嘴的一刻来临时,发现就在自己说个不停的同时,一切都变了,而我能应对这变化的唯一途径却仍是喋喋不休……

从卧室的窗口望出去是一座十八层高楼,造型别致,雪白的大理石造面,华贵中露出几分灵秀,那就是人才市场,我家附近的标志性建筑之一。可一夜之间,高大的楼体上出现了一个同样高大的“拆”字,突如其来的变故吸引了附近居民们的一番品头论足。

“这楼太高,离居民区太近,影响采光,我早就料到会有这么一天!”不用往楼下看,单听这讲话的口气准是居委会的赵大妈。

“依我看拆楼主要因为它位置不好,阻碍交通。”唱反调的又是钱大爷。

“没错,没错。”

“也没准是……”

随后开腔的是老孙和小李。

谁能搞清楚因为所以呢,一个巨大的“拆”字就像一个大筐,足够装下所有人的所有说法。管他什么理由呢,拆就拆嘛!

关好窗子,我抓起遥控器,打开了电视机。

电视里一个不知幸甚名谁的歌星正在观众的欢呼声中闭着两眼干嚎着,歌词无非就是你爱我,我爱他之类。动动食指,调台。一个大侠出现了,在眼前窜来窜去,漫天飞舞,俨然一个中国版铁臂阿童木。再动动食指,调台。随着食指的跳动,电视机的屏幕也闪来闪去,有人类的访谈,聊天;也有动物的觅食,交配。什么都演了,但又演了什么呢?食指纵情跳舞,屏幕闪个不停。

忽然,巨大的机器轰鸣声破窗而入,其间夹杂着无数人的叫喊。这拯救了电视机,我丢开遥控器,走到窗前看个究竟。

我被眼前盛大的场面惊呆了,n部机器,n万个工人——拆楼的施工队雄赳赳气昂昂的开进施工现场。大脑高速运转了好久终于检索到那个久违的辞条——效率。只见总指挥手中的小旗一挥,拆楼先锋向大楼开进。马达轰鸣,钢铁巨臂提着巨锤伸向大楼,那个庞然大物在轻蔑的宣称自己可以摧毁一切。大地的心跳在加速,十八层的人才市场开始哆嗦。巨锤就像一个坏了的钟摆,不断的加大着摆动的幅度,终于击中了大楼的底部,顷刻间那个华贵而灵秀的高大身躯骨酥肉烂变成一片废墟。我不禁感叹,这大楼的设计者的确是个人才,能让这么庞大的家伙瞬间化为乌有。这让拆者受益匪浅,而让观者赏心悦目。随后那n万个工人气势如宏登场了。他们在废墟上挥锹舞镐,掀起滚滚烟尘,放出夺目寒光。装残土的汽车在他们与远方间高频率的穿梭。汗水搅拌着高强度的劳动在他们脸上化为甜美的微笑,好像他们正在从中享受某种非凡的快感。

邻居赵钱孙李自然早已结束了讨论,回到家中观看赵钱孙李们表演那个大大的“拆”。不知他们做何感想。管他们呢!

我干脆拉上窗帘,重新抓起遥控,继续用食指看电视。

所谓态度决定一切,惊人的干劲果然换来了惊人的工作进度。傍晚,当我拉开窗帘张望时,那n台机器,n万个工人早已走的无影无踪,一切恢复了平静。一块布满瓦砾的空地不时向外散发着机油与汗水混合后的味道,也只有它能使人记起刚刚发生了些什么。钢筋,木料一类可以再利用的东西自然都被运走了,剩下的除了破砖烂瓦,还有那些原本保存在楼里的人才档案,它们横七竖八地躺了满地,向过路的清风讲述着一个个才子佳人的故事。

邻居赵钱孙李来了,他们用脚拨弄着人才档案,寻找饭后的谈资。

捡破烂的队伍来了,他们一边疯狂的争抢,一边盘算纸的份量和价钱。真要感谢他们,使档案们摆脱了沦为谈资的尴尬境地,最后当了一回抢手货。

片刻之后,捡破烂的队伍满载而归,被夺走了谈资的赵钱孙李无聊难耐的走开了,一切归于沉寂,剩下的只有那块空地,在夜幕中久久的捕捉住我的目光。

在寸土寸金的大都市,荒地不会总荒下去,更何况它原本不荒。平静了几天之后,又一支拥有n台机器,n万个工人的工程队开进了工地。虽然这支队伍没有干劲,没有笑容,甚至有些漫不经心,但他们终于还是建起了一座大型的仓储超市。三层的红楼,线条简洁明快,门大窗大,实用耐看。不知是超市的物美价廉还是新奇感的驱使,总之超市的生意火爆一时。总是有手里提着卫生纸,花生仁之类的赵钱孙李们进进出出。邻居赵钱孙李凭借地利之势自然而然的成了超市的常客。楼道里经常可以听到他们的精确报价:

“鸡蛋一元九一斤,比别处便宜了两毛钱。”

“买醋最合适,可以省三毛多。”

……

“知道嘛,明天大米特价五毛一斤,限售五千斤,谁买谁便宜。”赵大妈这一爆炸性消息轰动了全楼,邻居准备出家什,然后养精蓄锐,只待那场不可避免的肉搏。

第二天果然盛况空前,无数的赵钱孙李们早早地排起了长队,目标同时锁定特价大米。可能在头天晚上兴奋得没睡好,赵大妈竟排在了靠后的位置上。眼见特价大米被一袋袋买走,赵大妈脸上写出了焦急,还不时向前张望着,她一定在为头天透漏了消息而后悔不已。偏偏这时,老孙背着自己的“战利品”从赵大妈身边走过,当然免不了被白上几眼,但他似乎并不介意,旁若无人的回家补觉去了。

结果有些残忍,就在赵大妈与最终目标仅一步之遥时,特价米卖光了,人群一哄而散,买到者洋洋得意,没买到者垂头丧气。不久楼道里回荡起赵大妈的高声自语“便宜没好货,都是些陈米,沙子也多,味道准好不了……”显然今天她的讲话政策性不强,也没什么层次,不过效果还是有的,至少老孙在淘米时要多废些心思。

此后,楼道里仍有报价声的激荡,也不时有爆炸性消息传出,远近的赵钱孙李们依旧应声聚散,还有几家欢喜几家愁的好戏上演。但状况终究大不如前,尤其在新奇感磨逝殆尽后,超市的生意日趋平淡,甚至有几分惨淡了。

我自始至终也只是看看,未曾走进过超市。一来没什么可买的,二来每当我看到超市时就会想起一击即倒的人才市场,惟恐自己进去时有哪个家伙不慎一脚踢中超市要害,酿成楼毁人亡的惨剧。

事实证明我的担心并非多余,数月之后,当n台机器,n万个工人再次出现时,那楼果然是没有顶住一锤之击。蚂蚁搬家似的搬运之后,那块久违的空地又重见天日了。不过它享受阳光的日子并不会很长,因为施工队结束了拆迁马上就投入到了建设工作中。邻居赵钱孙李出现在工地附近,超市里的东西搬得干干净净,多少让他们有些失望,于是一张张表情复杂的脸出现了。赵大妈的脸上呈现出鸡蛋、老醋、卫生纸,还有想象中的特价大米,老孙脸上呈现出现实中的特价大米,还动动嘴唇,似乎在回味那段记忆。钱大爷,小李……

新建的是一座大众浴池,也就是澡堂子,施工队撤走的当天它就被一阵噼里啪啦的鞭炮声嘣开了业。大众浴池,收费自然大众,因此生意挺火,开业的第一天就是个满“堂”彩。

这是一个雾气弥漫的世界,流水叮咚的空间,或坐或站的赤身裸体在这片白茫茫中若隐若现。这里摆脱了衣着外表对人的局限,人们回到了同一片天地间。这让我不禁想起山顶洞人生活的场景。浴客们相互攀谈,有平民的烦恼,也有大款的郁闷;有雇工的抱怨,也有老板的无助。张家难念的曲,李家难念的经,可谓应有尽有,无所不包。这才是一种发泄,把自己心中的千千结讲给一面之识的浴友,洗后大家素昧平生,而心中的千千节早已尽散于人潮人海之中。

“快来,给我搓背!”钱大爷的高声叫喊打断了我的思绪。

“钱大爷,您在叫我吗?”

“当然,不叫你叫谁!”

“可是……”

“我付了钱,你当然要给我搓澡!”

这时我才注意到,自己光着上身,穿着短裤,胶靴,肩膀上搭了条手巾,分明是个搓澡工的扮相。可是我怎么就成了搓澡工呢?我为什么拿着名牌大学的毕业文凭来当搓澡工呢?

“快点过来呀!你楞什么神呀!”

钱大爷追得紧,不容我再多想,只好把毛巾胡乱缠在手上,向他走去。看着钱大爷一丝不挂地躺在那,我感到很有些陌生,但更多的是莫名其妙。

手带动毛巾在钱大爷的身上左突右冲,所到之处泥沙俱下。它们再次集结,爬到我的手上、身上。钱大爷的肤色越来越浅,而我只是一阵阵的奇痒和眩晕。后来连奇痒的感觉都没有了,只是眩晕,高温条件下的劳动让我接近虚脱。

终于给钱大爷搓好了,是否干净我已经顾不得了,马上站在淋浴下冲洗自己,然后只想喝水,休息。我再也没有精神想山顶洞人,再也没力气想什么发泄了。坐在休息室的一角,我努力分析着眼前的一切。也许只是一场梦吧?于是努力睁了睁眼睛,眼前仍是脚下的那双胶靴。本想掐一下自己,但终于还是没敢,因为我还没有想清楚一旦感到疼该怎么办。留下一丝希望作为拐杖还是好的。

“搓澡工呢?快来呀!”

又有人在叫我了,这样赵钱孙李的搓下去,我一定会崩溃的,无论是不是梦,快来n部机器,n万个工人把这浴池拆了吧!眼前突然浮现出一锤定音的拆楼情景,于是我拼命的四处乱踢乱踹起来……

不知是我的腿功起了作用,还是大锤的关照,总之大众浴池不见了。当我再次凭窗而望时,眼前是一个街边花园。恍如隔世之感油然而生。

夕阳西下,落日将最后一抹金色馈赠给这小花园。饭后的赵钱孙李们悠闲的休憩于其间,长椅上,回廊里,花坛旁,池塘边,回荡着他们的欢声笑语。我看到了赵大妈,钱大爷,老孙,小李,他们在聊那满地的人才档案,那五毛一斤的特价大米,那个神经兮兮的搓澡工,当然也少不了那个带来这种种变故的“拆”。晚风轻拂,浸润着我的心胸,我已不忍关上窗子,只想纵情呼吸外面的休憩,直至华灯初上,万家灯火。

抓过遥控器,打开电视机,先看了不知姓甚名谁的歌星的嚎叫,又看了飞来飞去的大侠,还看了人类的访谈聊天,动物的觅食交配……

正要进入梦乡的我忽然想起一件事情,于是用手在腿上狠狠的掐了一下……

孙铭翯,辽宁大学外国语学院英语语言文学专业学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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