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2024-05-07
【摘要】《荷花淀》在中国现代文学上是一部寄风云变幻于诗情画意,将革命斗争生活诗意化的小说,具有强烈的艺术感染力。多层次研读孙犁的《荷花淀》,寻觅《荷花淀》所蕴涵的传统文化精神,探析这篇诗化小说诞生的文化动力依据——孙犁的中国传统文化情结,感知孙犁思想深处那悠扬的传统神韵:以儒家情怀关注国难,以和谐之道反映现实生活,以浪漫的笔触书写人性的真善美。
【关键词】传统文化 关爱苍生 诗化小说 文本解读
有个性的文学作品与作者的审美情趣总有着必然的联系,作家会在不经意间把自己的性格写进作品。悠久而丰富的历史文化经过长期积淀而形成艺术创作的心理机制,让孙犁总以一种优美的视觉去观察他所生活的世界。这文化心理支配着孙犁的创作,形成其诗化的风格。在诗体小说《荷花淀》中,我们就能读出他那空灵飘逸的诗性,体味到他那流淌不息的传统文化情怀。
一、大爱无言,求善美
儒家之说,讲“仁爱”,重“人道”,主张关注现实。孙犁那强烈的爱国精神,浓厚的忧患意识的产生,可以说与儒家的人文教化有着深刻的联系。在1980年与《文艺报》记者的谈话中,他指出:“凡是伟大的作家,都是伟大的人道主义者,他们是富于人情的,富于理想的,……把人道主义从文学中拉出去,那文学就没有什么东西了。”由此可见,儒家的仁爱之说,人道主义,是他的创作灵魂。儒家强烈的入世精神指引着他观照现实,把文学之根深深扎在人民的土壤里。他说:“我的创作,从抗日战争开始,是我个人对这一伟大的时代、神圣战争,所作的真实记录……”
就《荷花淀》所蕴涵的现实精神的成因而言,有抗日洪流的时代召唤,更有儒家情怀的影响。1936年,孙犁在河北安新县教书期间,充分领略了白洋淀的湖光芦影与民风民情。白洋淀的天地灵气以及扁舟之上的渔歌唱晚,充满着似水柔情的白洋淀女子给他年轻的心灵以强烈的激荡,并孕育了他的和美心灵。日寇的侵略,催发了他关爱情怀的涌动。他以独特的笔触描绘出一个有着雪白的席子、洁白的云彩、银白的淀水、透明的轻雾、碧绿的稻秧、粉红的荷花、新鲜的荷香的世界,这静谧、和美、明洁的荷花淀,是被作者完全诗化了的画面,美到极致的生活环境。“一方水土孕育一方人”,境美人也美。如作者笔下的女性,她们富有光彩:善良、勤劳、美丽、真挚,也很勇敢、热情。在严酷的抗日战争的大环境中,孙犁把这片土地和生活在这片土地的人写得如此恬雅秀美,其意何在?就是要明确地告诉人们,“因为我对这土地爱得深沉”!
孙犁把对美善的追求,融合在反映民族的现实生活上,“只有在作家自觉地努力表现现实生活和重视他们的民族传统的时候,风格才开始在他的灵魂里醒来”,他把作品的风格和自己的人格联系起来,这种深层的文化心理理念,植根于儒家优良的传统思想。所以,在民族苦难面前,孙犁有一颗为民族的苦难而跳动着的心灵,他是一个关怀苍生的大儒,大爱无言。在《荷花淀》里,他总是用抒情的笔调来表现景致的优美,人物的善美。这“美与善连”的理想追求,不能不说与受到儒家思想的熏陶有关。
二、重伦理,讲情趣
由上述可知,儒家的仁爱与人道的理念深深地影响着孙犁。此外,儒家学说强调用感情的宣泄和伦理的沟通来表达的文学主张也影响着孙犁。
儒家在伦理道德境界方面,提倡安守本分,尽本位之职,忠实地履行应尽的义务。《荷花淀》一文正是依循这原则来展示人与人之间在特定伦理规范下的美好感情,特别是通过细节与对话描写展示人物的内心,体现血缘伦理情趣,营造情感美。如小说写水生因参加游击队,回来与家人告别,不写水生与父亲、儿子告别,而写与妻子告别,其意在于塑造特定伦理规范下主人公的美好形象。当水生告诉妻子自己已报名参军的消息时,正在编席的水生嫂“手指震动了一下”,被苇眉子划破了,但她随即默默地“将手指放在嘴里吮了一下”。手指的震动其实就是心里的震动。这一细节传神地把一个深爱丈夫,不忍离别,但能克制好激烈情绪的年轻妇女在瞬间生成的内心波澜表现出来。作为深爱丈夫的妻子,听到丈夫的这一重大决定后,即使思想准备再充分,心里也不会平静。然而饱受日寇蹂躏的冀中人民,特别是妇女深深地懂得,要摆脱个人的灾难,只有打垮侵略者。面对国难家仇,洋溢着传统妇德的女性要做的,就是“夫唱妇随”,支持丈夫的大举,挑起家庭的重担,让男人安心去打鬼子。所以,听到这消息时,表现出来的也仅仅是“手指震动一下”,并马上镇定了。人的理智与感情总是交织在一起的。战争时代的妇女承担的比男子更沉重。就拿水生嫂来说,她不仅要日夜编织苇席,还得照顾老人孩子。于是会自然想到家中的老和小,想到生活与生产。所以想到一家的担子时,“你走我不拦你,家里怎么办?”这入情入理的发问,深入了女性的内心,可以窥探到具有传统美德的她虽毫无怨言,然而也需要理解。当水生表示家里的担子的确很重时,她感到水生确实是熟知家里的难处、体谅自己的好丈夫,因而她只是鼻子有点酸,但没有哭,只说“你明白家里的难处就好了”。她摆正家庭与民族的关系,统一起对丈夫和祖国的爱,挑起重担,支持丈夫。水生的三句嘱咐,对前两句,她用了两个“嗯”字作答,而对后一句的嘱咐,是“流着泪答应了他”。这坚定的承诺,正是深受儒家伦理情操熏陶的妻子对丈夫忠贞情感的宣誓。
儒家文化所倡导的人文伦理思想成为中国社会伦理的基调,时至今日,华夏子孙的血脉里仍深深地流淌着儒家的伦理气息。于是,“妻子送郎上战场”这样一个解放区文学中习见的主题,被孙犁表现得极富人伦情感。
三、和谐之道
孙犁具有忧国忧民的强烈责任感,而他的忧国忧民之情却体现于乐感精神之中。传统文化心理结构中的乐感精神源于道家的“天人合一”哲学和儒家的“中和”思想。孙犁对传统文化乐感精神的继承,是建立在批判其逃避现实等消极思想的基础上,着重选取积极因素与革命乐观主义精神相结合,以期达到对真善美的弘扬。这主要表现为乐天知命、达观温和,追求和谐。《荷花淀》虽是产生于战争时代的小说,但正面描述的不是炮火硝烟、血污泪痕,在作品中,孙犁尽可能地淘洗去现实生活中的苦难与丑恶,而把战争的凄厉溶解于军民的欢笑之中,显示的不是战争给人们带来的创伤,而是充满生活的情趣以及军民在战斗之后获得的欢欣,他是用谈笑从容的态度来描摹时代的战争风云。在战争的年代里,孙犁仍以乐观的心灵、诗性的笔触去描摹客观世界,所以《荷花淀》一文中没有硝烟味,而是荡溢着理想化的和谐。小说中表现为三层和谐的境界:首先是人与自然的和谐;其次是人与人的和谐;第三是内心世界的和谐。
《荷花淀》开头的描写:“月亮升起来,……苇眉子又薄又细在她怀里跳跃着。”“这女人编着席,……带着新鲜的荷叶荷花香。”本是在劳动,一下子就变成了“坐在一片洁白的雪地与云彩上”,这不是把劳动的场面美化吗?诗化的笔触又把人带入大自然,“她有时望望淀里”所引起的关于白洋淀雪白世界的描写,不仅让读者看到完全诗化的画面,而且还感受到人与自然同是这一片天地的景致。在这里,作者选择两个美妙的比喻,来体现人与自然是一种本真状态的和谐。编成的一片席子是洁白的雪和云,从地面的雪到天空的云,再由女主人公向淀里一望那一刹那间的感受点出她所处的月光与雾气交织迷茫的环境:淀里也是一片银白世界。整个世界都交融在同一个色度里,构成一种和谐的意境。月色如诗,银白世界如诗,勤快的女人是这诗境中轻快清丽的生灵。这人与自然的和谐境界是孙犁乐天知命、把生活艺术化的乐感精神的产物。再看战斗场面。作者有意避开血淋淋的战争场面,而沿着生活的自然顺序,用细腻的笔触,从容不迫地描写战斗中的抒情画面:她们才又扒着船帮露出头来,……荷花变成人了?这是一场紧张的战斗,作者却写成这群妇女在东张西望,找自己的丈夫,发现“荷花变成人了”,在残酷的战争生活中,作者仍以人物由衷的欢欣来感受自然之物与人,为的是突出人与自然的和谐。
传统文化尤其是儒家文化注重人与人的和谐之道,中国人将其视作人生的最高境界。人与人的和谐关系,在《荷花淀》一文中也得到高度的体现。这一点可以从水生和他媳妇之间探知。“水生笑了,女人看他笑得不平常,‘怎么了,你?”一个简洁的句子就清晰地表达出一个具有中国传统情调的温柔女性对丈夫的无比关切。
那么,作者是如何营构战争时代的人的内心世界呢?中华民族是一个多灾多难的民族,但中国人对待自己的内心痛苦,常用一种特殊的方式调节自己的内心情绪,这特殊的方式,就是中华民族所强调的“温和”。孔子在编《诗经》时说:“乐而不淫,哀而不伤。”它是中国人所提倡的乐而不过度,哀伤的时候也不过度的精神。丈夫上前线,难料死活,是很痛苦的事情。但我们看不出做妻子如何痛心裂肺。这源于作者积淀于胸的达观、温和的传统信念。如“女人鼻子有些酸,但是她并没有哭”这句话,形象地表现出中华女性的隐忍精神;“几个女人有点失望,……女人们尤其容易忘记那些不痛快”一处,看出女人有点舍不得,但还比较乐观。这情绪的调和得益于孙犁领悟到的中国诗化美学所强调“返回内心,蕴蓄内在”的平衡。
讲人道,重伦理,求和谐,营造美的极致是一种澈清内心,以灵明的内在统摄外在,赞天地之化育,赞人性的美善,使诗性凝结于心,再化外为物的中国哲思,它是中国文人一种根深蒂固的文化情结,是中国文人处在理性与生存两难时,探索怎样物我和谐的心理指引。正如海德格尔所说:“诗化并不把人带入想入非非,遁入梦境;相反,诗化把人引入大地恬然悦乐栖居。”所以说,丰腴的传统文化情怀,是孙犁的诗体小说之花开得奇艳的肥沃土壤。
★作者简介:刘惜爱,广东省潮州市饶平县第二中学教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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