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2024-05-07
甘雪芳,江西省作家协会会员,有作品在《北京文学》《散文海外版》《星火》等杂志发表。
需要一件足够明亮的事,驱走湿答答的阴雨绵绵。
微信朋友圈从不缺心灵手巧的美食家。三月以来,大家的目标集体锁定清明粿。有的跟鼠曲草亲昵,有的则和艾叶“死磕”,以之为原料做米粿、开花馒头,甚至摊饼子,层出不穷。
做清明粿亦是母亲每年春天的保留节目。记得的是,十几年前回老家扫墓,彼时村庄还未通水泥路,开车走了一段县级公路后,我们便下车沿阡陌走。阡陌交通如古老迷宫,走到几方稻田里,蓦然邂逅大片野生鼠曲草,屈下身子望,像是微型的油菜花海,我和母亲兴奋得像捡到一地金元宝。
踏青是中原地区古已有之的习俗,我们身体里亦有自己的山川河流、草长莺飞。那泥土里迸发的能量,以一颗米粿的形式进入人的胃肠,与身心发生一段微妙共振。这应了时令尝鲜的仪式感,想来便令人心生向往。
第一次尝试制作,我唤了女友一起摘艾叶,目标是邻近单位的稻田。半天下来,东走西瞧,我们除邂逅两头泥塑般的水牛和一条跌宕自喜的水渠外,收效甚微。
索性不抱希望。傍晚去自家菜地摘菜,我却无意中发现一蓬蓬毛茸茸的叶片,顶为米粒大的黄花。我先是瞅见正中身姿最高的一枝,然后是周边分蘖开叉的小枝。叶片细长,片缘微呈椭圆,形似鼠耳;一张张叶片左右分枝,呈伞状朝四周扩展。
翌日复去菜地摘菜,我打算用手机识花软件认识几朵野花,一路扫描过去,又不断发现鼠曲草的身影。就在距菜地不足十米的一处水沟畔,密密麻麻,如汇聚了鼠曲草的大家族。这让我想起苏格拉底让他的学生们到麦田里寻找最大的麦穗的故事。
我采上了瘾,眼里只有鼠曲草,熟悉它的轮廓细节,有时不经意一瞥就有收获。又似乎是它们先发现我,一个个抢着跟我打招呼,争先恐后地钻进我的视线里。记起儿时在乡下摘刺莓、捡田螺的经历,明晰的目标令人练就火眼金睛。当一个人沉下心来变得专注,似乎与所关注之物有了心灵感应。觅久了,心底竟生出一种笃实的信念。
不单是手里的鼠曲草,身边的蛙鸣、清风、縠纹……广阔的万物此时都与我有了触手可及的关联,我甚至能更敏锐地感受到天地间的细微震动。那种感觉已久违,原来从未远去。
拎着满满当当的劳动成果回家,我找来女友帮忙,先清洗,拣去老梗、黄叶后,反复放入水盆中涤荡,直到水中不见沙尘杂质。缺乏经验又有洁癖的我们单清洗就花费了近两个小时。然后放锅中煮,加入小半勺碱。再将准备好的糯米粉和黏米粉按比例混好。待绿叶煮烂,用筷子夹入粉末中反复揉压。
接下来是最有兴致的一步——捏一笼圆滚滚的小团。轻揉慢捻,莫名有种女娲造人的创世感。開火,我们回到客厅盘腿聊天。待半小时后揭开锅盖时,清香袅袅。我夹起一个送入嘴里,滑糯软绵,味道不赖,兴奋地喊来邻友品尝,这才被纠正:此为鼠曲粑粑,并非艾米粿。艾米粿的材料是艾叶,不过两者都叫清明粿。
艾叶?我如梦初醒。其实我对艾并不陌生,孕期用干艾叶浸泡洗浴,感冒时也曾用艾绒灸身。这“纯阳之性”的草药古来被用于祛除体内的虚寒风邪,我对它的认识竟长期似是而非。我迫不及待地摘了艾叶来煎艾米粿。艾叶的“贱”相较鼠曲草有过之而无不及,它们于田野中肆意生长,层层叠叠、星罗棋布。
艾米粿相较鼠曲粑粑,颜色更为油绿,闻之有一股辛散的冲味。艾叶与鼠曲草功效亦各有侧重:前者性甘辛,有散寒理气之效;后者则平和,清肺止咳。
天朗气清,种子在泥土下蹭动脚趾头。雨水灌溉,类似鼠曲草的野植们狠狠汲取天地精华,摇曳着进入人们的视野。它们不仅蓬勃生长于清明,亦覆盖上巳、寒食两节;与五谷杂粮缠绵,化身一颗米粿表达着祈祷与祝福。
这些日子,我把精心做好的鼠曲粑粑和艾米粿打包送给好友,也收到从远方寄来的祝福。其实原材料成本低廉,但采摘、清洗、揉捻,每一步都凝聚着心血。我将满怀情义送出,同样在友人的馈赠中收获感动和温暖。
这些天地精灵,经春雨灌溉、春阳照耀、春风吹拂,散落于大地不起眼的角角落落。只要有泥土,就有鼠曲草和艾草的种子在萌芽;只要有春天,人们就会鲜衣丽服地来到田野上;只要还有这种一脉相承的习俗和礼仪,就必然还有绵绵不绝的乡愁和值得期盼的未来。
四月即将来临,我和女友再一次来到城郊。人们纷纷于田野中忙碌起来,忙着挖地或播种;也有和我们一样提着袋子寻觅的妇人,寻艾草,寻马兰,寻可做盆栽的苔藓。禁足多日的我,望着这生生不息的希望,不禁让自己也在阳光下将身躯蹲下一点,再蹲下一点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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