盼望一场大雪

祝成明

身居江南，享尽江南的不少福气，甚是感激。可每到冬天，我的遗憾就渐渐占了上风，江南已经很多年没下过大雪了。没有大雪的恩赐，江南便缺少了风韵和精神。

在我儿时的记忆中，江南是会下雪的。那时的江南很解风情，大雪落满了我的童年。童年像雪一样纯洁，又像雪一样易逝，这倒令我非常怀念童年的江南和江南的大雪。

情形往往是这样，当天气变得越来越阴沉和寒冷，还下着些小雨，江南就按捺不住了，她要急着向你展示她的另一番容颜。于是，凛冽的寒风、微微的细雨，再夹着点冰雹，这便是江南惯用的欢迎雪花姑娘的一种仪式。渐渐地，冰雹小了，消失了，雪花姑娘便跳着舞步来了。开始，她还像个淑女，显得温柔，微微地踩着碎步。没过多久，她索性撒起野来，漫天乱舞，一大朵一大朵的雪花纷纷扬扬地洒向大地，天空中尽是她飘逸的身姿。没一会儿，山上、地上、田野里、屋顶上全白了，整个世界只剩下白色，传说中的水晶宮大概就是这番模样吧。各种各样的树木也被雪花雕塑成千奇百怪的形状。大雪之后的江南是统一而多姿的、简单而繁复的、纯洁而成熟的。校园甬道两旁对峙而立的冬青树，因不胜大雪的厚爱，纷纷把头凑在一起互相支撑，构成了一条冰清玉洁的隧道。穿过这条隧道，大概就进入了童话世界。

大雪使江南焕发了青春，且不说“瑞雪兆丰年”之类的谚语，单是麦苗们就很高兴，它们偷偷地躲在雪被下说着悄悄话，说累了便静静地睡去，只等来年的春天。原来泥泞的乡间小路，被大雪装饰得干干净净，偶尔有几只麻雀从树枝上跳下来，徜徉在小路上，它们也被这奇异的风光惊呆了。最高兴的是那些孩子，他们在雪中奔跑、叫喊，一行行小小的脚印刻在雪地上，显得灵动、烂漫。他们最热衷的便是堆雪人，用乌黑的木炭点上眼睛，镶上鼻子，嵌上嘴巴，这便是一件很有诗意的事。试想，偌大的世界一片洁白，有那么几个雪人，有那么几粒黑点，形成色调鲜明的对比，这只有孩子才能想得出。翌日，气温往往还要再降点，屋檐上便会挂着许多机关枪样的冰棱，直指着大地，好像江南一夜之间又萌发了许多盼望。这些都是我记忆中的景象。

这些年来，我一直等待着大雪的降临，但大雪总是迟迟不肯赏脸。等到大雪再访江南之时，我的第一要事便是带着我的学生们奔赴雪野，齐吼一阕《沁园春·雪》，再塑个最大的雪人以表达我心中的憧憬和期冀。我还要和学生们打一场酣畅淋漓的雪仗，放纵一下束缚已久的诗意和盼望，让一位旅途疲惫、人到中年的沧桑男人沿着两行歪歪扭扭的脚印，重返童年。我多想回到童年的江南，回到父母的身边，看看光秃秃的树木在雪花的裹拥中沉睡，听听雪落荒原的私语。如果能在村庄里寻到一枝傲然绽放的红梅，那就更妙了。

盼望一场大雪的降临，已渐渐上升成一个带着淡淡忧伤的梦。盼望着，总是美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