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来飞去的钱

李桂芳

一

这是一所偏远的小镇初中，位于静静的宋江河畔。此时，夏日的骄阳已经退却，热气却依然炙烤着三层教学楼。

马剑抱着一摞书，热汗淋淋，慢腾腾地走向教室，仿佛一只病恹恹爬行的蜗牛。

想起刚才在宿舍遭遇的怀疑的目光，马剑真不想走进教室。

座位在最后一排。从课桌间穿过时，他听到了嘤嘤嗡嗡的议论声，那么细微，又那么清晰：

“肯定是他偷的，听说他家里挺穷的。”

“听说他爸爸进监狱，就是因为偷东西。”

“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生儿打地洞，肯定是他爸爸教他偷的。”

“真不害臊，怎么能随便拿人家东西呢？”

…………

经过刘峰身边时，刘峰猛地将腿弹出来，那腿如绳，差点绊倒了马剑。

马剑一个趔趄，手里的书本啪嗒掉到地上。他忙着弯腰捡拾，然后红着脸，含着泪，风一般跑到自己的座位。

教室里顿起的哄笑，好像夏天的一串惊雷，噼里啪啦地炸在马剑头上。

那天的晚自习，在大家稀奇古怪的目光下，马剑艰难地挨着。

好不容易盼到放学铃声响起，马剑抱着一摞书，旋风一般刮出教室。他一口气冲上三楼宿舍，一阵手忙脚乱后，气喘吁吁地坐在床边，静等大家归来。

寝室长李卫第一个跑进宿舍，手里拿着大袋薯条，嘴里正嚓嚓地吃个不停。他看到马剑，吃惊地说：“你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平时不是喜欢在教室里学到关灯才离开吗？”

马剑淡淡地说：“我今天不想学习。对了，我就是提前回来帮刘峰找钱的。你看，我在床底下的黑暗角落里找到了。”

說着，马剑将100元钱放到了刘峰的枕头底下。

李卫高兴地笑着说：“看来大家都是马大哈，找钱的时候怎么那么马虎呢？找到了就好。以后，大家再也不会怀疑你了。”说着，还上前友好地拍拍马剑瘦削的肩膀。

马剑的眼泪，被他这一拍打，又不争气地涌出来。

刘峰刚进宿舍，李卫就赶紧掀开他的枕头说：“你小子，自己睡觉好动，把钱弄到床底下的角落里去了，还怀疑大家。幸亏马剑找得仔细，帮你找到了，还不快谢谢人家！”

刘峰看看枕头底下崭新的百元钞票，瞥了马剑一眼，愣了片刻，换了笑脸说：“谢谢马剑，你辛苦啦！”

马剑苦涩地笑了笑说：“只要钱找到了，我就洗去小偷的罪名了。”

刘峰尴尬地笑了笑说：“那是。不过，我也没说是你偷的呀。”

“没说？我进教室的时候，他们为什么议论纷纷？”

“我……我也没说是你偷的。钱不见了，每个人都有嫌疑嘛。”

“可是，大家说什么老鼠生儿打地洞，分明就是说我。我爸爸坐牢不假，可他不是因为偷东西，你们冤枉我！呜呜——”马剑的哭声，伴着窗外零星的蝉鸣，是那么刺耳。

大家都沉默了。

李卫走上前，递过一张纸巾，对马剑说：“好了，钱找到了，误会就解除了，你别往心里去，好吗？”

刘峰微微红着脸，始终沉默着。他想：“马剑葫芦里卖的到底是什么药呢？”

二

本来是上学时间，马剑却在家里。他要干什么呢？

早早地起床，为爷爷煮好早饭，马剑就拿上钓鱼竿，去了山湾的水塘边。

马剑从水塘边的田地里挖了几根蚯蚓，再小心翼翼地穿在鱼钩上，开始垂钓。

太阳正缓缓爬上高空，晨风习习。马剑的鱼竿却始终没有动静。

眼看着烈日一点点升上中天，骄阳似火，炙烤着大地。水塘边热气蒸腾，就像一只大蒸笼。

马剑浑身汗水直流，片刻，短袖就湿透了。就在他焦躁不安的时候，浮子时上时下，开始还安安静静的鱼竿，突然慢慢晃动起来。

哎呀，鱼儿上钩了！马剑欣喜地拉起鱼竿，一条两斤左右的大鱼上钩了。听着鱼儿在脸盆里啪嗒啪嗒甩动尾巴的声音，马剑心里甜滋滋的。他狠狠抹了几把汗水，又开始专心致志地垂钓。

中午，他在附近荷塘里掐了片荷叶盖在头上，顶着骄阳继续垂钓。

肚子饿得咕咕直叫，他从口袋里拿出早已准备好的一张玉米饼，就着半瓶凉白开，恶狠狠地啃起来。

可惜，临近黄昏，鱼儿仿佛故意和他作对，只有几条巴掌大的小鱼上钩了。首战告捷，也不错。马剑对自己说。

马剑将那条大鱼卖给了村里的鱼贩子，得到30元钱，又将几条小鱼熬成鲜美的鱼汤，端到爷爷的病床前。

爷爷的心脏病经常发作，刚刚出院回家静养。爷爷喝着香喷喷的鱼汤，突然担忧地看着他说：“你是不是在学校犯了什么事情？为什么不上学呢？”

“我给老师请假了，说您病了，回来照顾您！”马剑红着脸说。

“你明天还是上学去吧，我没事儿。”爷爷说。

“不忙，再等两天吧。功课我赶得上，您放心！”马剑肯定地说。

“以后不许去钓鱼了，水塘边危险，听到了吗？”

马剑点点头说：“爷爷，您就放心吧，我已经13岁了，不是小孩子了。”

“13岁咋啦？还是个娃娃呀。剑儿，你要听话，这个家以后就全指望你了，如果你再有什么三长两短，我该咋办呀？”

“我知道了，爷爷。我听您的话，再也不去钓鱼了。”马剑却在心里暗暗地说，“不钓鱼，我拿什么还姑姑的钱呢？”

三

那个周一的夜晚，想着怎样还钱给姑姑，马剑翻来覆去地睡不着。

突然，马剑发现宿舍的门被无声地推开了。一个黑影偷偷地溜出去，随手将门悄悄掩上了。

“谁呢？这么晚了不睡觉，鬼鬼祟祟地去干什么？”马剑满腹疑惑。

等了片刻，那黑影依然没回来。马剑拿出小手电，朝宿舍门外摸索而去。

那个黑影正在宿舍门外的栏杆旁俯身查看什么。

淡淡的月色里，马剑听到那黑影在小声说话：“你下去了吗？我下来了。”说着，那黑影抬腿就要翻越栏杆。

栏杆下面有下水管道，莫非他想逃跑？

那黑影慌里慌张，已经翻越栏杆，正要抱住下水管逃走。

马剑赶紧拧亮手电。手电的亮光打在黑影的脸上，马剑惊呆了：竟是刘峰！

刘峰见事情败露，只得爬上来说：“我正准备下去捡东西，你看……”

“深更半夜的，有什么东西可捡的？你骗人！你一定又想翻越围墙出去打游戏吧？”

“马剑，你可千万不能告诉李老师，我已经受处分了，再犯会被开除的，求求你了！”刘峰突然朝马剑跪下了。

“这种事情，我就算不告诉老师，你自己想想，应该吗？这样多危险，如果失手掉下去，你会没命的。这么严重的事情，不告诉老师等于害了你啊！”马剑一把拉起刘峰，义正词严地说。

“马剑，求求你，千万别说。只要答应我不告诉老师，我就把你偷钱的真相说出来，还你清白。”

“偷什么钱？我本来就没偷！”马剑急了，正要吼起来，仿佛听到宿管老师推门的声音，赶紧拽住刘峰，藏进了走廊尽头的厕所里。

“我知道，马剑，我知道你没偷。我……我那是污蔑你的！可是，我没想到，你竟然为了自己的清白……我对不起你，对不起呀！”刘峰哽咽了。

马剑狠狠擂了刘峰一拳：“你混蛋！”

“马剑，我真的不是人，因为想报复你向老师报告我打游戏的事，就想方设法污蔑你偷钱。你竟然为了自己的清白，给了我100元。我……”窗户透进的稀薄月光，照着刘峰脸上悔恨的泪水。

马剑又轻轻擂了刘峰一拳说：“有什么办法？不那样做，你们始终怀疑我。可是，我把上缴班级的钱给了你，只得去姑姑家借了100元，到现在也没办法还给她，就打算钓鱼去卖，可鱼也不好钓呀！”

“马剑，你只要不把今天晚上的事说出去，我就把真相告诉全班同学，还向你道歉，帮你洗清嫌疑，好吗？”刘峰诚恳地说。

“什么洗清嫌疑，我本来就没偷呀！”马剑拍拍刘峰的肩头，又说，“不过，你就说钱在枕头底下找到了，别说污蔑我的事情。不然，你以后还怎么在班里混下去呀？另外，必须给我写份保证书，保证永远不进网吧打游戏，一定好好学习，行吗？”

“行。谢谢你，马剑，你真是我的好哥们儿！”刘峰紧紧抱住马剑，呜呜地哭了。

四

而今，在初二（3）班教室里，马剑和刘峰成了同桌。马剑总是不厌其烦地为刘峰讲题。刘峰呢，还乐呵呵地叫马剑“马老师”呢。

那100元钱，刘峰早就还给马剑了，还买了两包薯条作为补偿。

现在，你如果看到两个篮球高手在球场上配合，那一定是胖子刘峰和瘦子馬剑。

你如果看到年级光荣榜里进步最大的那个人，一定是刘峰。而马剑呢，成绩依然高居年级榜首呢。

而今，马剑借姑姑的钱也还了。姑姑问起，马剑说他在上学路上掉的钱失而复得，在草丛里找到了。说完他就脸红了，谁让他总是喜欢脸红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