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2024-05-07
龚瑞峰
小说篇目的教学内容,一般围绕人物、情节、环境三要素来确定。小说《我的叔叔于勒》,除了两处明显的环境描写,落脚点就在人物、情节上。至于情节,本文围绕于勒叔叔这一线索人物展开,通过菲力普一家子对于勒态度的变化,可以简练地概括为“赶于勒、盼于勒、遇于勒、躲于勒”。因此,老师们会把对人物形象的分析、概括作为小说的教学重点。
然而,笔者认为,过于重视“小说情节是什么”而忽视“情节是如何被构思和叙述的”,过于重视“概括人物形象”而忽视“人物是如何被塑造和刻画的”,都是对小说教学价值的削减。小说“三要素”,不能仅仅停留在“概括”的层次,而应更注重“鉴赏”和“分析”的活动开展。
语文新课标中指出,学生知识和能力的提升,可以侧重在两个不同层面:一是对文本内容的概括分析,另一则是对文本表达艺术的鉴赏。鉴于此,《我的叔叔于勒》这一文本有待挖掘的核心教学价值,不仅在于让学生梳理简单明了的故事情节,而在于探讨故事情节是如何构思出来的,也就是本文的叙事艺术。
在此,笔者设计了三个线索问题,由此按图索骥,以深入探究这篇小说的构思艺术。
一、见面非得在船上吗?
我们可以大胆猜想,菲力普一家和于勒的最终见面,是否还有其他更合适的场合?而根据文章中的材料佐证,可以有以下猜想:在海鲜档见面,因为于勒叔叔是卖牡蛎的;也可以在泽西岛的一个街边,于勒在街边乞讨;也可以在港口相遇,因为每周末菲力普一家都要去港口散步,刚好看见落魄的于勒搭乘轮船回来……但是,穷困潦倒的于勒叔叔不可能有自己的海鲜档,而在泽西岛、港口等地方见面,也必须要涉及“轮船旅行”这一情节。
再往下推想,于勒能回家乡吗?于勒愿意回家乡吗?从船长和菲力普交谈的一番话中得知:“这是个老流浪汉,据说他在勒阿弗尔还有亲属,但他不愿回到他们身边去,因为他还欠他们的钱。他的名字叫于勒。”两年后的第二封来信,于勒告诉菲力普:“我写信给你是希望你不要为我的健康担心,我的身体很好。生意也很顺利。明天我就要动身到南美洲去做一次长途旅行,我也许好几年不给你写信。如果我没有信给你,你也不必挂念。我一发了财就会回到勒阿弗尔来。到时候我们就可以幸福地生活在一起了。”这封信落出了破绽,说明于勒叔叔在撒谎,他并未像第一封信中所说的自己真正发迹了,他之所以还要再写信回来,是不愿意让菲力普一家担心。善意的谎言,也让我们感觉到于勒还是很有“温度”的一个人。他原本可以直接回来告诉菲力普一家,他破产了,让他哥哥嫂嫂接济他。但是他的自尊,不想让家人知道他的穷困潦倒。得出结论,于勒叔叔不可能、也不愿意回家乡。既然于勒在国外不能回家,如果必须制造相遇,那只有菲力普一家出国。
二、菲力普一家能出国吗?
对于生活并不宽裕的菲力普一家,要实现出国旅游的愿望,也得要非同小可的理由。而莫泊桑是以“我”二姐结婚为契机,安排了一场蜜月旅行。“当时我的大姐已经二十八岁,二姐也已二十六岁。她们都还没有结婚,这成为我们全家的大心事。”当时的法国,女孩出嫁需要一大笔丰厚的财礼,作为嫁妆。而菲力普一家并不富裕。再后来,总算有一个并不富裕的公务员,看中了“我”二姐。“我总相信,这个年轻人最后所以不再犹豫,下定决心求婚,是由于一天晚上我们给他看了于勒叔叔的信的缘故。”所以说,“这封信成了我们全家的福音书。”小伙子充满对未来美好生活的向往,也源于“我”的于勒叔叔发迹了,将会给他们带来富贵的生活。所以他不再犹豫,决定向二姐求婚。
出国的蜜月旅行,看似还需要一笔不菲的费用。菲力普一家又如何实现呢?“澤西岛是穷人们最理想的旅游地点。这个小岛是英国的属地,路程不算远;只要乘轮船渡过海就到了。因此,一个法国人只要走上两小时的海路,就能来到邻国的土地上,领略一下另一个民族的风光,并且可以观察一下在大不列颠国旗覆盖下面的这个岛上的风俗习惯。”这段文字告诉我们:这趟旅行方便快捷,经济实惠。还可以领略异族风情,考察不同的风俗习惯。菲力普一家子也意图趁此显摆自己家庭的生活品位。
这一处处安排,一出出道具,让原本生活拮据的菲力普一家出国成为可能,让整个故事环环相扣,不能不说是“用心良苦”啊!
三、菲力普和于勒的相遇很偶然吗?
既然他们的见面必然在船上,那偌大一个游船,菲力普一家和于勒的相遇是否偶然呢?这不好说。然而,菲力普一家要去买牡蛎,于勒叔叔正好是卖牡蛎的,买卖关系一旦成立,他们就一定能碰面。
关键的问题是菲力普一家生活并不宽裕,怎么舍得高端消费呢?这一家子的生活拮据得让人感到难以忍受:那时家中处处省吃俭用,从来不敢接受别人的邀请去吃一次饭,免得要回请;日常生活必需用品也都是买那些减价的,商店里的落脚货。我两个姐姐的衣服都是自己做的,买一条每米只有十五生丁的饰带还要为它的价钱讨论老半天。我要是丢了衣服上的纽扣或是撕破裤子,那可有好戏唱了,准得挨一场痛骂……
平时死抠的菲力普铁了心地要请女儿女婿吃牡蛎,那不是心血来潮,而是真正被贵妇人们吃牡蛎这一“高贵的举动”给“打动”了。对“高贵”的向往,一直是藏在菲力普灵魂深处的魔兽。“每个星期日我们都要穿戴齐整地到防波堤上去散一次步。我的父亲身穿礼服,头上戴着大礼帽,手上套着手套,让我母亲挽着臂膀。我的母亲则是打扮得像节日里挂着万国旗的轮船那样五彩缤纷。我的两个姐姐总是最先准备好,等待着出发的信号。但每次临动身时,总会在一家之长的礼服上发现一块未检查出来的污斑,不得不赶紧找块旧布头蘸上汽油把它擦掉……全家庄严隆重地上路了。我的两个姐姐互相挽着臂膀走在前面。她们已经到了出嫁的年龄,必须让她们在城市里露露脸……我还记得我可怜的父母在这些星期日散步中的那种故作庄重的神态,他们正颜厉色,不苟言笑,走起路来腰杆和两腿都挺得笔直,好像一举手一投足都关系着一桩极其重大的事情一样。”平时的散步他们都是盛装出席,举手投足之间,像是经过精心彩排。他们并非是去防波堤等候、迎接于勒叔叔的回来。不难发现,这个家庭的骨子里,极其向往一种新的生活,体面的生活。于是,必然就有了这次因“牡蛎”而引发的相遇。很意外的事情,就演变得合情合理了。
由此可见,莫泊桑的小说构思“精巧”至极,独具匠心。这种“巧”在剧情发展中往往是偶然和必然的结合,每一处都有铺垫,“无一处无来处”,不愧为大师手笔!
四、“情节假想”的教学价值
新课标中对任务群“文学阅读与写作”作了“学习目标与内容”的表述:根据诗歌、散文、小说、剧本不同的艺术表现形式,从语言、构思、形象、意蕴、情感等多个角度欣赏作品,获得审美体验,认识作品的美学价值,发现作者独特的艺术创造。其中,构思就是解读和欣赏作品的一个维度,一个抓手。小说的构思,是作者把“假想”和“虚构”趋于合理的过程。可以通过抓住某一线索,让情节自然而巧妙地铺开。
而此时,“假想”可作为一把钥匙,用以拎起伏脉全文的线索,借以洞察作者的思维路径,来步步逼向作者的最佳立意。设计“情节假想”,不仅可以借此推敲文章构思的合理性,也可以使人物形象的塑造更丰满,使主题更深化。以本篇为例,上述的“假想”是有据可循的。首先,以“相遇”情节为起点,思路如是展开:怎么必然就相遇了?怎么必然相遇在船上?怎么必然就相遇在出国旅游的船上?为什么只有出国了才能有相遇呢?通过追问,所有的“铺垫”和“伏笔”都浮出水面,来佐证构思的奇巧。我们还可以“不一样的相遇”为切入点,进一步“假想”:如果菲力普一家遇到的于勒没有落魄困厄,而是穿着绅士高雅,手挽一位富貴摩登的女士,拥有一大笔资产。那接下去又会怎么样?学生循着文中的线索去补充于勒衣锦还乡的故事,在“假想”的情节续写里,有的会对菲力普夫妇的重利轻义和势利进行批判,也有对菲力普一家生活的困境和不幸报以同情,人性的复杂逐渐被挖掘出来。于是,人物形象更丰满,主题也就更为丰富。又如莫泊桑的《项链》,我们假设玛蒂尔德不丢项链,可能吗?通过文中深埋的伏笔,可以得知玛蒂尔德在强烈的虚荣心驱使下,沉溺在他人艳羡的目光中,忘乎所以,不丢项链,倒是不那么合情合理。
很多小说,在结尾处设有“留白”。留白处给予我们想象的空间,或者需要我们呈现自己的判断,来深化主题。如果我们教师有意识地在作者话没讲完的地方,在结尾处,或者在情节的巧合之处,进行“假想”情境的创设,或者改写情节,引导学生的思维向文本更深处漫溯。这不仅可以加深对原有内容的理解,还能有“意外”的生成。
[作者通联:浙江宁波市镇海中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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