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2024-05-07
李庭明
《孔乙己》是经典,入选中小学语文教材的文章,其实多数都算经典。许多人不这样认为,对中小学语文教材的选文,总不满意,他们主张学生多读课外书,扩大阅读面、增加阅读量,打出的旗号就是“名著阅读”“走进经典”。无论课内课外,多读名著、走进经典的主张是不错,可是,有谁想到过经典阅读的两种不同取向呢?
一、两种取向的阅读完全被忽略
经典阅读的两种不同取向,一种是个体性阅读,一种是社会性阅读。“语文”的本意是运用语言,因而个体性阅读也称个体运用,社会性阅读也称社会运用。两者的含义与区别在《依据人的存在与本质特征确定教学内容》一文中已经有初步论述,此就不多说了。两种取向的阅读完全被忽略,不妨看看2016年某杂志的编者按:
从教学实践角度看,名著阅读并未在语文课堂教学中完全落地,教师对名著阅读组织和指导不够有效,学生对名著阅读的兴趣始终不高。再加上中高考对名著阅读的考查往往过细,甚至只考查一些死记硬背的内容、很多学生只记知识点,做训练题而不读原著。由此,探讨如何发挥名著阅读的价值,让学生“多读书,好读书,读好书,读整本的书”就显得尤为必要了。
北京大学温儒敏教授曾在多个场合强调,名著阅读是为学生人生“打底子”的需要,提高学生阅读兴趣是语文教学的“牛鼻子”。本期他从培养兴趣、教给方法、阅读指导等方面给出了具体的建议;首都师范大学教育学院蔡可认为,名著阅读要实现可持续发展,必须在建设阅读课程上下功夫;北京教育科学研究院李卫东、北京教育学院胡春梅从“整本书阅读”入手,具体分析了名著阅读的策略;江苏南京市金陵中学岱山分校徐金国建议名著阅读应导向真阅读和深阅读。希望这五篇文章能在名著阅读教学方面,对阅读者有所启发,有所帮助。
这种看法与主张,无疑代表了语文教育界的主体趋向。温儒敏教授文章的标题为“把培养阅读兴趣与习惯,当作语文教学头等大事”,其中的小标题一、“激发兴趣是关键”;二、“要交给学生阅读的方法”;三、“阅读指导要循序渐进”;四、“要了解学生的阅读兴趣”;五、补充“不要滥用多媒体”和“语文教师必须当好‘读书种子”两条建议。 这是地地道道的个体性阅读认识与主张,毫无经典阅读两种不同取向的意识。作为新课程标准的主持者,新课标的让学生“多读书,好读书,读好书,读整本的书”主导思想是什么,就不言自明了。个体性阅读是语文阅读教学的重要內容,不可忽视,不可丢弃,但是绝不应该只看到它而忽略社会性阅读的存在,并把它“当作语文教学头等大事”,视为教学的“牛鼻子”。经典阅读或名著阅读的“头等大事”是社会性阅读,社会性阅读才是语文阅读教学的“牛鼻子”。为什么这样说呢?
二、社会性阅读丰富的内涵
学校是教育的重要阵地,语文课堂教学则是此阵地中的重要板块。教育离不开社会,依存于社会,“社会”是中心词。所谓 “社会”,简单说:就是共同生活的一定群体。《现代汉语词典》解释说:“泛指出于共同的物质条件而相互联系起来的人群。”显然,没有人就没有社会,没有社会就没有教育,而语文课堂教学的教育,将是什么样子呢?这就面临一个不可回避的问题:是重点立足于学生个体性成长的培养,还是重点立足于学生社会化的养成?显然是后者而不是前者。因为人是社会性的动物,社会性是人的根本属性。马克思有句名言:“人的本质并不是单个人所固有的抽象物,在其现实性上,它是一切社会关系的总合。” 有学者给人的本质作了这样一个整体性的规定:“人的本质是为了满足某种需要而在一定的社会关系中进行自由自觉的活动。” 须知,任何学生,都不是单独的个人,总生活在父母、兄妹、同学、邻里、亲属、师长、主客等等社会关系之中,此就是“其现实性”。人与人之间关系是多种多样的,“其现实性”的丰富性决定了社会性阅读丰富的内涵。经典或名著阅读,特别是语文课堂上的阅读,就不仅仅是为了满足学生语文学习的需要,更主要的是需要适应教育的社会性要求。师生关系是一种社会关系,“自由自觉的活动”就要求经典阅读明确方向,分清阅读目的的主次、教学任务的轻重。
拿《孔乙己》的教学阅读来说。孔乙己作为主人公,与酒客短衣帮等是乡邻关系;与酒店掌柜是主顾关系;与店小伙计是老小或大人与孩子的关系,谁都不是孤立的个人;鲁镇就是一个小社会,咸亨酒店就是这一小社会的缩影。从小说的描写中我们可以明显感觉到:鲁镇是一个非常冷酷无情的社会,人与人之间没有丝毫同情、关爱,有的是拿人嘲笑、取乐,孔乙己的悲剧,就是鲁镇的悲剧。这样的社会,无疑应该铲除;冷酷、麻木的人与人之间的关系急需抛弃。建立和谐、友爱的社会,倡导充满善意、包容与同情的人与人之间的关系,是不是经典或名著阅读的正道?
立足于人与人之间的关系,从人与人之间的关系引导学生阅读经典,是社会性阅读的主要取向与教学目标内容。孔乙己与酒客短衣帮等是乡邻关系,乡邻之间是不是应该友善、同情?孔乙己是站着喝酒而穿长衫唯一的人,而长衫又脏又破;对人说话总是满口之乎者也,教人半懂不懂的——这伤害了谁?损坏了哪一位乡邻的名誉?对他如此的个性特征,是不是应该理解、包容?小说中完全没有一字提及孔乙己对任何乡邻的伤害,而孔乙己一到酒店,所有喝酒的人便都看着他笑,嘲笑、取乐的话便不断,于是“店内外充满了快乐的空气”。撇开乡邻之间的关系,孤立地看待孔乙己“长衫又脏又破;对人说话总是满口之乎者也”的表现,能得出客观、合理的结论吗?最让人悲哀的是:孔乙己最后“盘着两腿”“满手是泥,原来他便用这手走来的”,然而乡邻们没有谁有一点儿同情心,照样拿他取乐,他是在乡邻们残酷、冷漠的笑声中离开的。
孔乙己与酒店掌柜是主顾关系。按理说,顾客是上帝,我们不指望孔乙己享受到上帝的待遇,但是就平常主顾关系看,孔乙己有什么地方对不住酒店掌柜的呢?他出场喝酒点豆,“便排出九文大钱”;最后一次喝酒:“从破衣袋里摸出四文大钱,放在我手里”——他并非强喝强吃,而是公平购买。他有欠钱的时候,“但不出一月,定然还清”;最后“还欠十九个钱”,也没有赖账,答应“下回还清”,可见是一位知理讲信用的顾客, 酒店掌柜无视孔乙己是自己忠实的顾客,照样一见就嘲笑他,跟着乡邻们拿他取乐,是不是缺乏商人基本的人道?
孔乙己与店小伙计是老小或大人与孩子的关系。孔乙己胡子花白,店小伙计仅是个十二三岁的孩子,从老小关系看,店小伙计对孔乙己教他“茴香豆的茴字”之写法,最起码的是不是应该有一点尊重的态度?平心而论,孔乙己主动教“我”寫字,并提醒“将来做掌柜的时候,写账要用”,是不是怀着善意与好心?但“我”却表现出“又好笑,又不耐烦”“努着嘴走远”。店小伙计所知道的孔乙己“好喝懒做”与“偶然做些偷窃的事”等等,是不是都来自于“听人家背地里谈论”的,属于传言?是传言深深毒害了“我”的心灵。从大人与孩子的关系看,孔乙己分豆给孩子们吃的情景,大人与孩子之间那种平等、友好的气氛,是不是鲜明?他“不多不多,多乎哉,不多也”的言语,我们还能理解为“迂腐”?
须知,建立和谐、友爱的社会,倡导充满善意、包容与同情的人与人之间关系,不可能单靠任何乡邻、掌柜、店小伙计、大人与孩子以及孔乙己等等个人,是所有社会成员共同的责任。学生需要在社会上生存,不可能脱离人与人之间关系而生活,经典或名著的阅读就应该告诉他们:“人的社会性的根源,在于人与人之间是相互依赖的利益共同体。” 因而社会性阅读,特别是语文课堂的名著教学,就应该把它作为努力的方向,使其成为教学的主要目标与内容。可是看看我们的教科书与《教师教学用书》等辅导教材,又看看许多名师《孔乙己》教学设计或教学实录,不是都忽略社会性阅读,脱离人与人之间的社会关系评价孔乙己吗?立足于社会性阅读,关注人与人之间的社会关系,文章的写法、语言的特征、小说的人物形象等就会弱化,《孔乙己》本身就多半成了引导学生认识“人与人之间具体社会关系怎样”的一个例子,“教”“学”文章(课文)的意味就冲淡了。为此再看看《老王》的教学。
《老王》不是小说,而是一篇经典散文。散文该如何阅读?如何教学?按某些专家的说法:“读老王不是重点,读老王的目的是读作者。”在专家看来,“散文要读‘我的主张,”“这不能不说是散文教学的一大收获”。而在我看来,这恰恰是散文教学的一种误导,是毫无社会性阅读的主张。从人与人之间社会关系看,文章开篇就说了:“我常坐老王的车。他蹬,我坐,一路上我们说着闲话”——明确的主客关系。再次,他们还有邻里关系,因为“一天傍晚,我们夫妇散步”时,曾经过老王居住的院落;而老王“开始几个月他还能扶病到我家来”。“我”对老王的了解,是否都是从“一路上我们说着闲话”得知的?“我”对老王的了解如何一点不重要,重要的是在“他蹬,我坐”这一主客关系与邻里关系中,老王是怎么样对待“我”,“我”又是怎么样对待老王的。
在“他蹬,我坐”这一平时的主客关系中,老王送冰“车费减半”,冰价相等,冰却比前任大一倍;送默存去医院,总推辞不肯收钱。而“我”对老王如何呢?当“载客三轮都取缔了”,老王靠拉一位“货”勉强维持生活,“我”为何没有降格为“货”,支助老王的生意,增加其收入呢?最为关键的是:老王临死给“我”送来了香油和鸡蛋,老王明明不要钱,“我”一是转身进屋拿钱,二是“没请他坐坐喝口茶水”,三是没有扶病重的老王走下楼梯,四是明知老王病已经很严重,也没有到老王的家里看看老王,五是老王具体是哪一天死的,竟然不知道。“我”与老王既是主客关系,又是邻里关系,如此的所作所为,是值得令人理解与同情,还是感到可鄙与虚伪?“我”的“感到抱歉”,感到“愧怍”,有实际意义吗?社会对弱者的同情,光靠感到抱歉与愧怍,缺乏实际的行动,我们的社会能美好,生活会充满阳光吗?在“散文要读‘我的主张”解读思想指导下,看看上海教育出版社出版的《十位名师教〈老王〉》,不是都忽略了社会性阅读,几乎都把教学的阅读重点引向了对“我”的关注,“走进文本”成为主流取向。
社会是“我”生活的特定群体,关注“我”而忽略关注人与人之间关系与“我”生活的特定群体状况,学生的社会责任感与意识从何而来?
三、个体性阅读的特征
经典或名著阅读在主要关注社会性阅读的同时,个体性阅读也不可忽视,不可丢弃。个体性阅读的特征就是关注文章(课文)或名著本身。文章(课文)思想内容的领悟、语言特色的把握、写作方法的学习,是阅读的范围,也是教学关注的目标内容。它重在知识性、技能性,有利于学生个体的成长,素质的形成。但是,对文章(课文)的思想内容、语言特色、写作方法三个方面的学习,其选择带有鲜明的个人取向,教学上通常叫随意性。特别是对文章(课文)思想内容、人物形象的理解,主观性就常常很明显,请看《孔乙己》和《老王》在教材中的评价之一:
封建秩序是封建社会的基础,在这样等级森严的封建统治下,民众的活力、热情、同情心都被扼杀,变得麻木不仁,自私冷漠。在短衣帮的心目中也以为既然“学而优则仕”,那么连半个秀才也捞不到的孔乙己当然是劣货,只值得奚落和取笑。他们意识不到自己与孔乙己同样在封建秩序中处于倍受压迫的社会底层,同样可悲可怜,所以他们对孔乙己这样一个不幸者不但没有同情和帮助,相反只知道哄笑和取乐,在他们劳累而苦闷的生活中寻求片刻的快乐。(人教版2003年12月第1版语文九年级下册《教师教学用书》第53页)
作者的善良有许多表现:照顾老王的生意,坐他的车;老王再客气,也付给他应得的报酬;老王送来香油鸡蛋,不能让他白送,也给了钱。作者的善良还表现在关心老王生活,三轮改成平板三轮,生意不好做,作者关切地询问是否能维持生活。作者的女儿也像她一样善良,知道老王有夜盲症,送给他大瓶鱼肝油。
老王的善良也有许多表现:“愿意给我们带送”冰块,车费减半;送钱先生看病,不肯要钱,拿了钱还不大放心,担心人家看病钱不够。老王的善良更表现在,受了人家的好处,总也不忘,总觉得欠了人情,去世前一天还硬撑着拿了香油、鸡蛋上门感谢。
(人教版2007年3月第2版语文八年级上册《教师教学用书》第65页)
教材上是如此,对教师实际教学的引导,是不是难以避免主观性、随意性?阅读本属于个体行为,该怎么样阅读,喜欢什么,外人常常只能听之任之。“把培养阅读兴趣与习惯,当作语文教学头等大事”——阅读进入“语文教学”,就变成了“有目的有组织有计划”的活动,与平常的阅读活动有了质的区别。“兴趣与习惯”是个性心理特征,原本是可以宏观把握而不可以微观操作的东西,而真正的课堂教学阅读却具有不可忽略的高度现实性:具体阅读的是哪一篇课文;文体样式属于何种;在思想内容、语言特色、写作方法三个方面谁是阅读的重点;面对的学生具有特定性;教学时间有具体安排,“头等大事”就不会是“激发兴趣是关键”“要交给学生阅读的方法”“阅读指导要循序渐进”“要了解学生的阅读兴趣”这类抽象的问题,而应该是从教学预设的重点与难点出发,明确个体性阅读与社会性阅读两种不同取向,认真分析学情,然后择其恰当者而教学。
在《依据人的存在与本质特征确定教学内容》一文中已经说过: 个体运用是社会运用的基础。学生在校学习“语文”,从质的方面看,为的是解决社会生活中运用语言的各种问题,更好地在社会上生存。从这个意义上说,个体运用是手段,社会运用是目的。从量的方面看,学生在语文课堂上的学习,多数情况下是以个体运用即语言或言语训练为主,良好的言语能力具有熟练,灵敏的特征。两者相互依存,相互促进,并非界线鲜明。个体性阅读的内涵同样丰富,需要给予重视与做好“高度现实性”的工作,“培养阅读兴趣与习惯”是适用于任何学科的方向性主张,不是实际语文教学的策略。
四、结束语
我们中小学语文阅读教学,至今停留于个体性阅读层面,主张的就是“走进文本”,把“教”“学”文章(课文)本身视为目的。为解决教学随意性带来的效果不佳问题,扩大阅读面、增加阅读量就成了改革的路径,经典名著阅读是此路径的金字招牌。其实,任何经典名著作为静态的作品,可供阅读选择的方面是很多的,如何选择,首先就要解决取向问题。具体运用与抽象运用、生存运用与精神运用、自觉运用与不自觉运用、日常运用与工作运用、单方运用与多方运用等,就是不同的取向选择。个体运用与社会运用仅是可供选择的其中之一,而个体性阅读与社会性阅读又是个体运用与社会运用的含义之一。个体性阅读与社会性阅读作为经典阅读的两种不同取向,是万万忽略不得的。
[作者通联:重庆渝中区虎歇路66号G4-4-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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