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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光荏苒, 1953年7月27日朝鲜停战转瞬已近66年。我于1950年10月23日入朝,至1954年2月从开城回国,经历了整个抗美援朝战争。在这一段也算不凡的青春岁月,许多往事,至今仍记忆犹新,令人回味。
从解放军到志愿军
1949年2月,北京解放后我离开北京大学,参加四野政治部南下工作团。在东四头条华文学校,有幸多次聆听陶铸(时任四野政治部副主任)所作的深入浅出、生动风趣、鼓舞人心、引人入胜的报告。9月,我在鸡公山被分配到四野政治部组织部任工作员。杜平时任组织部长。1950年4月,他被任命为十三兵团副政委兼政治部主任,调我任其机要秘书。时十三兵团下辖三十八军驻河南信阳,三十九军驻河南漯河,四十军预定驻洛阳,当时还在海南岛前线。兵团部驻郑州。
1950年6月25日,朝鲜战争爆发,我们即于7月29日离郑北上,8月2日作为东北边防军到达驻地安东(今丹东)。三十八、三十九军也分头北上,四十军则从海南岛直接拉到安东。
9月15日,美军在仁川登陆,把一路胜利南下的朝鲜人民军拦腰斩断,朝鲜战局顿时逆转。麦克阿瑟扬言进军鸭绿江畔,圣诞节前结束战争。在战火烧近我国门的危急情况下,我们于10月中旬以志愿军名义入朝(部队着装与人民军相同)。我是10月23日随杜平乘吉普车从长甸河口过江的,第一个驻地叫大榆洞。十三兵团领导机关升格为志愿军司令部。到这里后我才知道司令员是彭德怀。杜平身为政治部的首长,在朝期间,一直住在司令部附近,与彭德怀、邓华、洪学智、解方为邻,因此我有机会与这些首长有所接触。
我们驻地是一个金矿,当时尚未完全停产。一些工房成为我们的住所。我和邓华的秘书及警卫员们住一间石头墙、铁皮顶的房子,房前有一块小平地。房子的山墙头有一间不大的木屋,洪学智和杜平就住在里面。石房左面,有一排平房,与石房呈L型,那是作战处所在。邓华、解方就住在这里。从小木屋的侧面下一个小坡,有一块较大的平地。山坡下,有一栋房子,面对着一个矿洞,是个极好的防空洞。彭老总的住处和办公室就在这里。
入朝后,志愿军司令部移防多次(玉泉站、君子里、空司洞、桧仓等),有的是铁路隧道,有的是金矿、铜矿、铁矿等矿山所在地。志司(志愿军司令部)充分利用了矿洞作为安全牢固的防空设施。
志司首次被炸
我们在国内打仗几十年。这次出国作战,可谓“人地两生”“两眼一摸黑”。保密工作受到极大挑战。
我们的驻地,经过拉锯战后,地方政权完全瘫痪,我们很难分辨当地居民的忠奸良莠。夜间,驻地上空不时出现信号弹。据说,美军为了获取情报,派大量老百姓充当特工,采取“广种薄收”的方法。老百姓送回情报有偿,被抓也无所谓。这就给我们造成极大的危害。我们每次一移防,次日早晨就会有敌机来骚扰轰炸并散发传单。可见其情报之灵,反应速度之快。
另一方面,志司机关太大,许多迹象很容易被有心人察觉。如小吉普车多、警卫员多(他们身挎双枪:一把驳壳枪,一枝卡宾枪,并身围装满弹匣“转带”)、戴眼镜的多(文职人员)、女性多(译电员),凡此种种,很难隐蔽。加之入朝之初,保密意识弱、措施不够强也是个问题。
11月24日下午,两架美机在志司驻地上空盘旋侦察,这个不祥征兆引起领导的重视,决定次日提早开饭,疏散防空。
25日一大早,我就独自离开住处,走向后山的政治部驻地,在一个不大的山洞里躲着。因为无所事事,不觉竟睡着了。不知过了多久,一陣隆隆的轰炸声把我惊醒。我走出山洞一看,只见对面山沟的树丛里(那里是一条小街)浓烟冲天。爬上山头,往住所方向一看,浓烟滚滚,一片火海,所有的工房都已化为灰烬。我急忙跑下山,来到我们曾经住过的地方,原来的一切荡然无存,只有烧得焦黑的余烬在冒烟。不远处,只见彭老总的朝鲜族警卫员(彭从西北带来两名贴身警卫,入朝后为了方便,又配了一名东北朝鲜族会朝语的警卫,其人个子高高的,文静清秀)正用矿山救火工具(长木杆头上有一铁钩)在扒一具已经烧焦的遗体。后来得知,那就是毛岸英。
毛岸英是怎么随彭老总入朝的,我是回国后才从李健编著的《红墙记事》 中知道的。在大榆洞驻地,我曾两次见过他,但我们并没有打过交道。
第一次是有天早上,我在所住的石屋门前看见一个高个子、宽额头的人在院子里练体操,此前我没有见过这类体操,觉得很新奇,就问警卫员这人是谁,警卫员告诉我,他是毛主席的长子毛岸英。这算是初识。后来,有个部队把一名美军俘虏押来志司驻地。听说毛岸英将去审讯他。我也跟着去了现场。他在苏多年,精通俄语也略通英语。他问了几句,俘虏就被带走了。这是我第二次见到他。
志司被炸的情况,我是从警卫员口中得知的。那天上午10点多钟,4架美机飞临驻地上空,没有盘旋,扔下大量凝固汽油弹后就扬长而去。这种汽油弹是威力十分强大的燃烧弹,里面装的是一种极其粘稠的黑色胶状物,炸开后四处飞溅,附着在任何物体上都熊熊燃烧,形成一片火海。即或是溅落到水面,也浮在上面燃烧。因此,被炸之处毫无逃生的可能。
当飞机临近时,警卫员们都极其勇敢机智,他们迅速、不由分说地把各自的首长“挟持”到防空洞(矿洞)里,连行李也一起随之掩蔽起来。而正在木屋内值班的毛岸英和高瑞欣未能及时逃离。不幸这些凝固汽油弹正中面积不大的建筑群,悲剧形成。
被炸当晚,整个志司首长都没了安身之地。幸好不远处有一个长长的、干燥的下水隧道,所有首长和作战处都暂避其中。志司四处很快就把隧道用苇席隔成一排单间,旁边留一通道。杜平和我也分得一间,他睡行军床,我用两只草袋搭个地铺(朝鲜出稻米,草袋是最普遍的包装工具,我一直用它当“铺”)。在这里,向中央拍发了报告志司被炸的电报。
工作、生活在矿山洞里
司令部除了第二个驻地玉泉站是个铁路隧道外,其余都是矿山山洞。这得益于朝鲜矿山多,矿洞既长又大,是再好不过的防空设施,只是有些阴冷潮湿。
入朝之初,在矿洞里完全靠蜡烛照明,光线暗淡,一天下来,两个鼻孔全是黑的,全靠钟表判定晨昏。只有傍晚时能到洞口透透风,呼吸一点清新空气。看到晴空下的一抹斜阳,感觉真是美极了。
后来,条件不断改善。工兵们将洞用木板加以装修、隔断,以利首长们的生活。而且通了电,可以照明取暖。日本占领朝鲜时期,在鸭绿江上修了水丰电站,解放后中朝共管共享,战时并未遭到破坏,一直发着电,只是偶尔因输电线路被炸而临时停电。朝鲜盛产落叶松,又直又粗,是很好的建材。由于有电,工兵很方便就能把它们制成板材。再后来,又在矿洞口为杜平建了个小木屋办公,既干燥又透光通风,还十分安全,一有情况就可转入洞中。有的首长的木屋建在距洞口不远处的山坡边,甘泗淇住的就是这样的房子。
到了桧仓,为了调剂首长们的生活,总政有时会派小放映队,带上几部苏联影片来为首长们放映,地点就在彭老总的办公洞,因为那里比较大。我们这些小秘书、小参谋和警卫员们可以“蹭”着看。我在那里看过《列宁在1918》 《红梅花开》 《攻克柏林》 等影片。彭老总的办公洞里,挂着五万分之一的作战地图,有一条曲折的毛线绳,标明作战双方的接触线,线的两边插着密密麻麻的各种小旗(长方形或三角形等),上面用各色笔标明部队的番号。有时地图还用布帘遮着,在这样极端机密的场所放电影,似乎不可思议,却是事实。
烈士长眠长津湖畔
第一批入朝的部队还包括华东来的、宋时轮率领的九兵团,下辖十二、十五、二十军(后来陆续有华北、西南、西北的部队入朝参战)。他们本在海边进行渡海、登陆训练,为解放台湾备战,在紧急情势下仓促北上。他们的战区是北朝鲜东部海拔更高的长津湖一带。
这支南方部队不善寒区作战,也缺乏这方面的训练和素养,而御寒装备又尚未全部到位。那年冬天特别冷,达到零下40度。因此冻伤、致残的非战斗减员时有发生。
他们的对手是美军陆战一师,战斗力极强。战斗打得极其艰苦困难,惨烈悲壮。有的战士在冲锋的半途中侧卧后再没能爬起来;有的战士举手投手榴弹,竟被冻成一尊“冰雕”。其英勇、壮烈之状,令人敬佩,催人泪下。战争的胜利,就是这些无名英雄的鲜血和生命筑成的。这些烈士长眠在了长津湖畔。
经过战士们奋不顾身、浴血奋战,终于遏制了敌人猖狂北进的势头,最终取得了战斗的胜利。后来,美国人都感叹:这是一场两败俱伤的战斗!
几则影响较深的电文
其一是毛岸英牺牲的当晚,在给中央报告的电文初稿中,有两点我记忆较深:一是说马克思在天有灵,彭老总安然;二是今后彭老总的安全,由志愿军党委负责。因彭老总不愿意跑防空洞,而他又是最高领导。只有以此来“约束”他,以确保安全。电报最后不是从政治部发出的,因此定稿我未见到。
其二是有关“万岁军”的由来。第一战役,三十八军因不够放手,成绩欠佳,受到彭老总批评。第二战役,他们放开手脚,大胆穿插迂回、分割包围,战果硕然。战后由政治部起草了一份嘉奖令,送彭老总审批。他在电文的最后加了一句“三十八军万岁”。电报发出后,三十八军上下群情振奋,欣喜异常。后来,三十八军行军时,与友邻部队路遇,当对方问及是哪部分时,他们十分自豪地答称:“我们是万岁军。”“万岁军”由此叫开。
其三是有关罗盛教。1951年开始了开城的谈判,杜平去了开城,甘泗淇调来任副政委兼政治部主任。由于我对政治部电报管理业务较熟悉,故让我留在政治部甘主任处。这样我就到他的住处工作。大概在1952年,四十七军政治部发来一电,报告有名战士罗盛教为救落水少年不幸牺牲。甘阅后并无特別批示。其后李贞(甘的夫人,时任志政秘书长,是后来授衔时的第一位女少将)看后深受感动,于是她就批示:“请将情节进一步调查清楚并详情电告。”罗盛教的事迹由此宣传开来。
从志政到西海指,再到开城
1952年甘泗淇调回北京任总政副主任。由于开城谈判陷于停滞状态,杜平又回到志政,我又回到他身边工作。
年底,为了预防敌人可能再次发动仁川式登陆,志愿军司令部组建了一个派出机构——西海岸指挥部(简称西海指),邓华任司令员兼政委,杜平任副政委兼政治部主任。那里也是一个废弃的矿山洞。部队在西海岸一线抓紧进行反登陆、防空降训练。上面发来许多二战欧洲战场诺曼底登陆的有关资料,供领导参考。
这里有一个很深的矿洞,又高又宽,像个小剧场。经过装修,下面还有一排排长木凳。3月份在这里举行了追悼斯大林逝世的报告会。
不久,开城谈判恢复且进展神速。杜平又被派回开城,任开城谈判代表团政治部主任。我当时因病未能随行。直到5月初,我才被接到开城。
开城被划定为中立区,白天有气球升空,夜间有探照灯照明,双方武装力量均不得进入,板门店桥的中线为双方分界线。
谈判代表团机构庞杂,人员众多,都住在民房里。这里还剩有一点城镇的模样,房舍还不少。杜平就住在一个独立的农家小院。
这里的电报、文件都比较多,除志政的外,还有外交部的,总参的……每天会谈发言稿的预案就有一大摞。
我方一线谈判的“后台”是李克农和乔冠华,为了保密,他们被称为“李队长”和“乔指导员”。乔是著名才子,清瘦修长的个子,腰稍有点弯,戴一副黑框眼镜。有时会拿一根手杖,但并不拄着,而是扛在肩上,显得十分潇洒,一派名士风度。
经过长期艰苦的斗争,双方终于达成停战协议,在原三八线附近,划定了军事分界线,不过这已不是原来那条平直的纬线,而是一条东端向北稍凸、西端向南稍移的曲线。以产人参著名的历史古城——开城就在这条曲线上。
打了37个月的朝鲜战争(抗美援朝33个月),停战协定于1953年7月27日签字。这是美国历史上第一次在未取得胜利的协议上签字。有的美国人还说:这是在错误的时间地点,与错误的敌人进行的一场错误的战争。不管怎样,战争终于结束了,和平降临了!这是一个举世瞩目、万众欢腾、激动人心的日子。那天,在人参场的广场上,召开了军民参加的庆祝大会。晚上,在商业学校礼堂,人民军协奏团(文工团)举办了歌舞晚会,彭老总亲临会场。
在谈判还在进行的过程中,代表团就组建了遣俘处,研究安排接收被俘人员事宜。志政秘书处处长王健兼任遣俘处处长。我虽在杜平身边工作,但行政、组织关系均隶属于秘书处,所以王健向杜平提出,希望我到他那里工作。大概在6月份,我就到了遣俘处。
在遣俘处的工作
我们打了多年的仗,交换战俘还是头一次。交换程序是:我方被俘人员,由对方派车送来我方接收营地,按名单签字交换。反之亦然。我方遣返美、英、法等国“联合国军”战俘,由俘管所根据情况,逐日按不同国籍有比例地予以遣返。
为了接收我方被遣返回来的被俘人员,在板门店我方一侧,建了一个大牌坊,上插中、朝两国国旗,上书“祖国怀抱”4个大字,迎接亲人归来。在其侧面,用苇席修了一条长廊,作为分组(车)交接的场所。交换工作从8月5日开始,至9月6日结束。我的工作就是每天随王健到设在一个小山坡上的“指挥所”,了解现场发生的情况,接受汇报,以备当晚将概况汇总电报中央。
由于我方被俘人员在敌战俘营受尽虐待、凌辱,归来时个个面黄肌瘦,形容枯槁,身心受到极大伤害。他们一进入我方地区,就群情激愤,振臂高呼反美口号。到了接收营地,见到祖国亲人,更是万分激动。有的女战俘更是痛哭流涕,控诉敌人的暴行。那些伤残人员被抬下车时的惨状,令人揪心。为了表示对敌人的愤慨,他们纷纷把印有粗黑POW(战俘)字样的囚服(多是美军的废旧军服,不论外衣内衣、裤衩背心,无不印有此明显羞辱性标记)脱下,扔在美方遣送人员的脚下,恨不得把历年的屈辱辛酸,满腔的悲愤仇恨尽情地宣泄出来。
开始时,战俘是在到达接收营地后才脱衣服,扔鞋。后来逐渐演变为,车一过板门店桥(南北分界线在桥的中间)就开始脱,起先只是脱去外面的衣裤,后来上衣脱光,赤身裸露,到后来有人竟把内衣内裤统统脱光。如果不是仇恨到极点,何至于此?此情此景,能不让人心酸心痛,沧然泪下。
反观我们遣返的“联合国军”战俘,他们身穿整洁的蓝制服,在车上载歌载舞,欣喜异常地告别三八线回到部队。有十几个美军俘虏甚至拒绝遣返,他们在板门店召开了记者招待会。有个战俘还喂了一条狗,狗身上穿着一件衣服,上写“unrepatriation”(不遣返)。这些战俘被我军俘虏后收容在鸭绿江边的碧潼。在那里,受到极其优越的待遇:他们可以和家人通信,有书报看,有乐器演奏,可唱歌下棋、打篮球,还开过运动会,简直像一所标准不低的学校。过圣诞节还能开晚会,吃火鸡。巨济岛(我方被俘人员拘押地)與碧潼两地相比较,可谓天壤之别,到底谁更富有人性,谁在奉行人道主义?不言自明。
根据《日内瓦战俘公约》,双方应全部释放被俘人员,但由于敌我双方被俘人员数目不等,所以美方就提出一换一的方案,这是我方断然不能接受的。后来,美方又提出了个“人道主义”原则,即根据战俘的意愿决定他们的去留。经过斟酌,我方表示同意,于是就有了由“中立国监察委员会”派员来甄别战俘的意愿。这个委员会由5国组成,我方是波兰和捷克,对方是瑞士和瑞典,主席国是印度。
美方为了达到扣留我方被俘人员的目的,由台湾派了许多特工,在战俘营进行反动宣传,有的冒充我被俘人员搞负面煽动。他们还在战俘营私下多次搞假甄别,当有被俘人员表示愿意回国时,特务们立即一拥而上,拳脚相加,用棍棒乱打,致伤致残,以此来恐吓那些胆敢表态要遣返回国者。这些都是在遣管当局的包庇、纵容下进行的。他们所谓“人道主义”的假面具暴露无遗。
由于被俘人员完全被禁锢,对外部世界一无所知,所以当他们真正面对中立国甄别小组时,难辨真伪,有些人不免心存疑虑,踌躇犹豫,不敢表态,致使有数以千计的被俘人员被蒙骗、裹胁到了台湾,不能与家人团聚,造成更多的悲剧。
现在回来的这些被俘人员,在战俘营为争取人道待遇,曾有组织地进行过抗争,升过国旗,扣押过战俘营总管杜德准将,他们冲破恐怖威胁,坚定不移地表达了回归祖国的意愿,“生为中国人,死为中国鬼”,这些冒死也要回归的人,应该说,还是“最可爱的人”。
遣返美二十四师师长迪安
迪安在朝战早期为人民军所俘,他官至少将,是战俘营中军阶最高的,放在交换战俘的最后一天遣返,并且是单独用一辆吉普车(其他战俘都是集体用大卡车遣送的)。
那天,王健跟我说,今天咱们也过去走一趟。我俩另乘一辆吉普车,车前插一面大黄旗(中立标志,避开容易产生歧义的红、白两色)随遣俘车队,过了板门店桥,来到美军的接收营。我们的司机很调皮,当军车开到美军营地后,一直向前,直顶到一位身材高大、指挥交通的美军宪兵的胸前,使他不得不倒退了几步。
遣俘军官办理交接手续时,我和王健在对方为我方人员准备的休息帐篷休息。他们的帐篷有木地板、行军床、铝质折叠椅等。他们的士兵冬天的卧具是用防水布套着的鸭绒“北极睡袋”,可在雪地上使用。说他们是少爷兵,一点不错。
我们的俘管人员在碧潼时,曾问过一些美俘,一旦被释放回去作何打算,答称:还去当兵。对于这些历经险恶、死里逃生者的回答,我方人员感到十分错愕,难道不怕再蹈“九死一生”的覆辙?后来我们才了解到,在美国,从军算是青年人一个不错的出路。他们对于被俘者,并非一律视为变节不忠。只要不是主动投降、没有告密和危害国家利益的行为,而是在迫不得已的情况下(如负伤失去抵抗力或被包围无法反抗),被俘后工资照发,军龄照算,退役后升学、就业等种种优惠,一律照旧,因为你为国尽力了。这也是迪安回国后,受到英雄般的热烈欢迎,并被授予“终身少将”荣誉的原因。
无独有偶,我曾见到印度的一名准将,调来任中立国委员,履新前散发了一份新闻公报,他的履历中竟有“1944年在X处被日军俘虏”的字样,我当时很惊讶。像这种我们掩饰尚恐不及的“丑事”,他们竟堂而皇之地公之于众,想其中自有他们的道理。在他们看来,那种经历,并不是不光彩、见不得人的事,而只是一段历史史实,无需隐瞒。
我所领略的首长风采
彭老总作为志愿军最高统帅,志政有些重要电报必须经他签发。我得用32开电报稿纸(一般只用64开的)用大字抄写送到他的秘书那里,不可能亲见老总。
但有一次,我与彭老总邂逅在防空洞里。彭老总的洞有一个后洞口,与我住的洞洞口同在一个小山坳,相距不远。一天午后,我出洞口透气,正好彭老总一人出来散步。他见到我就招呼我过去,问:小鬼,你是谁?我说我是杜平的秘书,叫方虹。他说:怎么没见过你? 我说:首长忙。然后他让我跟他坐到一条长凳上,问了问我的情况,聊了一会儿。他说,在旧社会,地主老财放高利贷剥削穷人,我当时当团长,一个月挣200块大洋,无息借钱给穷人,他们不敢把我怎样……一位总司令和一个无名小卒就这样在一起拉家常,平易近人,令人难忘。彭老总表情一般比较严肃,有一种不怒自威的气势,许多高级干部在他面前都是不苟言笑,比较谨慎的。
1951年国内开展“三打一反”运动,志直机关也召开了相应的动员会。彭老总作动员报告时说,我每天抽一包烟,一年下来要花国家许多钱,从现在起,我把烟戒掉,为国家节省一点开销。当时我想,一个总司令抽一包烟算什么浪费?但彭老总在朝鲜战场前线,仍一丝不苟地贯彻中央的决定,以身作则,其对党的忠诚,昭如日月!彭老总的耿直清廉、严于律己,在八路军中早负盛名,受到广大军民的一致敬重。
当时国内各地不断送来一些慰问品,其中有些较好的食品。他吩咐办公室杨逢安主任把那些好吃的东西留着,待开党委扩大会、下面的同志来开会时再吃。逢年过节,金日成总会礼貌性地送一些苹果等特产慰问老总。他总是让办公室分给作战处和机要处的同志,说打仗时他们最辛苦。彭老总的洞口,总有卫兵站岗。有时他出来透风,会给警卫战士胸前一拳,说:“小伙子,怎么样?”有时会把手伸到战士的大头棉鞋里,问:“冷不冷?”如此关怀部属、爱兵亲民的统帅,怎能不百战百胜?
邓华是一名战将,革命战争时期威名远扬。大家一定以为他是个威武壮伟的大汉,其实不然。他体态清瘦,个子一般,常披一件棉军大衣,說话轻声细语,连看电稿都喜欢蝇头小楷,十分文雅,完全是一派儒将风度。
洪学智身材魁梧高大,性格外向开朗,说话声音高而洪亮。一次,他和彭老总下象棋赢了,出来在过道里扬着手大声说道:“哈哈,今天我把老总杀得狼狈大败!”其得意之状溢于言表。彭老总回应道:“来,咱们再来一盘。”他答:“不来了,今天赢了不来了。”他也常跟杜平开玩笑。从这些小事可以看出,首长们也有普通人一样的情怀和童稚般的纯真,也可见他们革命情谊之深。
洪学智是我见到在彭老总面前最放松、最张扬的一位将军。志愿军入朝作战,除柴火和水之外,一切均靠国内供应,这是我们打仗几十年从未遇到过的困境。洪学智作为后勤司令,利用朝鲜众多的铁路隧道,保证了百万大军的弹药、粮草、被服供应,其功至伟。
解方出身于东北军,具有标准的军人气质。作为参谋长,他工作极其细致认真,对部属要求十分严格。每次战役,他都日夜守候在作战室圆满地完成参谋业务,深得彭老总的好评。彭老总有时戏称他“解放同志”。
我在甘泗淇身边工作近一年,得以和他与夫人李贞近距离交往。甘早年曾在苏联留学(据说他的名字即为俄语音译),因此他能与驻志司的苏联顾问用俄语交谈,不过听起来,带有浓重的湖南口音。他中等身材,圆圆的脸上总浮着笑容。有时他高兴了,会用双臂把我搂住,笑嘻嘻地说:“方方,今天怎么样?”完全把我当作一个孩子。其和蔼亲切之情,使我感到格外温暖。李贞大脸庞,头发浓密,盘结脑后,身材高挑挺拔,将军气概十足。她曾告诉我,她原是个童养媳,为反对封建压迫而参加了红军。由于长期处于艰苦动荡的环境,身体不好,不能生育。据说,为此她曾向甘泗淇提出离婚建议,甘回答说:“你把我看成了什么人?”这真是一对伟大的革命伴侣,坚贞的将军伉俪。
陈赓来志司后,我只跟他的秘书打过交道。陈赓宽额大脸,有络腮胡,常带弥勒佛似的笑容,戴一副金丝眼镜,显得十分斯文。一次观看人民军协奏团的慰问演出,他坐在前排。演出结束时,他带头鼓掌并用朝鲜语高声赞扬道:“操氏米达(好)!”其开朗、乐观、潇洒的性格,显露无遗。
我的直系首长是杜平,我在他身边工作、生活了好几年。他在我面前较严肃,我对他十分尊重,工作中也仔细谨慎,保持着良好的工作关系,却很少涉及工作之外的事。只在我1954年初最后离开他、回北京前,他跟我作了一次长谈,给予我评价和鼓励。杜平是中学生出身,写得一手好毛笔字。离开他后,我因遭遇变故而未再跟他联系。可惜当初未曾向他讨一幅墨宝留念,仅存一封他托人从开城带回志政给我的信。
我在这里写了些首长们鲜为人知、细小琐碎,但充满人性和生活气息的细节,只是想让他们的形象更丰满生动,更有立体感。他们不仅是伟大的革命军事家,也是大写的“人”!
(责编 曲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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