蒲草秋声忆故人

郭炆娟

1600余年前，这里溪泽纵横，蒲草遍生，蒲草晒干为白色即称白蒲——人们就给这水乡泽国的江南福地冠以“白蒲”这个诗情画意的名字。这是我的衣胞之地，我生于斯，长于斯，在我最美好的学生时代，我也遇到了许多诗情画意的老师，那些对我的一生有着深远影响的老师，与他们的相处点点滴滴时常萦绕心间。

“腹有诗书气自华”，至今记得我的语文老师钱老师那行云流水、恣意洒脱的这行板书。钱老师第一次给我们上课就把这句诗写在黑板上，那洒脱的字体，那新颖的学习要求，一下子就吸引了我们。钱老师告诉我们，要饱读诗书，抓住一切机会读书，自然而然你的气质就会与众不同。她站在讲台上讲这些话时，那自信的神情，闪着智慧光芒的眼睛，举手投足间透出的优雅，无不是对“腹有诗书气自华”最好的诠释。于是，我一下子爱上了语文，爱上了阅读。期待自己也成为像钱老师那样“气自华”的人。从此我开启了初中生狂热的阅读生涯：历史悠久的唐诗宋词、卞之琳和席慕蓉朦胧婉约的现代诗、琼瑶和席绢美好忧伤的言情小说、金庸和梁羽生的传奇江湖梦……有一段时间痴迷于武侠小说，甚至梦里的自己都成了白衣飘飘的女侠，手握一柄长剑，劫富济贫，除暴安良，快意恩仇。于是，每天功课之余，就尝试着创作武侠小说，经常是几个志同道合的好朋友接力写，每人每天写一点。故事的情节、人物的悲欢全凭个人意愿，有时候自己喜欢的角色被前一个“作家”写死了，自己再用起死回生的笔下“神药”把他们救回来。当“黑面抄”写了半本的时候，由于“叛徒”的“出卖”，“黑面抄”成功地落到钱老师手里。在我们忐忑地等待了三天之后，钱老师放学时把我们几个“原创者”留下来了，我们在办公室一溜排站着，耷拉着脑袋，准备迎接钱老师的“暴风骤雨”。毕竟连自己都觉得有点不像话了，课业繁重的初中生，还不务正业，抽空“创作”，实在可恶。钱老师笑眯眯地把“黑面抄”递给我们，打开“黑面抄”，我们几个都惊呆了：在我们稚嫩的文字上面，钱老师用红笔精心修改了许多处，就像平时她批阅作文一样，有标点错误，有语句不通，还有波浪线表扬的！钱老师用温柔感性地语调跟我们说：“我认真拜读了你们的作品，略作修改，也说点自己的意见……”依稀记得钱老师诚挚地说了写作功底还要加强、故事情节还不太合理、初中阶段还是要多写写记叙文等话语。钱老师所用“拜读”一词，尤其令我印象深刻，如同刻进骨子里一样，心想：那是多么懂得尊重学生的老师啊，也许就是从那时候起，心底就有一个声音告诉自己：长大后，我也要成为钱老师这样的老师！整个初中阶段，我的语文成绩一直很好，无论是阅读理解，还是写作，真是信手拈来。每每回想起来，应该是得益于初中阶段广泛的阅读和积极的创作，那种影响真的是潜移默化的。

白蒲地处苏中，气候温暖潮湿，冬天很少下大雪。还记得读初中时，有一年冬天，雪下得很大，散作芦花满天飞。上课的时候，同学们都忍不住探头看向窗外，心思如蝴蝶翻飞，都在心里谋划着待会儿给谁脖子里塞个雪团子，或是和谁结盟给自己报个仇。我们的这些小心思哪里逃得过钱老师雪亮的眼睛，钱老师看我们神游九霄，索性换了个话题，让我们看看窗外的大雪，描述自己所看到的雪的世界。我已不记得同学们是如何描述的，只知道钱老师很满意，课上到一半，就奖励我们去教室外面玩雪了，打雪仗，堆雪人，好不快活。下午还带着我们到离校不远的敬老院扫雪，我们玩得高兴，干得开心；老人们也没有了摔倒的顾虑，更是高兴。临近放学，钱老师给我们读《从百草园到三味书屋》中雪地捕鸟的片段，让我们回家后跟家长一起试着用书中的方法捕鸟。这不就是后来提倡的实践作业吗？当了老师的我这才发现，钱老师的教学理念一直很前衛，并时时处处去践行她的教学理念。那个周末，钱老师又让同学们完成了一篇关于大雪的作文，毫无疑问，上交的习作精彩纷呈。这场雪，我们赏了，玩了，写了，所以它渗在我们的灵魂里，让我们记忆了二十年！念叨了二十年！“生活即语文”，这是钱老师用一场雪就教会了我的道理。

现在的我，身为教师，我也在教学中引导学生去留意观察生活，一张车票、一份日历、一则留言……偶尔巧碰“非连续性文本阅读”小测这些内容，我的孩子们胸有成竹，从那以后，我更热衷于跟孩子们分享生活中的语文，那是后话。

白蒲初中里有一座飞檐翘角、古色古香的凉亭，我们课间喜欢去嬉戏玩耍，喜欢坐在亭子下面和三五好友聊天小憩。一次语文课上，钱老师说：“我发现你们经常去亭子玩，我来考考大家，这座亭子叫什么？”看着班上同学的一脸茫然，我骄傲地举起了手：“菰蒲亭。”钱老师露出满意的笑容，夸我是个有心的孩子。然后她就给我们读亭子旁边石碑上的诗文——文天祥的《过白蒲》：“北去通州号畏途，固应孝子未回车。海陵若也容羁客，剩买菰蒲且寄居。”钱老师告诉我们，这首诗就是写《过零丁洋》的南宋著名词人文天祥从镇江脱险后经过白蒲所作。那时的我无法理解文天祥对国家命运的忧虑和对时局的担忧，但我知道文天祥是爱国诗人，一想到文天祥竟然还来过白蒲，一股自豪感油然而生。爱国爱家的种子就在不经意间悄然播下，我始终坚信：教书，育人，是并蒂之花。

还记得初二那年的春天，阳光正好，微风不燥，钱老师带我们去野炊，说是野炊，其实就是在学校为了新建操场而刚刚扩建的一片空泥地。我激动得一周前就开始想野炊煮什么美食，还让母亲在家先教我，试了几回手，才在小组分工时拍着胸脯揽下了煮汤的活儿。那天玩得尽兴，也不记得小组有哪些人，只记得同学们有的带着小锹，有的带着锅，我带着小鱼圆、番茄、鸡蛋，准备大显身手；活动时，耳边是此起彼伏的求助声：“钱老师，先炒鸡蛋还是先炒番茄？”“钱老师，鱼汤怎么做？”……钱老师游走于各小组之间，耐心地手把手地教同学们如何挖土坑、如何避风点火。当钱老师看到我煮的鱼圆番茄蛋汤后，像变戏法一样从泥地里摘来几根碧绿的芫荽，吩咐我起锅前丢进汤里，鱼圆汤肯定既美味又好看。看着钱老师忙碌的身影，我第一次发现钱老师不但是学富五车的良师，在家，也是生活的一把好手，真是特别羡慕小仲夏（钱老师的儿子）有这样一位温柔全能的母亲。只可惜，组内带锅的那个同学担心锅底被煮坏，急着把锅挪到旁边没有火的土坑，手一抖，一锅汤全洒在泥地里了。时至今日，一想起那锅没尝到的美味，嘴里总还会咂吧几下，一想到没让钱老师尝到我自鸣得意的手艺，心里总抱着一丝遗憾。关于野炊的那些回忆，关于钱老师错过的那碗鱼圆汤，我带着遗憾，早把它变成铅字发表了，让其成为我习作史上的荣耀。

如果说，语文老师带给我的是中学时代的浪漫、多情、感性，那化学老师则带给我的是幽默，是爱护，是默默的关注。

进入初三，接触到化学学科，遇到了严肃中又不失风趣的胡老师。当时参加中考的语数外物化政六科当中，我最喜欢上他的课，他的课总是那么生动活泼，一讲到某个关键元素或易错方程式的时候，胡老师总会用一种特别的抑扬顿挫的腔调念出来。课堂上正昏昏欲睡的同学立马精神百倍，且特别好记。胡老师经常在课堂上给我们讲笑话，在我们大笑中，不知不觉中就记住了一个新的知识点。又吩咐我们拿出小红笔开始勾勒，以示警醒，告诉我们下次看到这样的题干，我们应该如何正确的解答。

一次数学课上，数学老师因为我们的作业完成质量不高，火冒三丈。认为我们态度不端正，大声训斥道：“你们就成天的糊作业，糊老师！”胡老师正巧路过窗外，一本正经看向数学老师：“嗯？×老师，你喊我？”数学老师笑了，全班同学也笑了。一场暴风骤雨遽然风平浪静，化于无形。后来化学课上，胡老师告诉我们，那天，他是特意来解围的。胡老师的良苦用心，用他的机智幽默造就的精彩瞬间，成为了我们同学聚会每次都津津乐道的话题。

胡老师为了让我们轻松掌握那些化学知识，会把它们编成一首首朗朗上口的诗词念出来，如“钾钠铵盐硝酸盐，溶于水中一片天……”胡老师还会给我们讲故事：“在青海有一个富裕人家，用鲤鱼皮捧着碳，煮熟鸡蛋供养着有福气的奶奶，那家有个很美丽的女儿叫桂林，不过她留着两颗绿色的大门牙，后来只能嫁给了一个叫康泰的反革命……”因着这个夸张而特别的故事的帮助，时隔26年，元素周期表我仍然能脱出而出：“氢氦锂铍硼，碳氮氧氟氖，钠镁铝硅磷，硫氯氩钾钙……”

在那个连实验室都不健全的年代，胡老师总是尽力借来很多实验器材，在讲台上给我们做实验，让我们亲眼见证化学实验的神奇，让我们自己发现实验的结果。在一次氨分子会使酚酞溶液变红的实验上，胡老师没有自己做实验，而是喊我和施玉娟到讲台上动手操作。这个实验耗费了他大量的时间与精力，只为了让我们记住这方面的知识。我拿着浓氨水，施玉娟拿着一个烧杯，我们小心翼翼地操作，氨水那刺鼻的味道令人难忘，也刺激着每一个同学的神经，我们用水槽罩住烧杯，水槽里盛有酚酞溶液，酚酞溶液一开始没什么变化，还是白色的，大家都很失望，胡老师看向大家：“别灰心，再等等，等待精彩的爆发吧！”酚酞溶液开始慢慢变红，大家高兴得拍手叫好，胡老师也露出满意的笑容，那欢腾的场面至今仍留在我记忆中。

初学时，我的化学学得并不好，我成绩向来很好，语文和英语这些记忆性学科，别人都要花精力去背诵，而我好像并不需要死记硬背，就能轻松搞掂，于是，胡老师让我们背默一些化学公式时我不以为然，到了去计算化学方程式的时候，我傻眼了，学习效果自然不理想。胡老师适时找到我谈话：“初中化学只是化学的皮毛，记忆力在化学的作用上非常明显。我若一开始这样告诉你，你肯定听不进去，现在，问题出现了，相信这足够引起你的思考，让你吸取教训。”是的，初三的前两个月，我的化学摔了个大跟头，导致总分在年级排名下降很多。感谢胡老师的默默关注，帮助我及时“止损”，才造就了我中考的“辉煌”。

等我师范毕业，以语文老师的身份再次回到了白蒲初中，和胡老师成为了同事，胡老师已经是学校的教导主任了，他仍像我少年时期那样关心着我的学习、工作，督促我志存高远，做个好教师。现在，我离开了白蒲初中，偶然遇到胡老师，他还会和我谈谈理想，谈谈工作。亲爱的胡老师，当我对化学失去信心时，是您给了我勇气；当我跌入深渊时，是您抓牢了我；当我骄傲松懈时，是您的谆谆教诲唤醒了我。假如我是一块碳，您便是高温的条件，在您的作用下，我才有可能成为金刚石。

敬爱的老师，长大后，我就成了你！没有一个人能有我那样深刻的怀念，那是隔着长长岁月无法聆听您教导的无奈，那是隔山隔水也无法隔断的深深牵挂。

中学时代，是人生最美好最难忘的时期。青春的大门打开的一刹那，有惊慌迷茫，有心事重重，但心存美好，载梦而行，会越走越自信。真的要感谢人生路上这些持灯引航的领路人，让我觉得学习是一件快乐的事情，我也希望把這种快乐传递给我的学生们。在21年的教育教学工作中，我和我的孩子们徜徉在开满鲜花的语文教学之路上，一路欢歌一路成长。从课堂教学到生活表达，从教材探索到问题研究，从诗词赏析到音乐欣赏，从文学鉴赏到电影品鉴，我在尝试不断拓展语文教学的外延，让学生在语言文字中感受美好，汲取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