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2024-05-07
沈俊羲
第一次走进她的工作室是在秋天的一个午后。
仙居城的摩天大厦退去,喧嚣的市声沉寂了,人头攒动的人群逐渐消隐。一条逼仄的小巷通往她低矮的小屋。卖青糕的阿婆推着吱呀作响的三轮车从巷子里出来,杂货店的大爷搬一张竹椅坐巷口的阴凉处摇蒲扇。在这里,似乎一切都是慢的,吞吐着宁静的气息。
推开院门,里面隐藏着一个多彩而透亮的世界:繁复细致的花篮灯,雍容华贵的宫灯,小巧玲珑的莲花灯,重叶叠瓣的荔枝灯,惟妙惟肖的十二生肖灯……这花灯一定知道星空的秘密,它们像星星般旋转着,闪耀着,各色光辉如有灵魂一般,变幻多姿。但最神奇的地方是这些灯未用一根骨架。灯上的图案是由一个个针孔大的密密麻麻的小孔组成,光就是从花灯通体的几千个针孔里射出来。这种花灯被称作“无骨花灯”,已经申请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
在西厢房,我们见到了花灯的传承人。推开木门,狭小的工作室便彻底呈现在我眼前。几张老旧的桌子拼凑在一起当工作台面,几把长条凳靠墙摆放供造访者坐。桌上凌乱地放着制作花灯的各色卡纸、各种大小的针。桌子后面端坐着花灯的传承人,她五十左右,眉心长着一颗痣,长发干净利落地绾成一个油亮的大螺髻,衣著朴素。如果不是她长满老茧的手在飞快地扎针,专心地制作着花灯,我肯定猜不到她就是赫赫有名的传承人,在人群里可能也不会多看她一眼。发现我们的到来,她露出淡淡的微笑,算是打招呼。过了一会儿,趁休息的间隙,她向我们介绍了花灯的历史、工艺流程、传承情况。从了然于胸的介绍中,从对各种针的用途的细微区别中,从对无骨花灯的最近30年的发展梳理中,我隐约感受到她身上散发出的不平凡的气息。
我们静静地站在她的身边,看她把几根粗细不同的针卡在木棒上,削出的尖尖斜面的木棒就是她用来黏合花灯的工具,这些再简陋不堪的工具到她手里就成了创造奇迹的神器,一针一针,深深浅浅,一个个大大小小的针孔就出现在卡纸上。不知过了多久,她利索地拿起卡纸,迎着光让我们看。秋日的阳光澄净透亮,从窗户穿进来,透过一个个针孔,一条熠熠生辉的金龙在我们眼前赫然显现。我们被这精美的手艺震撼得目瞪口呆。她说,花灯并非几天便能完事,手工完整做好一个无骨花灯少则十几天多则一个月,做花灯是个细致的活,心躁的人做不了。
谈到花灯的前景,她语露忧伤,花灯虽美,传承的人越来越少,在快节奏的今天,人们偏爱新鲜的事物,内心被各种娱乐消遣所填充,很少人会关注花灯这么老旧的物什;年轻人心思活跃,一切以经济目的为追求,这花时间又不挣钱的手艺不会被他们选择。仙居的无骨花灯自唐朝传至宋元,在明清达到辉煌,在“文化大革命”时期遭受摧残,花残灯灭。改革开放后重新焕发光彩,但新世纪,花灯面临新一场的陨落,时代越来越发达,学做花灯的人越来越少。
就在我们轻轻叹息时,我看到窗下坐着一个十七八岁的女孩,她坐在金黄的秋阳中,专心地扎着灯,安静得像一幅画。我不禁好奇地打听,她也是花灯家族的人吗?传承人目光中露出暖意:“不是,她是从美国飞过来的华裔,慕名前来学习花灯制作。”我的内心深处荡起层层涟漪,感慨万千:是啊,时代很新很浮躁,但总有人在角落里,默默地为美传灯,为传统传灯,一盏盏,次第点亮,永不熄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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