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2024-05-07
郭宗忠
清晨走到颐和园南门的船营村时,突然被从树林里飘出的炊烟惊住了脚步:多么亲切的炊烟啊!似乎很多年不见了,它缥缈似梦,此刻让我不知道身在何处何时,恍惚让我回到了故乡。
故乡的炊烟是最早升起的一缕温暖。每当冬夜里鸡叫过三遍,母亲就起身点亮煤油灯,为去集市卖菜的父亲做一点面汤。擀面杖的声音响起时,炕炉子也点燃了,那一道蹿出烟囱的炊烟,慢慢氤氲地覆盖在故乡的池塘、树林上空,升腾起乡村的第一缕炊烟。
父亲要早早地起床,把自留地里秋天种的菠菜、芫荽等蔬菜送到八里地之外的天宝集,或者六里地之外的宫里集,或者十六里地之外的楼德集,然后以最快的速度卖掉蔬菜赶回家来,还耽误不了去生产队里参加劳动。赶集卖掉蔬菜,是为了补给一个个长大的孩子们上学的费用。
麦苗上的霜,沟沟坎坎中的雪,河沟里厚厚的冰,漫天的星光,增加着冬天的寒冷。喝下一碗葱花和白菜炝锅的面汤,星光砭骨的寒夜中也会觉得温暖一些。远处村庄里的狗叫声,此起彼伏的鸡叫声,不知是谁家的烟囱,也跟着升起了一缕带着火星的炊烟。半路上生产队的牛棚里燃烧起火光,便知道今夜又有小牛犊降生了,喂牛的老人又要一夜守护着小牛犊,为这幼小的生命烤火取暖。一边的炉火上烧着沸腾的茶炊,父亲推着独轮车咯吱咯吱地经过牛棚前时,打盹儿的老人也惊醒过来,叫住父亲喝上几杯热茶……故乡的炊烟是温馨的。
儿时我们撒欢儿地去玩,不知道跑到了哪里,是去河边捉鱼了,还是去树林里捉鸟了,或是去场院里玩游戏?慢慢笼罩下来的黄昏也没有打消我们的忘情和快乐,只有母亲的唤归声,和炊烟一样升起。我们来不及穿上鞋子,边跑边看屋顶上的炊烟,这才感到肚子已经饿得扁扁的。回家后来不及洗手,就端起黑瓷大碗喝着有豆扁的粥,玉米或地瓜面的贴饼子也能美美地吃上三五个,吃得肚子圆鼓鼓的,然后又到热闹的大街上疯跑疯玩儿。后来我在外地读中学,有时候一个月才回家一次,每次回家,远远地看见村庄周围的树林里弥漫的炊烟,那种思乡之情和接近故乡的感觉就如此迫切……故乡的炊烟是甜蜜的。
黄昏后,故乡的炊烟都飘到了村外的树林里。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年轻人会悄悄来到有炊烟的树林里约会自己心爱的人儿,单身汉大虎叔又在河坝上吹起了那支竹笛,幽怨的笛声迷离,能传到对岸的邻村,增加着夜晚的幽深。我们在炊烟和月光里玩着百玩不厌的各种游戏……故乡的炊烟是浪漫的。
当兵后离开了故乡,最想念的是故乡的炊烟。无论走多远、走到哪里,故乡的炊烟总是牵着我的思念。每一次离家前,母亲都会在低矮的柴火棚里给我煮鸡蛋或是给我炒花生米,我蹲在母亲的身边,故乡的炊烟飘满了四合院,炊烟的味道是呛人的。此刻,我的泪水和母亲的泪水不知道是被烟火呛出来的,还是用来掩饰心里离别的忧伤的……故乡的炊烟是深情的。
一次次地离家归家,如今我在外漂泊了二十几年,已經过了不惑之年。每一次再回家时,总是怯怯的。离开故乡后再次回家探亲时,奶奶已经长眠在故乡的河边;看着我长大的乡亲老人们,都一个个地永远不能再和我蹲在墙脚下聊天,彼此已经阴阳两隔,冬日暖暖的墙根下显得有些落寞。那种数着日子回家的心思不再像从前一样强烈了,这时我才体会到唐代诗人宋之问“近乡情更怯,不敢问来人”的心境。故乡的炊烟又是如此让人揪心……
船营村的炊烟又袅袅地升起,是从故乡飘到了我寄居的地方吗?情思绵绵,如梦如幻。此刻,我也想变成一缕轻柔温馨的炊烟,飘在故乡的上空,浸染在故乡的树林和暮色里,沉醉在故乡的怀抱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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