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2024-05-07
鲁恩艺
作家档案
李存葆,1946年生,山东省五莲县人,初中毕业后回乡务农两年,于1964年入伍,1970年调济南军区文工团任编导,1986年毕业于解放军艺术学院文学系。曾任济南军区政治部创作室主任,1996年调解放军艺术学院任副院长,兼《解放军艺术学院学报》主编,1997年被授予少将军衔。第八届、九届、十届全国政协委员,中国作家协会副主席。
写作之初以诗歌创作为主,从事专业文学创作以来,在小说、报告文学、电影剧本、散文创作中均有建树,发表作品逾200万字,获全国、全军及省级以上文学奖50余次。著有中篇小说《高山下的花环》,长篇报告文学《大王魂》,散文《云自舒卷风自狂》等。其小说译有英,美、法、日、俄等外文版本。中篇小说《高山下的花环》《山中,那十九座坟茔》分别获全国第二、三届优秀中篇小说奖,长篇报告文学《大王魂》《沂蒙九章》(与王光明合作)分别获中国潮和全国报告文学奖,散文《我为捕虎者说》获第一届韩愈杯一等奖、全军八一新作奖一等奖,散文《鲸殇》获第六届《十月》文学奖,《大河遗梦》获第二届韩愈杯一等奖、第三届鲁迅文学奖全国优秀散文、杂文奖。电影文学剧本《高山下的花环》获全国弟五届电影金鸡奖及最佳编剧奖、《百年老屋》(均已拍摄发行)获全国优秀电影剧本奖。
作品选读一
水之悲歌
江河溪海,雨露霜雪,历来都是文人骚客的审美客体。但在如今的很多地方,水的审美价值已被蒸发掉了。
一
青海某地。过去这里有清泉,现在成了沙漠。这里的居民,常年靠军车供水,每人每天三斤,包括家畜用水。一天下午,一辆送水的军车照例在公路上行驶,忽然一头老牛冲上公路,拦住了军车。
司机猛按喇叭,老牛仅是抬头望着车窗,纹丝不动。押车战士跳下车来,大声呵斥、推搡老牛,老牛还是不肯挪动半步。五分钟过去了,十分钟过去了,老牛仍用乞求的目光望着车上的水箱。
在这之前,运水战士也曾数次碰到过牲畜拦车乞水的事情,但它们没有像这头老牛这般执拗。后面的车越停越多,几个司机或扭牛角,或拽牛尾,老牛仍是扛着不走。牛的主人闻讯而来,朝着老牛那缺毛露出干皮的脊背上,一阵狂抽。老牛哞哞哀叫着,还是没有离开的意思。
运水战士见状,决计宁愿背下处分,也要给这老牛一盆水喝。一盆清水摆放在老牛的面前,但是老牛没有将头伸向水盆。它扬脖回首哞哞吼了几声。随着这呼唤,一头牛犊从沙梁后面蹒跚跑来,猛地把嘴插进水盆,将水吸了个一干二净。在老牛的眼睛里,似有浊泪渗出。它伸舌舔舐着小牛身上那因干燥而缺乏光泽的茸毛。没待牛的主人再挥鞭轰赶,老牛领着幼仔,走下公路,远去了。
曾经的清泉,为什么消失了?水,都流去了哪里?
二
罗布泊的大荒漠里,有一座被流沙掩埋了的历史名城楼兰。
当年楼兰,古树遍野,兽腾鱼跃,水肥土沃。也许人们错误地认为,那些动植物资源是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于是便舞动刀斧箭弩,杀伐无度。当绿阴渐次稀疏时,沙龙便张开巨口吸干了河流,楼兰终被埋葬在浩瀚死寂的沙海里成为了生命的禁区。
祁连山下的居延海,三十多年前还是烟波万顷、清丽如画的内陆湖,是各种水鸟及鱼虾栖息的天堂,随着祁连山上流下的雪水被上游无序地“围追堵截”,也随着周围植被受到空前地狂挖乱垦,终使今日的居延海完全干涸,并成为风沙施暴北京的罪恶渊薮。
内蒙古最西部的阿拉善盟,向被誉为骆驼之乡。骆驼本是被干旱和饥饿孕育出的有着钢铁般生命的家族。近十年来,由于当地沙化程度日益加剧,骆驼的主要食粮马莲草几近绝灭。骆驼们在经历了饥与渴的极限之后,一批又一批地走进了地狱之门。我在一本画报上,看到一具具横躺在沙漠中骆驼的尸骨,那惨白的化石般的骨架,像架架竖琴,仍在向读者唱着干渴的悲歌。
三
山西霍泉在唐贞观时建起灌渠,每届春旱时节,洪、赵两县的庶民常因争水而械斗。这年春天骚乱又起。知府速招洪、赵两县令共同拟定了匪夷所思的平乱之策。
一天,知府差人在霍泉旁的水神庙前,架起大油锅一口,掷铜钱十枚于锅底,先将锅中之油烧个滚沸,再命两县各选的壮丁,用手探油锅而捞之,捞得几枚钱,便得几份水。在两大营垒民众山呼般的助威之下,三声响锣敲毕,全场鸦默雀静。但见赵城擢拔出的硬汉,弩箭离弦似地冲至锅边,抢先猛地将手插进滚沸的油锅,一下抓住铜钱七枚。壮汉的右手、右臂被油炸得焦烂……
为赵城赢得七份水的汉子,被该县视为泽被一方的英雄,并为之在水神庙一侧建立了“好汉庙”的生祠。
自“油锅捞钱分三七”后,洪、赵两县为泉水仍屡争屡讼,械斗不断。分水的限水石也屡竖屡砸,两县的水战仍死纠活缠,不绝如缕。至清雍正年间,方换成难毁难拔的铁柱。尽管官府派衙役严守分水亭口,但两县又把战地移至对方渠头,常是彼战摁下破葫芦,此战又炸裂了漏水瓢。因水结下的不共戴天之仇,使得洪、赵两县青年男女从不通婚。直至建国后,赵城并入洪洞,这延续千余载的水战才偃旗息鼓。
四
地球上到底哪种资源弥足珍贵,答案越来越清晰,那就是水。因为水是生命之源。
纵贯美国西南部七州的科罗拉多河,曾因水的丰沛而称著于世,近几年却因用水量骤增而出现短缺,七个州的首脑不得不坐上谈判桌,去重新修订八十多年前制定的分水协议。
有关资料表明,全球有214条(个)河流及湖泊,早就成为所流经国家之间一触即跳的最敏感神经。
以色列与叙利亚关系的“死结”,在于有着“中东水塔”之称的戈兰高地。该高地是约旦河之源头,以色列百分之四十的用水取自约旦河,如果以方放弃该高地,会让叙利亚死死扼住其生存的咽喉。埃及与接壤的埃塞俄比亚为尼罗河的纷争由来已久,埃及百分之九十七的用水来自尼罗河,但处于上游的苏丹、肯尼亚、乌干达等另五个国家,也都纷纷开发和利用尼罗河水,埃及对上游诸国的超量用水分外敏感,曾多次声称,将不惜动用武力加以干涉。印度与孟加拉国为恒河的纠纷,匈牙利与斯洛伐克为多瑙河的摩擦,土耳其与中东国家为幼有诸多学者指出,如果说20世纪是石油的战争,那么21世纪将会是水的战争。可以想象,一旦水的争夺大战在全世界爆发,那就不是昔年洪、赵两县那样的刀矛相搏,而是现代各种尖端武器最惨烈、最血腥的杀戮与灭绝吧?
(选自《解放日报》2007.3.8)
作品选读二
大河遗梦(节选)
豪雨倾泼过的盛夏,我故地重游,为的是重温大河的神秘。但大河的“河府”里仍空空如也,一览无余。神秘与威严同在,神秘与大美共存。神秘是诱发人类不断追求的因子,大自然的神秘与壮美,也是我们这些困在水泥方块中的现代人那浮躁灵魂能得以小憩的最后一隅。黄河,断流的黄河,你失却了神秘便失去了威严,失去了大美,从而也使我们失去了一
块偌大的慰藉心灵的栖息地。
黄河,面对断流的你,我深信,在你干涸的河床下面,仍有我们民族不竭的心泉。你那滞重的赭黄色的波涛,曾拉弯了多少纤夫的背,曾洗白了多少舵工的须发,曾嘶哑了多少舟子的喉头……黄河,你分娩一切又湮没一切,你哺育一切又撕碎一切,你包容一切又排斥一切。因了你的存在,中华民族忧患意识的潜流与你不息的波涛一起翻卷,流过商周秦汉,流过唐宋明清,直灌入今人的心田。你使圣者垂思,你使圣者彻悟。
黄河,老子从你怀抱里走出,这位睿智无比的老翁,仅用一部五千言的《道德经》,便诠释了宇宙万物的演变,道出了多少“道法自然”的真谛……黄河,庄子从你臂弯里脱出,这位枕石梦蝶的先哲,用外星人一样的耳朵,去闻听我们这颗星球上的天籁地音,用心灵去感悟神秘的自然,那灿若云锦的辞章,那汪洋恣肆的著述,令今人读来扑朔迷离……黄河,孔子从你的波涛中荡来,这位生前四处碰壁的老头,当今已被世界推为十大哲人之首,一部《论语》,曾被多少代统治者奉为“治国安邦平天下”的圭臬……黄河,孟子从你黄土地上站起,这位首先提出“民为贵君为轻”思想的大儒,把儒家学说推上极致,使孔孟之道,历两千年誉毁而不衰……
黄河,我知道,只有你那气贯长虹的肺活量,才能让李白吟出那飞霆走雷的诗句,才能让冼星海谱出那“风在吼,马在叫,黄河在咆哮”的滂然沛然的乐章……
黄河,当今我们这个民族正处在历史大转型的紧要关口,我们需要黄河大米,需要黄河“毛魛”,需要黄河绒螯蟹,需要你三角洲上那素衣缟服的天鹅……但我们更需要思想,需要智慧,需要精神王国的两大骄子——哲学与诗。黄河,当我们的物质大厦遍地耸立时,民族精神的大厦也应巍峨齐高。黄河,面对这个七色迷目、五声乱耳、连空气中也飘散着物化的浮嚣之气的世界、我不希望因为你的断流,而使我们这个民族的忧患意识消弥,让哲人停止思索;也不希望因为你的干涸而使诗人关闭了那催人奋袂而起的激情的闸门……
黄河,我还知道,是你的黄涛黄浪黄泥黄土塑造了我们这个民族的风骨。你横向流淌北方的大野,你纵向雕刻了中国的性格。那带剑的燕客,那抱琵琶的汉姬,是你真正的儿女。你既能使“挑灯看剑”的赳赳武夫,高歌“梦回吹角连营”;也能使低呤“绿肥红瘦”的纤纤弱女,赋一曲“生当作人杰,死亦为鬼雄”的绝唱……黄河,你用黄水养育出青海高原那会唱花儿的娇娃,你用黄风抽打出内蒙草原那剽悍的骑手,你用黄浪冲刷出陕北那满脸都是鱼纹皱的坚韧农夫,你用惊涛铸成山东大汉那青铜色的胸膛,你狮子般的气概,赋予我军营士兵那钢铁般的神经,你一泻千里的奔放,注入我油田铁人那地火般喷突的豪情……
哦,黄河,我历史的河,我文化的河,我心灵的河!当我们这个黄皮肤的民族正把握命运的缰绳,紧攥时代的流速,去际会新世纪的大波时,断流,你怎么能断流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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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李存葆谈散文
对于散文创作,李存葆先生有着很多独到的见解。他说:“散文是讲究气、韵、趣、味的。气可以是狂涛飞瀑,也可以是平湖静波,总是宜正不宜邪;韵可以是晨钟暮鼓,也可以是蝉噪虫鸣,总是宜雅不宜俗;趣可以是武松打虎,也可以是云中观月,总是宜高不宜低;味可以是熊掌鲍鱼,也可以是黄瓜土豆,总是宜淳厚不宜寡薄。”
近年来,李存葆的笔触由小说转向了散文,原因在于他对生活的观察视角和切入点发生了变化。在他的散文中,“人性生态”和“自然生态”是两大创作母题。他认为,“真”是文学必备的品格,真情实感是一切艺术赖以生存的根基。散文应该更贴近中国人的生活,也应该更关注人类面临的生存危机与种种困境。散文里应该有情感的浓度,哲学的深度。近年来,各种性情散文、文化散文、休闲散文增添了散文的丰富性,但也出现了一些小情小调的软性文字。李存葆先生认为,这些散文不应该是“主流散文”,他提倡的是充满文化含量的“大散文”。
李存葆先生是一个高产的作家,他的作品不仅篇幅长、分量重,他写作的速度还相当快。当年写作《高山下的花环》,他仅用了十几天,而《永难凋谢的罂粟花》也只是用了二十几天。相比较而言,他写小说速度较快,基本一遍成稿,而写散文的速度稍慢,有时要改动两三遍。因为,对于散文,他倾注了更多的思考。他认为,在中国灿若星河的文化宝库中,散文是中国文学的源头,在当今的散文创作中,怎样才能拟古而不泥古,鉴洋而不见洋,是散文作家不能不思考的问题。
在散文的语言上,李存葆先生也下过一番功夫,他说,“文似看山不喜平”,他的散文语言比较注重节奏美,尽量不用读者比较熟悉的语言。说着,他拿出自己的散文集《大河遗梦》,随便挑出其中一些语句给笔者看:“哦,太阳老了。月亮老了。历史老了。黄河,你也老了。”
当提及年轻的一代应该如何写好散文时,李存葆先生说:“应该重视古典文学的学习。”他认为,古典文学词章华美,意蕴深刻,流传千百年仍然熠熠发光,非常值得我们学习和思考。
最后,李存葆说:“好的文章应该让历史检验。也许我罄毕生心力也难留下一篇为后人称道的文章,但我仍会像苦行僧那样去跋涉,去探求,因为探求的过程是美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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