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首页 期刊杂志

错位的滋味

时间:2024-05-07

张庆军

古人做诗,讲究“滋味”。梁代钟嵘在《诗品序》中力倡“滋味说”,强调诗歌能够使“味之者无极,闻之者动心”,才是“诗之至也”。他所说的“滋味”,具体指“指事造形,穷情写物,最为详切”,就是在塑造形象、表情达意上,要细致而深刻,才能言近旨远,耐人玩味。

自古以来,许多作者为了使诗有“至”味,在创作时,或独具慧眼,抓住生活中出乎意料之外却又在情理之中的细节;或另辟蹊径,故意从表述对象的对立面着笔,曲笔达意。这就在表面上造成了与惯常情况或认识的“错位”,而这种看似矛盾的“错位”,增加了诗歌表现的深度和广度,增强了感染力;同时推动读者积极思考,使读者在咀嚼回味中,获得对诗歌更丰富更真实的认识,品出其中的酸甜苦辣。可以说,“错位”“错”出了诗歌的真正“滋味”。

一、正常与反常错位

渡 江 汉

宋之问

岭外音书绝,经冬复历秋。

近乡情更怯,不敢问来人。

同写归乡,宋之问与陶渊明的感受截然不同。正常情况下,久别故乡,魂牵梦绕,今日得归,心情应该是激动欣喜。陶渊明即属此种,“问征夫以前路,恨晨光之熹微”,“乃瞻衡宇,载欣载奔”,充满期待,急切而欢快。可为什么宋之问却一反常情,表现出“情更怯”,“不敢问来人”呢?究其原因,在于二人所处的情境迥异。陶渊明厌弃官场,他的归家,是回归心灵的家园,是一种精神上的解脱。越接近家乡,离理想的实现就越近一步,所以他对于家满怀期待。而宋之问在武后时谄附嬖臣张易之,品格卑下。中宗复位,张易之被杀,他因此获罪,远谪岭南,离家万里又音讯不通,时刻担心家人的命运会因自己受到牵连被治罪。现在逃归故乡洛阳,对家中情况仍一无所知,离家乡愈近,这种担忧之情就愈强烈,自然就产生了既对家乡强烈渴望又因担心出现残酷现实而不敢面对的矛盾心理。这种心理上与人之常情的错位,准确描摹出在特定情境中人物的喜忧交集,反而让人感到更加符合生活真实,体味到作者此时心中难以言状的复杂滋味。

二、主体与客体错位

月 夜

杜 甫

今夜鄜州月,闺中只独看。

遥怜小儿女,未解忆长安。

香雾云鬟湿,清辉玉臂寒。

何时依虚幌,双照泪痕干?

公元755年,安史之乱爆发。第二年,杜甫从芦子关前往灵武投奔肃宗,中途为叛军所获,身陷长安。战火未熄,作者时刻牵挂着亲人的安危。本诗即写于此时。以思念为主题的诗歌,大多只注重对思念行为的主体进行刻画,较少甚至不会顾及表现思念对象即客体,比如《关雎》中用“寤寐思服”、“辗转反侧”来刻画思念行为的主体——青年男子的单相思,热烈缠绵。而此诗却匠心独运,反客为主,从思念的对象即妻子一方落笔,写对方夜深不寐、独自望月、渴望与自己团聚的情形。通过对想象场面细致的描绘,一方面丰满突出了妻子的形象,表现了妻子对自己深沉真挚的情感;另一方面,作者通过想象妻子望月怀远,委婉表达了对家人的牵挂与深深思念。本诗主客错位的别致构思,变一为二,把主体与客体间本来单向的情感流动变为双向交流,更深切表现了夫妻之间互相关爱的美好品质,以及对感情的坚守与执著,极大地丰富了诗歌的情感内涵,引发读者更多的审美想象,具有很强的感染力。

三、虚实错位

陇西行

陈 陶

誓扫匈奴不顾身,五千貂锦丧胡尘。

可怜无定河边骨,犹是春闺梦里人。

“陇西行”为乐府旧题,内容多写边塞生活。本诗以西汉李陵讨伐匈奴的故事为题材,将边塞生活与闺思结合在一起,具有强烈的震撼力。前两句写出征将士全军覆没,可歌可泣,为全诗奠定了悲剧的氛围。鲁迅说过:“悲剧是把有价值的东西毁灭给人看。”对于思妇而言,生活的美满幸福莫过于能与自己的丈夫相聚终生,白头偕老。而“五千貂锦丧胡尘”却使这种美满生活成为永远的海市蜃楼,这当然是悲剧。但更大的悲剧则在后两句:“可怜无定河边骨,犹是春闺梦里人。”千里之外的丈夫已成异乡黄沙之中的森森白骨,可在思妇的梦中,仍然是实实在在活生生的人。思妇身处悲剧之中却浑然不知,并且还在付出真情地憧憬实现着,这才是悲剧中的悲剧。如此,思妇的悲剧形象更具感染力,全诗透露出更为浓重的悲凉。以“鬼”为人,以虚为实,强烈地刺激着读者的情感,引发对战争罪恶的控诉,传达出战争不仅夺去了人民的生命,更毁灭了人们的幸福生活的认识,收到了惊心动魄、刻骨铭心的艺术效果。

四、褒贬错位

贾 生

李商隐

宣室求贤访逐臣,贾生才调更无伦。

可怜夜半虚前席,不问苍生问鬼神。

西汉贾谊年少才高,深得汉文帝倚重,后遭权贵排挤,被贬为长沙王太傅。文帝因问鬼神之事,曾将其召回。诗的前两句写文帝从被放逐的臣子里访求有才能的人,可见其求贤没有预设条件,唯才是用,求贤若渴而又态度谦诚;贾谊的才能又是天下第一,无人能出其右。读到此处,读者自然会有欣慰之感:君明臣贤,一场千古难觅的真正的遇合要上演了。第三句,把宣室夜对的细节,描绘得惟妙惟肖,文帝在和贾谊对谈的过程中不断地向前挪动位置,这个场面给人的印象仿佛臣子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君主洗耳恭听、虚心纳下。但第四句中“可怜”一词与上句中“虚”字相照应,揭露了汉文帝所谓“求贤”的真实目的,根本无关治国理民,而是询问虚无的鬼神之事。作者对汉文帝的行为持否定和批判的态度,却故意从褒扬的角度入手,寓贬于褒,在褒贬错位中,对汉文帝的“求贤”作了彻底颠覆,揭示了其荒唐的本质,讽刺辛辣,深刻有力。

[作者单位:河北内邱中学]

免责声明

我们致力于保护作者版权,注重分享,被刊用文章因无法核实真实出处,未能及时与作者取得联系,或有版权异议的,请联系管理员,我们会立即处理! 部分文章是来自各大过期杂志,内容仅供学习参考,不准确地方联系删除处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