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2024-05-07
徐俊
我有一句“至理名言”:傻人有傻福。何出此言?我来做个“四段论”——当然,就像四边形不如三角形牢固一样,我的“四段论”肯定不如三段论那样不可推翻,所以,我姑妄言之,大家姑妄听之。大前提,人是有惰性和钝性的;中前提,本人是懒人和痴人;小前提,本人身在福中;结论,傻人有傻福。
一
请大家做一个论证,为什么说“本人身在福中”?
第一,我这个人不太爱做其他事,只要得空,就是睡觉。睡醒了很享受地烧点东西,然后,吃饱了,就是看看书,什么书都看。小时候躺在床底下的书箱旁边读《隋唐》、看《水浒》、翻《毛选》;读大学时,躺在被窝里“啃”朱光潜、宗白华,中外文学、古文白话、哲学、美学,这个习惯一直延续到现在;工作了,不大爱读所谓专家、名师的著作,当然,于永正、支玉恒、林崇德、皮连生等智慧老头和张炜以及众位师傅们的著作则是烂熟于胸。苏霍姆林斯基、马卡连柯、佐藤学、宏观经济学、微观经济学、教育哲学也在翻阅之列。但是,更爱读的是杂书,就像我喜欢听语文课以外的课一样,就连听不大懂的英语课我也照样听得津津有味。我喜欢读小说、看传记,哲理性的书也读,随笔散文化的叙事类的书也读,艰深难懂的哲学、美学、管理类的书也读,从《繁星春水》《流云小诗》到《刘心武揭秘〈红楼梦〉》,从《傅雷家书》到《艺术哲学》,从《王国维学术随笔》到《李岚清教育访谈录》,乃至《邓选》《毛选》,最近还有一本《李岚清谈音乐艺术人生——关于〈音乐笔谈〉的讲座》,也在枕旁放着,我是无书不读。只不过,懒得要命,从没做过读书笔记——当然为了写论文除外。偶尔在太阳温柔、风也清爽、天空也蓝得很的日子里,于是,我这个不大会喝酒的家伙就擦干净地板,开一瓶小瓶装的啤酒,很享受地,在窗前的地板上,或躺着、或卧着、或坐着,就着酒,“煮”着书。这时,读书就得用一个“煮”字,“煮书”就像煲汤,慢慢熬,不温不火,才可以熬出味来。当“书香”四溢时,赶紧以墨水为调料,在书边上写下酸甜苦辣,这“煮书”的境界就出来了。就像宗白华的《美学散步》《艺境》,让我在诗书画之间找到了共生点,让我在语文和艺术之间找到了平衡点,让我幸遇师傅王崧舟先生时,能够轻易进入他那诗意语文的境界。读这些书,真会让你有一种在语言和艺术的园地里散步的感觉。东北人说“好吃不如饺子,舒服不如倒着”,对这前半句话,我不敢苟同,但是后半句是绝对享受。如果条件允许,我的早晨通常是从中午开始的,然后在天色将晓时,枕着书昏昏睡去。试想,从小到大,就这样享受着美食、美梦、美文,睡好吃饱后沉浸在书中,怎能不说身在福中呢?
第二,这么一个好吃贪睡的家伙,却蒙受大家这般关爱,容忍我在这里“痴人说梦”,这更是何等的幸福啊!现在全社会都说“和谐”,什么叫“和谐”?“禾苗”的“禾”字边上一张“口”,是人人有饭吃。“谐”,从“言”,从“皆”, “皆言”,人人有话说。我现在又有饭吃,又有话说,那是身处“和谐社会”,所以是幸福的。
为什么说我是懒人、痴人呢?这是我有自知之明。我曾经在一篇文章里做过深刻的自我剖析:
我觉得,人是有惰性和钝性的。比如阅读。如果把看电视纳入广义的阅读范畴的话,能看电视的就不愿意读书,能读现代文的就不愿意读古文;形象有趣的愿意多品读、多玩味,艰涩难懂的读个大概就想跳过去。再比如研究教材,似乎又有如此理。我大概就是这样的懒人和愚人,也就未能免俗。我喜欢痴痴地听音乐,呆呆地看图画,傻傻地游荡在文字中。后来得知,原来痴人颇多。我想,痴人们大概都知道,央视有个栏目叫《音画时尚》,它把动听的音乐变成了看得见的美丽;痴人们也会惦记中央台的《电视散文》《电视诗歌》,那是把优美的诗歌散文变成看得见的感动;痴人们更不会忘记孤灯苦雨后,夜半三更时的《子午书简》,那是在文字里梦游的开始。
虽然时常为了“挑战自
我”,也会专门啃些硬骨头,琢磨些比较深奥的,或者说内涵比较深刻、意蕴比较丰富的文章,特别是在开课时,更喜欢做这样的“傻事”,但更多的时候是喜欢那些读来让我不禁欣然或潸然的文章。不过懒人的这种做法却往往会有一种上当的感觉,就像看电视,看了才知什么叫浪费生命。但是很多时候,我还是会心甘情愿地上当,因为很多打第一眼就让我满心欢喜的文章,到头来总是让我欢喜让我忧,这是一种难得的人生体验,有时也会是一种高峰的情感体验。辛弃疾的《清平乐·村居》就是让我一见钟情的,读到后来也是让我爱悠悠、恨悠悠。不过既然选了,而且是打第一眼就喜欢的,我想还是好好做下去吧,总会有峰回路转、豁然开朗的时候的。
后来,就是这首“清平乐”,让我一读、再读、三读、四读。想想,越是懒人,越是愚人,到头来反倒因为偷懒贪趣而多费了工夫。但正是因为这种懒和笨,让我多读了书,让我身陷读书之福中而不能
自拔。
比如我读《平凡的世界》,始于大学时同学的推荐,也被孙少平和田晓霞的童话感动过。但当我因惦记着这个晚霞般美丽的故事而再读这本书时,我却走进了孙少平的思考和精神追求。直到前不久又读这本书,我明白了他“充满劳疾的同时也拥抱梦想”的诗意人生,我也更加满足于自己辛勤的劳作但精神非常光明的生活状态。
比如我读《美的历程》,以前喜欢看,纯粹是因为喜欢那种“徜徉在语言之途”的快意。可是,渐渐地,我居然从美的起源读出了我对语文的崇拜。我在我的教育格言里写道:教育是门艺术,可这还不够。艺术来自何处?艺术来自图腾崇拜。倘使每个做老师的都将教育艺术还原成一种生命的图腾,都将其作为生命的图腾来崇拜,那么,当我们充满激情和敬仰地在教育的园地里安身立命时,教育便成功了。
这些心灵的启迪,都源自我偷懒愚笨的读书方法,因此,可以说实践证明我是懒人、愚人。
二
那么,我这懒人、痴人又是如何享得这书中之福的呢?因为笨,我琢磨不透此事,因为我懒,也未曾深究此事,但是我想,有一句大家都很熟悉的话或许可以说明这个问题。谢冕说:“我常想,读书人是世间幸福人,因为他除了拥有现实的世界之外,还拥有另一个更为浩瀚也更为丰富的世界。现实的世界是人人都有的,而后一个世界却为读书人所独有。由此我又想,那些失去阅读机会或不能阅读的人是多么的不幸,他们的丧失是不可补偿的。世间有诸多的不平等,财富的不平等,权利的不平等,而阅读能力的拥有或丧失却体现为精神的不平等。”
有时,愚笨的我喜欢用一种简单的思维理解问题,对于这种精神的不平等,我想到了在王老师身边时发生的一件趣事:那日,学员们一起谈读书,聊语文,说艺术。兴致来了,师傅挥毫泼墨,同门兄弟姐妹们约定,谁在师傅落笔后最先猜出师傅所写内容的出处,作品便归谁所有。一时间,诗情画意在工作室里流淌。我想,若非多读些书,岂非吃亏哉。
这是小事,最让我觉得开心得意的是聆听王先生的讲座。常听有人说,好深奥,先生讲到的有些书听都没听过。而我则常常窃喜,因为我知道先生所言何义,所出何处。
谢冕又说:“一个人的一生,只能经历自己拥有的那一份欣悦,那一份苦难,也许再加上他亲自闻知的一些关于自身以外的经历和经验。然而,人们通过读书,却能进入不同时空的诸多他人的世界。这样,具有阅读能力的人,无形间获得了超越有限生命的无限可能性。阅读不仅使人多识了草木之名,而且还可以上溯古今,下及未来。”
更为重要的是,读书惠予人们的不仅是知识的增广,还在于精神的感化与陶冶。“读一本好书,就是和许多品德高尚的人谈话”,这就是说,读书使人向善。雨果说:“各种蠢事,在每天阅读好书的影响下,仿佛烤在火上一样渐渐熔化。”这就是说,读书可以辟邪。
三
我非常欣赏谢冕的说法,就像张中行先生在《顺生论》里写的:“这家底(是指谈文论理,钩玄提要的功底)大部分是由读书来的,小部分是由思考来的;思考的材料、方法以及动力也是由读书来的,所以也无妨说,一切都是由读书来的。”《中庸》里有一句话:“天命之谓性,率性之谓道,修道之谓教。”率性是道,顺生自然同样是道,这道即通常所说的人生之道,用大白话说就是自己觉得怎样活才好。
我从书中获益最大的,除了有形的,如我从冰心那儿学会写诗,从辛弃疾那儿学会填词,更重要的是无形的。如从王国维那儿明白了人生的境界,从《美的历程》里面学会了生命的艺术的追求,从于永正那儿学会了语文的严谨,从支玉恒那儿学会了语文的大气,从靳家彦那儿学会了语文的思辨,从王崧舟那儿学会了语文的诗意,从贾志敏那儿学会了语文的本真。
关于学科教学和教育的,大家读的都很多,我也就不班门弄斧了。举本教育以外的书为例:我读丹纳的《艺术哲学》,最喜欢读傅雷的译本,其中序言中傅雷夫妇致著名音乐家傅聪夫妇的信,百读不厌。他们对儿媳弥拉说:“弥拉,看来你对文学已经有相当的修养,不必再需任何的指导。我只想推荐几本书,望你看后能从中汲取教益,尤其在人生和艺术方面,有所提高。”读着,我想,这话好像也是对我说的。他们给弥拉推荐了莫罗阿的《恋爱与牺牲》《人生五大问题》,巴尔扎克的《两个新嫁娘的回忆》《奥诺利纳》。
老两口通过推荐名著与儿辈谈人生,谈艺术,谈自己对艺术人生的见解。而这些,正是我一再温习的功课。他认为《约翰·克利斯朵夫》是1870年至1910年间知识界之史诗。他还说:“自克利斯朵夫时代以来,西方艺术与知识界并无多大的改变”——当然是在他那个年代来说的——“诚实,勤奋,有创造力的年轻人,仍然得经历同样的磨难,就说我自己,也还没有渡完克里斯朵夫的最后阶段:身为一个激进的怀疑论者——年轻人通常都是这样的啊——年轻时习惯于跟所有形式的偶像对抗,又深受中国传统哲学道德的熏陶,我经历过无比的困难与无穷的痛苦,来适应这信仰的时代。”这让我至今仍觉得,利、衰、毁、誉、称、讥、苦、乐,都是人生历练,都是幸福的。
当他得知,傅聪的音乐会非常成功时,说:“知道聪能以坚强的意志,控制热情,收放自如,我非常高兴,这是我一向对他的期望。”我在旁边写道:这不正是我所亟需的品质吗?
而信中所言“没有什么比以完美的形式表达出诗意的灵感与洋溢的热情更崇高了,为了聪的幸福,我不能不希望他迟早在人生艺术中也能像在音乐艺术中一样,达到和谐均衡的境地”,这更成了我的理想,我的人生,我的语文生命。
正是这些书,这些人,给了我源源不断的幸福感。一天天,一年年,如谢冕所说的那样:“在午后温暖的阳光里,泡一杯清茶,懒散地靠在床头把思绪沉浸在书中;在静静的夜晚伴着柔和的灯光翻看喜欢的书,心情也一如夜色一样宁静平和。”
(作者单位:浙江杭州市笕桥小学)
责任编辑 杨壮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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