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2024-05-07
朱国华 吴兆雪
图1 发达国家现代学徒制主要模式示意图
工业时代以来,教育的职能日益强化,由人才培养、科学研究、社会服务三大职能逐渐拓展到文化传承与创新、国际交流与合作五大职能,教育参与工业、教育链对接产业链日益明显。近20年来,职业教育体系改革中现代学徒制试点取得了较大成效,形成了德国双元学徒制、美国注册学徒制、澳大利亚新学徒制、日本产学官合作学徒制、英国三明治模式等较有影响力的现代学徒制模式,见图1。几种现代学徒制模式均结合实际从不同角度协调了政府、职业院校、行业协会、企业、学徒等利益主体的关系,建立起稳定的利益共同体,促进了职业教育的人才供给,助推了经济结构转型升级。在这个过程中,中国积极推进学徒制改革,进行了顶层设计,取得了很大成效。
工业时代(蒸汽工业、电力工业、机器工业)核心竞争力是技术垄断,职业教育任务是标准化、批量化培训技术工人;科技时代和知识经济时代核心竞争力是标准垄断,职业教育任务是层次分明地限量供给工程师、技师、技工人才;而互联网经济时代技术壁垒和标准壁垒已经由于产业链融合而轻易地破解,核心竞争力是无休止地融合创新,职业教育任务是无限量地供给工程师人才。在全球经济转型升级加速、全球产业链重塑加快、全球再工业化战略①全球再工业化战略在世界主要经济体有不同的描述和对策,美国称为再工业化战略,以互联网工业引领产业链。德国称为工业4.0战略,以智能工业为先驱实现超越工业发展的机械化、电气化和自动化三大历史阶段而率先进入工业智能化阶段。中国称为第四次工业革命,推出“中国制造2025”每十年一个战略升级,助推工业体系整体转型升级,加速创新要素驱动,建成生产与创新并重型国家。日本称为第四次产业革命,推出以机器人智能为代表的智能物联网体系改造人类生产方式。竞争加剧的时代背景下,现代学徒制被寄予职业教育体系改革的厚望,西方发达国家现代学徒制主要经验被中国借鉴,形成了中国特色现代学徒制试点的总体战略布局。
自2010年7月,中国特色现代学徒制度试点列入国家中长期教育改革规划之后,国务院各部委即着手各自开展战略布局工作。其中,教育部与人社部的行动较为迅速,在现代学徒制试点、培养模式、途径拓展、机制保障等方面出台了一系列制度,建立起一系列机制,多部委协同配合制度供给,较大程度上激发了政府、行业协会、企业、职业院校、教师学徒等相关主体的热情。2013年教育部正式实质性启动现代学徒制试点,先后出现院校主体导向、企业主体导向、政府主导联合导向的多种试点模式如院校企业合作模式、院校园区合作模式、院校行业合作模式、院校联盟合作模式,涌现出江苏太仓、江西新余、广东广州等试点创新代表。
教育部与人社部的现代学徒制战略布局均明确了主要改革方向、主要目标和主要途径,并大致勾勒出现代学徒制理想培养模式,设定了培养主体、框定了教学管理、预定了机制保障。
战略布局基本上把握住了现代学徒制的主体相互关系,形成了现代学徒制招生、培训、管理、考核、证书等全流程全方位改革;聚焦在“招生即招工、招工即招生”的难点破解上;综合运用了政府制度供给(含财政支持)、企业技术供给、职业院校知识供给、行业协会平台供给等激励机制;在强力推行主导模式的同时为基层自主创新预留较大探索空间。自2013年正式试点至今,较为迅速地推广了现代学徒制,认定了两批次现代学徒制试点单位,支持鼓励现代学徒制本土化,形成了多个现代学徒制创新探索区域,有力地推动了产教融合和工程师人才供给,保持了现代学徒制试点的良好态势。
两大部门的改革方向初步形成了中国现代学徒制试点的战略布局,基本围绕政府、职业院校、企业三大主体,但行业协会和学徒的主导性探索较少。两大部门均更多地关注自我掌控的资源配置,教育部侧重职业院校的主体作用,发挥学历证书的价值;而人社部则突出企业的主体作用,辅以职业资格认证。教育部推动招生制度改革,实行“招生即招工”;人社部则关注企业新招录人员和转岗人员,实行“招工即招生”。这清晰地表明国家在现代学徒制上并未有系统而明确的改革路线图,没有完整而缜密的战略布局。在现代学徒制国际环境中处于“跟跑”阶段的问题,可以通过借鉴发达国家成熟的现代学徒制来解决;处于“并跑”阶段的本土化问题,需要战略布局针对性解决;要处于“领跑”阶段,就必须在战略布局的基础上完成成熟制度的顶层设计,全面推行中国特色现代学徒制度。
中国经济社会发展环境既是催生现代学徒制加速试点的背景,也为现代学徒制探索实践开辟了广阔的平台,即产业转型升级倒逼企业开放需求侧平台、职业教育体系改革倒逼应用型院校开放供给侧平台、招生制度改革(高考招生和博士招生都有大幅度改革计划)倒逼开放生源供给平台。战略布局对职业院校、政府部门、企业的政策激励促使不同主体在借鉴西方现代学徒制经验同时推进本土化探索,初步形成了政府主导的联盟模式、院校主导的院校企业合作模式、企业主导的院校园区合作模式、行业主导的院校行业合作模式等,出现了广东广州、江西新余、江苏太仓等区域创新代表,促进了现代学徒制试点进程。
2010年7月,中国特色现代学徒制正式列入《国家中长期教育改革和发展规划纲要(2010-2020年)》,标志着现代学徒制的中国“跟跑”进入赛道,模仿发达国家成熟的现代学徒制模式开展试点探索。2014年,《现代职业教育体系建设专项规划(2014-2020)》印发,中国特色现代学徒制进入“并跑”阶段,即分批次遴选分类试点单位,涵盖试点地区、试点企业、试点职业院校等多元利益主体,对发达国家主要现代学徒制模式进行经验借鉴、模式改造、本土升级,至今已经累积了大量经验,取得较好的成效,也暴露出深层次问题。
现代职业教育重心逐渐由中职、高职转移到应用型本科和应用型大学,既是中国产业参与全球产业链布局的整体需要,也是职业教育体系成长的内在需要。现代学徒制的试点也伴随这一趋势,由自主探索到模式凝练,由个别协作到社会协同,由资源自给到平台一体,尤其是教育部深度依托职业教育体系持续搭建高等职业教育平台、整合职业教育资源、聚焦双师型队伍建设、创新学徒制培养机制,为现代学徒制试点全面铺开奠定了基础。见表1。
表1 现代学徒制试点的高等职业教育资源平台情况
在教育部全面启动现代学徒制提质升级之前,部分职业院校已经主动模仿发达国家现代学徒制进行了探索尝试。2014年全面试点之后,地方政府、职业院校积极响应,逐渐形成了几种典型模式,积累了大量实践经验。
院校企业合作模式。江西新余在2011年就开始聚焦职业教育国际前沿,推行现代学徒制尝试,职业院校与企业协同设计教学案例、实践方案、定岗合同,共同保障学徒的知识技能、工资待遇、就业质量,实现了职业院校、企业、学徒的利益均衡,职业教育呈现快速发展良好局面。江西新余现代学徒制试点在几个方面有所突破:一是制定了一系列培养标准,例如现代师傅标准、学徒制课程标准、学徒技能标准等,较早革新了职业教育教学方式,真正将专业培养与岗位需求联通,围绕专业技能深化理论知识,围绕职业证书拓展专业水平。二是真正实现双导师制的工学交替,相对于以往集中专业学习加集中实习实践的培养方式,工学交替在双导师的指导下避免了学用脱节的问题,解决了学徒身份限制问题。赣西学院等在探索初期采用建制班试点,保证了现代学徒制试点稳步实施。江西工程学院等采用创业基金驱动、创业基地兜底、创业导师带动的方式,扎实有效地推动了现代学徒制试点[1]。
院校园区合作模式。江苏省太仓市依托产业园区,借鉴德国学徒双元制经验,推行定岗双元制,依据园区岗位需求,结合学院专业实际,实行职业院校与园区企业共同培养、定岗输送,形成院校园区合作模式,是现代学徒制试点的重要方面,取得诸多实践经验:一是市场化调整专业,由于太仓现代学徒制试点定位集中于产业园区,而产业园区同类岗位受限于企业规模,较易饱和,倒逼太仓职业院校增强专业调整能力,根据岗位需求调整专业招生,根据市场需求调整专业设置,激发了职业院校的办学活力。二是让渡培训权实现多赢,中国职业教育脱离市场与企业需求较多,且培训权基本由职业院校主导,太仓较早较大幅度地让渡培训权,快速对接西方发达国家现代学徒制的经验,培养出园区外资企业需求的岗位工人(技师),提升职业院校的培养能力与培养水平。苏州健雄职业技术学院修正德国双元学徒制,实行“4-6轮换”的“定岗双元”培训方式,每4周由学院导师强化专业知识,每6周由企业师傅传授专业技能,毕业可获得国际通用的AHK职业资格证书,较好地实现了现代学徒制的本土化。
院校行业合作模式。广州在行业协会融入职业教育方面有较多经验积累,尤其是广州铁路职业技术学院与国家数字家庭应用示范产业基地及广东省物联网行业协会等的现代学徒制试点,在院校行业协会合作方面有比较前沿的实践,主要有:一是三方协定、共同培养。企业定岗位、行业定标准、学校定目标,三方联合共同培养,行业协会的介入一方面出现利益主体多元化,增加了现代学徒制培养的难度;另一方面聚合了行业前沿与专业深度,提升了现代学徒制培养的质量与水平。二是广州实践以小众专业为突破口,实行企业众筹方式,满足职业院校的人才培养目标,满足学徒的阶梯式项目培训,满足企业周期性人才需求。广州铁路职业技术学院通过对照行业协会的人才需求与培养标准负责学徒供给,企业通过差异化需求协定主导企业与辅助企业进而形成“众筹班”,行业协会通过全程参与质量监控,协助学徒与企业各自完成目标设定,进而向企业输送定制型技术人才[2]。
院校联盟合作模式。政府发挥牵头作用,引导职业院校与行业协会组建职教联盟,主动与国际国内优势企业推出职业教育合作项目。强力推行院校联盟合作模式,往往具有顶层设计的效果,覆盖面广,影响力大,实践性强,为积极推动现代学徒制试点发挥了巨大作用。安徽省、山东省等均率先实施现代学徒制试点联盟规划,教育部在2011年就主动与德国汽车制造联盟共同打造了中国汽车机电职业教育合作项目(SGAVE),为后续的现代学徒制中国试点积累了主要经验,为构建中国化现代学徒制体系破局发挥了关键作用。一是顶层设计实现了完整培训体系中国化,SGAVE 项目包括战略决策层、指导层、组织层、执行层四级管理和10个培训包,覆盖20余个城市、30余所院校、数千名学徒,经过几年实践,已经基本实现现代学徒制中国化,能够独立完成院校遴选、培训方案、教学实践方案、师生认证标准、教学设备清单等标准化设计和运行。二是“三导向”教学模式的全力推广,导向岗位需求,导向顶岗实践,导向能力培养,灵活实现旺工淡学、淡工多学,采用多学期、分段式工学交替方式,边学边做,在德国五大汽车制造企业、4S维修店、品牌经销店等真实环境下培养逻辑方法能力、专业知识能力、实践操作能力和社会交往能力。
一是现代学徒制试点集中在职业教育体系低端。现代学徒制试点以来,高职高专、中职中专等职业院校热情高涨,应用型本科院校、应用型大学探索实践推进缓慢、成效未显,导致现代学徒制试点主要集中在职业教育体系低端,影响现代学徒制的全面推广[3]。
二是现代学徒制人才培养层次不高。现代学徒制试点目前依然以校企合作为主,行业协会主导或产业联盟牵头的依然较少。同时,目前校企合作人才培养重在解决职业院校毕业生就业而非解决企业技术改造和技术升级,难以通过这一模式培养产业发展急需的高层次技师和工程师。
三是现代学徒制的运行机制依然僵化。政府及教育主管部门尚未转换治理思维,没有通过高考制度、企业培训、职业院校自主权改革等方式充分释放多元主体的自主性和主动性。
四是企业参与现代学徒制的动力不足。企业可以便捷地从人才市场猎取多层次人才而不用漫长的企业内培训,导致企业对现代学徒制认识不足、重视不够;政府在企业员工培训方面并未有系统而严格的培训制度要求和执行监督。
现代学徒制试点以来凸显的问题主要归因于政府、职业院校、行业协会、企业等各利益主体的利益失衡或职责错位,根本原因在于制度上未能清晰界定利益主体的责任;行动上未能框定牵头主体的支持力度;成效上未能保障利益主体的预期收益。
一是将高职高专招生在高中和中职毕业生(含往届)中全面实行注册制,大力倡导企业主导与高职高专主导相融合的注册学徒制。二是在高考制度中全面推广浙江高考改革试点经验,增设技术科目,实行“3+3/7选3”招生模式②浙江高考改革试点自2014年开始,2017年首次实行,实行“3+3/7选3”即语文、数学、英语三门必考科目,从政治、历史、地理、物理、化学、生物、技术等7门课中任选3门。其中,技术科目是浙江省独特设置的科目,为职业教育改革奠定了坚实基础,在科目设置上为中国特色现代职业教育体系保障了后续优质生源。,为应用型本科招生选拔优质生源。打通学术教育体系与职业教育体系之间的学生通道,实行互通互转互认。三是探索专业硕士招生实行行业协会主导的全国统一考试,依托企业研发(技术)中心与应用型大学联合培养,延长专业硕士学制,推行工读结合的研究性学习,通过真实的项目开发或技术升级训练进行专业知识教育。四是以企业需求为主设置应用型博士招生计划,打通研究型大学与应用型大学在博士培养层次的界限,由高校与企业组建项目组式师资培育团队,以解决企业实际需求为方向培养后续技术团队,促进博士生多向流动培养,灵活界定培养年限,允许校际间流动毕业。
一是纵向上加速健全职业教育体系完整培养链,将应用型本科与高职高专培养链对接,将现代学徒制试点最积极的中职高职的双向培养体系与应用型本科对接;将研究型大学承担的原属于职业教育体系的专业硕士或应用型硕士转移至应用型大学,纠正应用型本科与专业硕士的培养体系对接与培养流程;加速应用型大学与企业技术联合研究中心的国家顶层制度设计,建设一批一流应用型大学,为博士层次应用型人才培养奠定更加坚实的基础,为中国创造、中国智造培养更多的工程师人才。二是横向上,不断扩大双向并立教育体系的交叉升学培养,创造条件保持生源在学术教育体系和职业教育体系之间的自由流动;探索多种模式的现代学徒制,尝试允许同层次的学徒跨企业、跨院校、跨平台培养;向职业教育体系生源提供更多倾斜性支持,吸引优质生源持续流向职业教育体系。三是实行多等级职业资格证书与多层级学徒制相统一的双向完整培养体系。借鉴英国现代学徒制经验,把技能、知识、职业资格证书捆绑在一起,贯穿职业教育体系全流程,增强职业教育的实用性、针对性,促使职业教育与各行各业有更加紧密和更加分明的对应,进一步增大对技术创新与企业核心竞争力、技能人才与产业转型升级协同企业的支持力度,进一步通过现代学徒制增强企业与职业院校的相互依赖,彻底打通企业与职业院校的“最后一公里”。
一是实行行业协会指导、地方支柱产业主导的技能课程培训实践。借鉴澳大利亚新学徒制优势,赋予行业协会在学科专业标准化、学徒等级规范化、学徒制平台一体化等方面的主导地位;赋予支柱产业在专业设置和课程体系方面的更多参与权甚至主导权,开发更加实用的企业课程,参与学校课程改进。二是引导职业院校重点开发特色专业课程体系、巩固行业教育领域优势。赋予职业院校在专业调整方面的制度便利,加速淘汰落后专业,削减弱势学科专业,集中精力开发与地方支柱产业对接的特色专业,逐渐形成错位发展的特色职业院校群组,将职业院校推到产业链前沿。三是大力搭建应用型大学和支柱企业共建国家技术平台,助推中国“工匠精神”持续发力。
一是终身培训制度在所有企业全面铺开,提升规范培训的制度约束。借鉴德国政府强制企业培训制度设计,建立并落实企业内员工培训制度,形成岗前岗中连续非学历培训的外部环境,促使企业主动适应并积极参与现代学徒制学历培训。二是财政制度向实行现代学徒制企业倾斜,提升“工匠精神”的制度激励。探索“一揽子”税费减免措施,进一步增强企业参与现代学徒制的积极性。三是经费补贴向导师和学徒倾斜,提升现代学徒制的支持力度。借鉴英国政府对导师和学徒的优厚经费补贴,促使学徒安心参与现代学徒制半工半读,促使企业导师安心参与半工半教,促使院校导师积极对接产业风向。同时,政府可以通过社会保障政策、奖助贷政策进一步支持“双导师”及学徒在学习实践中的创新探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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