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2024-05-07
杨妍璐
阅读《种蜡笔》这篇文章时,我由衷地欣喜。教师在教育过程中必然要面对儿童文化与成人文化的冲突,在这一冲突中,吴老师的抉择是“适度启蒙”,即他没有借启蒙的名义来破坏孩子的“宇宙”。孩子提出“种蜡笔”的诉求看似荒诞,实则是有缘由的。正是这一“适度”原则打开了课程广阔的天地,开启了孩子有意义的学习。
一、“种蜡笔”:是幼儿违背常识的行为还是幼儿的诗性智慧?
毫无疑问,一个心智正常的成人是不会去种蜡笔的,但为什么孩子会?是故意捣蛋,还是另有缘由?我想,大多数教师面对这一违背常识的行为可能会一笑了之,然后直接动手清理。吴老师并非没有这样的冲动,但从其内心独白来看,他表现得非常克制,并且反问自己:“会不会是孩子故意放的呢?他们是在研究什么呢?”正是这一发问让我们看到了教师的专业性,看到了教师对孩子诗性智慧的洞察与尊重。
要做到这一点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因为成人文化是一种经历了科学与文明洗礼的文化,并且成人已经不可能再变得“幼稚”。比如,你去问一个受过教育的成年人“天为什么下雨”,他不太可能告诉你是因为小草渴了要喝水,大概只有童心未泯的文学家或艺术家才会做出这样的回答。而幼儿教育的难处也恰恰体现在,我们要如何从一种所谓成熟的科学道理中挣脱出来,去理解儿童的朴素想法和生活的愿望?孩子种蜡笔未必是因为不能区分生命与非生命的概念,很可能是因为孩子并不会像成人那样科学理性地看待周围世界。儿童的幻想与希望代表了大脑寻求意义、秩序的努力,它要达到的是对现实境况的理解与适应。在吴老师组织的讨论中,来自儿童的声音是:“如果可以种出蜡笔,以后我们就有用不完的蜡笔了。”“等我们把蜡笔种出来后,就不用买了,给老师省钱。”孩子真的不知道蜡笔长不大吗?他们很有可能“知道”,但他们依旧希望着,于是“种蜡笔”就成了他们想尝试的一个实验。尽管这样的实验不符合科学,但教师不能扼杀孩子的希望。也许有教师会问,这种不切实际的幻想不是应该尽早破灭比较好吗?的确,幻想迟早会破灭,但实验的过程为何不能让孩子们去亲身体验呢?
朱家雄教授在《幼儿园课程》一书中说:“教师不可不顾幼儿天真的理论、摇摆不定的构架、有误的概念和直觉的理解,而简单地要求幼儿放弃它们,以赞同所谓的科学道理。”在幼儿园里,孩子们用诗意和非因果逻辑的方式来解释事物,往往会被教育者贴上“幼稚”的标签,孩子们对于宇宙万物的发问也往往会以成人信奉的标准答案告终。倘若我们持有这样的理念,那么“种蜡笔”的行为在一开始就会被教育、被禁止,“教师陪幼儿种蜡笔”也同样会被视为教师不专业的体现。显然,吴老师没有这样做,那么他的考量是什么?也许是如他所考虑的,即为什么不以这个小插曲来开启幼儿对于生命的探索呢?在生成课程的冲动背后,吴老师应该也在找寻他的“第二次天真”,即教师虽然不可能真正像孩子那样幻想,但在有条件的情况下是可以与孩子一起幻想的,正是这种天真开启了呼应幼儿需要的课程。
二、“教师陪幼儿种蜡笔”:是生成课程的冲动还是为了找寻“第二次天真”?
一个“愿意陪孩子种蜡笔”的成年人和一个“告诉孩子种蜡笔没意义”的成年人,后者显然在幼儿园课程的创生中是不占优势的。吴老师“转念”的那一刹那实际上就已经决定了课程的生命力,它充分说明了,在一日生活中,教师可以选择成为幼儿行为的纠偏者、冲突的“灭火器”,也可以选择成为幼儿学习活动的支持者、合作者、引导者。前者是传统的班级管理思维,后者体现了课程意识。那么,吴老师的课程意识是怎么產生与发展的?
在与幼儿的互动中,成人容易以自己的标准独断专行,因为在他们眼里幼儿是弱小的、不成熟的。这意识着幼儿教育工作者如果要理解幼儿,就必须走出“自我中心”,走进幼儿的世界。吴老师虽然也怀疑“种蜡笔”是不是幼儿的“捣蛋行为”,甚至也觉得这是“离谱”的想法,但最终还是决定去倾听幼儿的想法。“如果能够给予孩子们充分的时间,让他们在试种过程中观察、验证、质疑,自己探寻答案,不正是很好的学习与发展机会吗?”这一自我诘问恰恰是课程意识的开始,它的前提是开放的意识。
除了开放的意识,生成课程还要求教师具备天真的意识。“天真”指的并不是让教师装作什么都不知道,而是指愿意童心未泯地进入孩子的世界、象征的世界。尽管我们作为成人都已经离开了童年时代,但幼儿教育的意义不正是呼唤和邀请我们找寻“第二次天真”吗?吴老师听到了这样的呼唤,所以他没有以成人的独断来拔掉蜡笔,同时,吴老师也接受了这样的邀请,所以他愿意和孩子们一起讨论“蜡笔会不会长大”。只有当幼儿园首先是一个能够允许人“天真”的地方,幼儿园课程才有可能回归儿童。
我相信,大多数教师也同吴老师一样拥有这样的课程意识,但接下来的问题是,我们如何将这样的课程意识与孩子有意义的学习发生关联?《种蜡笔》在这方面是能够给我们一些借鉴的。首先,吴老师将儿童观察的结果转变为一次关键性的谈话活动“蜡笔会不会长大”,这一步至关重要,是课程开启的引擎。在这个环节中,吴老师的工作不仅在于了解孩子们的想法与立场,还在于引发孩子之间观点的碰撞。其次,吴老师在谈话活动之后认真回顾和反思了孩子们的想法,并说明了要跟孩子们讨论“蜡笔为什么长大后是树、草、花”“蜡笔没有根到底能不能长大”“生命与非生命的区别是什么”等后续问题的理由。也就是说,教师要有敏锐的洞察能力和清晰的思维,才能让课程“跑起来”。最后,吴老师在文中多次提及他如何试图兼顾孩子们的个体差异。也许有人会问,为什么要让其他孩子陪着这四个想法奇特的孩子一起种蜡笔?这公平吗?但与此同时,我们也看到,其他孩子在试图探讨生命的问题时出现了观点的摇摆,而这不正说明孩子的学习在发生吗?孩子们通过与同伴对话不仅扩展了经验,也发展了社会情感,即理解他人的愿望。既然是讨论,就会有不同意见,但我们的初衷不在于消除不同意见,也不在于制造对立,而在于帮助孩子们互相理解。
对于课程实施,吴老师作为新手教师自然还处于探索阶段,面对的这些挑战都将成为其专业发展的源动力。吴老师的引导方式是否存在优化的可能,这可以继续思考。我在这里提出一点想法:既然已经讨论到生命的概念,孩子们也意识到“有生命”与“能长大”之间的关系,那么蜡笔到底是有生命还是没有生命的呢?尽管后面也在讨论生命与非生命的区别,但这个问题没有明确下来,而是变为了“蜡笔没有根能不能长大”,这似乎已经偏离了重点。实际上,在一次谈话活动中并排展开那么多话题,必然会导致探究的不深入,就一个问题深入下去便足矣。
三、“长不大的蜡笔”:是无望的结局还是无限的游戏?
大多数人对于“成熟”充满着向往,认为教育是一个让儿童从无知到有知、从幼稚到成熟的过程,却遗忘了长大的同时会牺牲天真与好奇。如果我们总以线性的方式去理解人的生命过程,那么生命终将是一场“有限的游戏”,教育在其中扮演的角色也只是工具,而这样的教育只能视作一种训练。
在我国学前教育迈入高质量发展的新阶段,幼儿园课程不能再停留于过去的“训练”模式。我们要肯定儿童的朴素想法,从儿童可感的世界出发去理解儿童的成长。美国哲学家詹姆斯·卡斯在《有限与无限的游戏》一书中说,“教育揭示出过去的越来越丰富的东西,因为它发现了过去未完成的事物,训练将过去视为已结束的时间,将未来视为将结束的时间;教育引导人走向不断的自我发现,训练引导人走向最终的自我定义”。《幼儿园保育教育质量评估指南》明确规定,教师要在教育过程中“发现和支持幼儿有意义的学习,采用小组或集体的形式讨论幼儿感兴趣的话题,鼓励幼儿表达自己的观点,提出问题、分析解决问题,拓展提升幼儿日常生活和游戏中的经验”。
我们在这里讨论《种蜡笔》这个课程故事,除了因为它带给我们触动,还因为它带给我们进一步思考的空间。为了让幼儿获得可持续发展,我们应该给幼儿的学习提供怎样的刺激与信息?这始终是一个很难回答的问题。但无论如何,正如吴老师所期盼的,“长不大的蜡笔”绝不意味着无望的结局,而是幼儿充满希望的明天以及幼儿成年后亲切的回忆。或许,吴老师的故事也激励着我们所有人,即幼儿园课程的意义不仅仅在于我们达成了多少教育目标,更在于留下了多少未完成的有待幼儿探究的领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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