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种桃记(上)

时间:2024-05-07

李学斌

1

爹进城赶集,回来时称了四个大桃子。

我们全家总共有六口人。哥哥在西大滩火车站装卸队干活,常年不在家。四个桃子,爹、妈、大姐、二姐和我,我们五个人分着吃。

“爹,为什么不多买一个呢?一人一个,多好!”

我拿起一个桃子闻了又闻,摸了又摸。这是真正的水蜜桃,又大又圆,看上去新鲜得不得了!表皮上细细淡淡的茸毛若隐若现,一圈黄里透红的桃晕从桃尖向周围慢慢洇开,最后融在黄白色的桃皮上。放在鼻子前闻一下,一股温软、甜馨的味道瞬间渗入鼻孔、脾胃、内心。

“真是不当家不知柴米贵。说得轻巧。你以为是青萝卜、山药蛋,说买就买?这是用五斤玉米种子跟人家卖桃子的老爷爷换的。五斤换两斤,说了老半天,人家才肯换。水蜜桃挺贵的呢!”爹瞥了我一眼,微笑着说。

“你们姐弟三个,一人一个。我和你爹,我们分着吃。”说话间,妈把洗好的桃子端过来了。

已经上五年级的二姐老练地把小炕桌摆在大土炕中间。一家人团团围坐,准备吃桃子。

我仗着是老幺,爹宠妈爱,不管三七二十一,迫不及待就抓了一个。没料到桃子大,又拿得急,一下没抓稳,咕噜噜滚到了炕席上,惹得两个姐姐哧哧笑起来。

爹和妈却都没笑。爹板着面孔,瞪了我一眼:“瞧你那点儿出息!急什么?又没人跟你抢!”

大姐手快,已经从炕上捡起了桃子。

“秋娃,我吃这个。你重新拿一个。”大姐善解人意地说。

大姐这一年十五岁,已经不上学了,每天跟着妈下地劳动。

我后来才知道,大姐读书时成绩一直很不错。她小时候因为要带我,耽搁了入学,一直到十岁才和二姐一起上了一年级。可她很聪明,连着跳了两级,知道的人就说,姐姐读书好,连跳两级,妹妹学不过姐姐。二姐听了不开心,大姐就安慰说:“別听外人瞎叨叨。我比你大三岁呢,要是不跳级,十一岁才上二年级,臊都臊死了。”

见姐姐这么说,二姐也就不在乎别人的闲话了。

大姐小学毕业时考平罗中学只差了一分。也就是这一分,决定了大姐的命运。因为爹有言在先:大丫头,你要是考上了平中,爹就是砸锅卖铁,也供你去读;要是考不上,你就认命,老老实实回家挣工分。

发榜后,大姐傻眼了:离录取线只差一分!大姐流着眼泪央求妈,说她想上中学。妈心软,见不得女儿哭,就给姐姐说情。爹脸一黑: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哪能说改就改?差一分也是差。这就是命!认了吧!

见爹一副黑脸包公样儿,姐姐自知读书无望,大哭一场,随着妈下了地。

若干年后,大姐因为婚姻不如意,没少让爹妈跟着操心。每逢这时,爹就懊恼不已,好几次对妈说:唉!早知道大丫头当初学习不错,应该让她读中学。听了爹的话,妈也跟着叹气。可世上的事,错过就是错过了,哪里有后悔药可吃呢?

我后来也常常为大姐惋惜。是的,假如大姐当初上了中学,或者再重读一年考上平罗中学,她后来的生活和命运肯定是另外一种模样。

遗憾的是,对大姐来说,假如永远都只是假如。假如和现实之间横亘着一个十五岁农村女娃根本无法跨越的世俗鸿沟。

当然,这些也都是后话。

2

那一刻,尽管大姐替我解围,我还是觉得臊,迟疑着没有伸手。

妈看出了我的窘迫,打圆场说:“三年五载才吃一回水蜜桃,娃馋也正常。要是天天吃,谁还这么稀罕桃子!”

妈说着,从盘子里拿起一个大桃子递给我。

我从妈手里接过大桃子,回转身,坐在大姐身边,小口小口吃起来。

“老大要在家就好了。兄妹四人,正好一人一个!”妈从盘子里拿起最后一个桃子,用小刀从中间划了一道,掰成两半,其中一半递给了爹。

“我哥在家,我们一人一个,爹、妈不就没的吃了吗?”听妈这么说,二姐有些不解。

“这东西味道也就那样,又不能当饭吃,我和你妈不吃也没啥。”爹应和妈的话,轻描淡写地说。

半个桃子,爹已经吃完了。当啷一声,把桃核丢进盘子里,探起身从窗台上拿起旱烟杆、旱烟袋,挖一点儿烟叶填进烟锅,然后含着长长的烟嘴,划着了火柴。猛吸一口,从鼻孔里徐徐吐出两股烟来。顿时,屋子里弥漫着一种微辣的劣质烟草的味道。

这么好吃的桃子,还说没味道。爹味觉真差!肯定是抽旱烟把舌头抽麻了,觉不出味儿了。

在我看来,这水蜜桃真是天底下最好吃的东西!

很多年后,我定居上海,吃水蜜桃早已是寻常事。或许也正因如此,每每鲜桃入口,却总觉得不过尔尔。无论怎么细嚼慢咽、咂摸、回味,再也品不出小时候那种馨香、甘醇、软糯、绵长的滋味。

当然,这也是后话。

3

我把吃剩的桃核攥在手心里把玩了两下,随即有了主意。

这当儿,二姐已把另外三个桃核收藏起来了。

“二姐,我要桃核!”我一把抓住二姐的手腕子,“快给我!”

“你要桃核干什么?我留着有用呢。”二姐很不情愿,把那三个桃核攥得更紧了。

“快给我!我要把桃核种起来!”我把自己的桃核揣进裤兜,腾出一只手来,两只手一起使劲,想掰開二姐紧攥着的右手。

“桃核是好东西,我要攒起来。攒多了,能换一个新铅笔盒!”二姐嘴里振振有词,又加了一只手,护着自己的宝贝。

想换铅笔盒?哼,她可真是异想天开!

“二丫,算了吧。咱家一年都吃不了两次桃子,你想换个铅笔盒,那要攒到猴年马月啊? 弟弟要,你就给他吧!”大姐看不下去了,出场替我帮腔。

“好吧,好吧。给你吧!真是个白有理!”二姐见拗不过,气哼哼地松了手。

我一把抓过三个桃核,蹦跳着出了门。

我把四个桃核放在泥巴小碗里,然后找来一把小铲子,又用给小牛犊饮水的旧木桶打来半桶井水。我把这些东西都摆在沙枣树下,准备大干一场。

四个桃核,要种在四个不同的地方,这样院子里到处都能摘桃子。真是太棒了!可种在哪里好呢?

我站在院子中间四处张望。

嗯,沙枣树下应该种一个。小桃树有大沙枣树护着,刮风下雨也不怕,肯定长得好。

靠近院门的地方也要种一个。这样小桃树长大了,结大桃子了,路过的小伙伴都会瞧见。人人都羡慕!那多带劲儿,多有面子!

还有两个。一个要种在窗根底下。以后桃树长高了,开花了,挂果了,一推开窗户就能摘到大桃子,想想都觉得美!

最后一个嘛,就种在牛栏旁边。我们全家人天天吃大桃子,小牛犊一定眼馋,应该让它也尝一尝。就是不知道,小牛犊喜欢不喜欢吃桃子。就算不喜欢吃,闻闻味儿也好啊,水蜜桃味道那么香,小牛犊一定很喜欢!

这么想着,我的眼前立刻有一株、两株、三株……整整四株桃树出现了。每一株树冠都很宽大,它们向外张开的树枝上全都果实累累。靠近堂屋窗边的那株长得最茂盛,一小半枝条压到了墙上、窗户上,满树的大桃子就悬挂在方格子窗户外面,我一开窗,就有熟透了的大桃子咕噜噜滚到窗边的土炕上……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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