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2024-05-07
春天短暂得就像一首歌,还没来得及好好出一趟远门,去看一回花,花就谢了,只余一地的残红,令人心中无端感到怅惘。怅惘之中,又有点隐约的期盼。盼着气温快点升高,可以穿上花裙子跑到外面去。
这气温却一点也不懂得女孩子的心,恁是高高低低反复个不停。棉衣刚收进了衣橱又拿出来,穿上走到户外去,太阳却显示了它的威力。人便只好挪到大树底下的绿荫里去。噫,不知什么时候,那大树的浓荫已经遮蔽了草地,柳条的帘子也编织得密密实实,垂在水波中,微风吹过,那水波里晃动的,是地上的繁花、天上的流云,还有人间一颗略略惆怅的心。
下午穿过秀洲公园,看到门口几个跳广场舞的大妈,穿着红绸衫、绿纱裤,端的是一派春意盎然,况且脸上还抹了胭脂,俏生生、水灵灵,好似回到了十八岁。春天哪,就有这样的魔力,教人陡然生出胆量和勇气,恍惚间我看到那个十八岁的少女,为了去见一个人,早早换上了白衬衫、牛仔裙,独自走在大街上。不闻车水马龙、人语喧哗,亦不知世上还有悲伤与忧愁,心中唯有爱的欢喜。
那个人,从身后轻轻环抱了她的腰肢。很多年以后,少女早已忘记了那个人,却依然记得那弥漫在空气里的花香。她知道那花香离她越来越远了,那颗少女的心,亦今生再不能重返。
抬起头,只见柳絮飞舞,扯不断,理还乱,犹如下雪了,一朵一朵,飞入草坪、湖泊、行人的游踪所至之处,再也寻它不见了。不知这春之柳絮,与冬日的白雪,是否为一对孪生姐妹。不过两者相比,我似乎更偏愛白雪,可以去踏雪寻梅。至于捉柳絮,倒有点像学小儿嬉戏。可是也不管呢,顾自一路走,一路捉柳絮去,无端招来了路人讶异的目光——看那个花痴啊。春天可不教人要花痴起来么?
春天真是羽毛一样轻的季节。万物皆蒙着一层淡淡的绿意。人在这绿意里走着,仿佛也变得轻盈起来。然而那垂在水中的柳枝却一日比一日重了,人替它着急起来,仿佛怕它太过负重,会折断了枝条。草木也绿得深沉,是无法控制地往绿绸缎里滑下去。雨亦下得大起来,敲着玻璃窗,似一个顽皮至极的孩子,梦境里都能闻见叮当之声。
春梦无痕,醒来时,只觉得世界焕然一新。油菜花结了青青的荚,小麦出了穗扬了花,池塘里浮着圆圆的荷叶,一团团簇拥在一起的浮萍,不时被风吹散又渐渐聚拢——可不就是萍聚么?春天似乎越走越远了,很快就要听不见那“嘚嘚”的马蹄声了。
日历很快翻到了立夏这一天,免不了要烧一顿野米饭。小时候烧野米饭,须一家一家去讨米。说是吃了百家米,流年才会吉利顺畅,小孩子亦不会生病有灾祸。煮野米饭的那口锅,是从爷爷的灶房里偷来的,极大极黑,光是刮煤灰就费了我们不少辰光。可我们有的是时间和热情,从母亲挂在梁上的篮子里偷了一块咸肉和几枚咸鸭蛋,又去田坂上偷了春香奶奶的豆子,一粒一粒剥出,还顺便偷了光棍宝根种的土豆,一只只才拇指大,骨碌圆。
只有烧野米饭的时候,大人们才会对我们这些小贼网开一面。等到野米饭熟了,香气飘得老远,青龙湾几乎所有人的鼻子都闻到了。这时候,宝根和春香奶奶就会捧个饭碗,央求我们给盛两勺。
小时候烧的野米饭,想来味道亦是寡淡得很。不知为什么,总觉得那是世上最好吃的饭。大概是置身于青青乡野的怀抱之中,可以信马由缰。而一切食材又都是偷来的,无形中增添了刺激和欢乐。有一次,草跟我说起山上烧野米饭的情景:用石头垒一口灶,从溪水里抓的鱼,开膛剖肚洗干净,放在火上烤,烤得出了油。那香气简直能使人晕眩。草说的时候一脸神往。那小时候的滋味,长大后再无法与之相遇。
吃过了野米饭,夏天就正式登场了。村子里的花几乎都已谢尽,倒是苦楝树开花了。这苦楝树,平时无甚可观。花开时节,夕光暖融融地照在淡紫色的花上,人从苦楝树底下走过去,仿佛走在梦境里。一切不复是往日的情景了。
苦楝树的花期过后,村子里的树都披上了油光光的衣裳。天上闷雷滚动。哎呀,那从树底下走过去的女孩子,穿上了花裙子,露出笔直秀丽的小腿,已经初长成了一个少女的样子。
日光倾城,一生中最葱茏的季节,亦将与她邂逅。
作者简介
简儿,中国作家协会会员。已出版散文集《七年》(台湾出版)、《日常》、《鲜艳与天真》、《绿荫寂寂樱桃下》、《玫瑰记》、《枕水而居:不如自在过生活》等。现居嘉兴。
我们致力于保护作者版权,注重分享,被刊用文章因无法核实真实出处,未能及时与作者取得联系,或有版权异议的,请联系管理员,我们会立即处理! 部分文章是来自各大过期杂志,内容仅供学习参考,不准确地方联系删除处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