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藏书家彭雄:净手焚香翻古书

时间:2024-05-07

仲伟

书,是用来凿破人们心中冰封海洋的一把斧子。

卡夫卡孤独而恐惧的内心世界里,跳跃着一颗灼热的心。他用锐利的斧头击碎心中的冰海,言辞间闪烁着理想的火花。

对于成都藏书家彭雄而言,书却是命运的场景,历史的舞台,甚至是一部研究和欣赏的戏剧。

藏书40年,他访奇书如追女子:

一本奇书,有如旷世绝伦的美人,百年不遇。如无缘,纵使千金亦难买一笑。

读书40年,他焚香净手探古人:

静下心来,细细品读、细细倾听,或许旧书中的灵魂亦会因此而复活。

童年买书挨打记

北书院街,隐藏于车水马龙的红星路旁。

百米小巷,街道狭窄,却体现出老成都鲜明的气质。

前五十米,清一色搓麻将的人;后五十米,全是喝茶閑聊的人。

2018年5月12日,周六。下午3点,彭雄照例和一帮朋友,在“后五十米”喝茶叙旧谈文事。

朱自清与陈竹隐的成都旧影,钱穆茶水浸泡的学术生涯,都在闲谈之列。

看似平淡的聊天,其实是交流读书与收藏的心得。

这时候,总有些童年的趣闻冒出来。而彭雄稍显苦难的童年,两次挨打都是与书有关。

1972年,彭雄6岁。过儿童节,父亲给钱五角及蛋一枚。

“我煮蛋后,就去成都市人民南路新华书店排队购书。这是记忆中自己第一次购书,买到了连环画《消息树》《九号公路大捷》两册,大喜过望。但回家发现,蛋糊锅穿,遭父亲一顿痛打,真是喜悲交集。”

12岁时,彭雄在春熙路儿童书店外买卖《三国演义》(连环画),又被父亲逮了现行,当街又是一顿痛打,还被骂“不务正业”。挨打,对他来说并不可怕,可怕的是佳人在场,脸面全无。“围观者大都是同学朋友,要命的是,暗恋已久的女孩也在其中,真是羞愧难当,急想找一条地缝钻进去。父亲不容分说,一把将我心爱的《长坂坡》扯成两半。”

含泪收拾地上残骸,他买来透明胶,将书的伤口一一“缝合”。

黑格尔说:世上大概有两种人,一种人毕生致力于拥有,另一种人毕生致力于有所作为。

在物质匮乏的时代,像彭雄这样的孩子早早明白,藏书,只是人生的小窃喜;读更多的书,才是精神世界的源泉。

熬到18岁工作以后,彭雄就有公开藏书的资格了。他开始逛地摊,淘旧书。“爱上旧书,是没有办法的事。新书贵,只好去捡些别人丢掉的,学会追逐收荒匠、冷摊上寻觅、与书商讨价还价。所幸当时不少古籍线装书在旧书废报贱卖之列,所以顺手牵来,填充书柜。”

族谱里的命运沉浮

但将千金谱,留与子孙读。

彭雄以收藏古籍文献出名,族谱家乘也有涉猎,其搜集的四川族谱有数十种。古语说:“家之谱,犹国之史。史不作,无以知一代之圣哲;谱不叙,无以知一姓之英奇。”

族谱,是以记载各姓氏血亲集体的世系和事迹为中心内容的表册书籍。各个家族的族谱差别很大,但都指向一个问题—“未曾生我谁是我,生我之时我是谁?”

彭雄研究精选二十多种姓氏,汇集成《蜀都老家谱》,即将出版。翻开他修复一新的安岳《陈氏族谱》,不仅能了解安岳陈氏家族的来龙去脉,也可窥见个人命运与时代背景错综交织的一幕。

安岳《陈氏族谱》完稿付印于1938年8月中旬,重修族谱的主持者是陈家第十一世孙陈离。陈离1892年生于安岳,民国期间先后任国民革命军四十五军副军长兼一二七师师长、成都市市长等职。

1937年9月,陈离率部出川抗日,会同王铭章的一二二师参与了著名的台儿庄大战。固守滕县一役,王铭章阵亡,陈离身负重伤。他只得委托二弟陈谷生(谱名陈显煊,罗泽洲部少将参谋长)全权主持修谱之事。他不断从前线写信回家,还寄回大量作战的照片。这些宝贵的抗战史料作为陈家的荣耀而载入谱册。

被川军抗战的慷慨悲壮所感染,彭雄把从这本族谱中打捞出的故事写成文章,发表于2006年的《收藏》和自己的博客“汉籍文献图库”。此文发表后,更是引起了陈离外孙女—华东师大教师金雷的关注。

2009年3月,金雷来成都寻找外公外婆的足迹。

金雷从小由外婆向守之带大,对外婆感情很深,从小就听外婆讲了许多老成都的小吃,老成都的故事:红油钟水饺、麻婆豆腐、回锅肉……外婆和外公在成都办了一所私立艺专叫东方美专,一所学校叫协进中学;外婆与徐悲鸿、廖静文、吴一峰、陈亮清、邓穆清、车辐等人的私人交往;外婆在青石桥、东胜街、桂王桥西街的几处大公馆;外婆曾为成都新南门(复兴门)竣工剪彩等等。这一切的一切,都如此诱惑着她,所以她对成都充满了无限的梦想。

向守之毕业于成都师范学校,曾任华阳第二小学校校长,后来就职于邮电局,喜绘画,曾就读东方艺术专科学校,师从冯建吾。

1949年以后,向守之便带着女儿陈白华居住在上海,于1993年去世。

2009年3月18日,在彭雄的带领下,金雷分别拜访了时年94岁的车辐,93岁的高少儒,78岁的流沙河,叙旧情,谈往事,大家都很感慨。

买《三国志》的惊喜

每本书的命运千差万别,构成了读书人爱它们的原因。

彭雄说:“旧书古籍本身就有岁月、有生命、有灵魂、有故事:它们或遭兵燹战火之灾;或遇鱼虫鼠蠹之害;或长期深锁于权贵高墙之中;或飘零散落于尘世冷摊之上。物本无情,遇会心人则多生趣,无知者弃之毁之,智者惜之怜之,这就是古人说的‘一人之弃物,一人之至宝也。”

多年前,他在成都地摊买到一本《三国志》旧抄本,看到封皮上隐约有“谕旨”二字,当即不还价买下。走到一旁拆开铺平,发现竟然是一张完整的、出版于光绪三十四年(公元1908年)的《成都自治局白话报》,完全是捡了个漏。

该报一周出版二期,报末有“发行者:成都自治局,布后街16号”;设置栏目有七个:《谕旨》《论说》《奏议》《来稿》《广告》《本报征文广告》《本报刊误》。

其中,《谕旨》一栏写有:“光绪二十三年五月二十八日,奉上谕朕钦奉慈禧端佑康颐昭庄诚寿恭钦献崇熙皇太后懿旨:直省官制已椐拟饬行试办矣,惟立宪之道全在上下同心,内外一气,去私秉公,共图治理”。

接下来用白话文对这道圣旨解说:“京城里办事的衙门,当添的已经添了,当改的已经改了;外省官制,也要添改一下,今既讲立宪,定要去掉私心,秉着公心,大家发起愤来,国事办得整齐。谕旨上几句话,真是说透人情,得了立宪的精神,大家还不醒悟吗?”

彭雄说,《成都自治局白话报》是四川谘议局的机关报,自然鼓吹“立宪”“自治”,积极地参政议政,涉及四川政治、经济、法律、教育、財税、实业等等,纵观全报,文章写得非常简明易懂,当时一般百姓,只要能认识些字的想必都能读懂。

在他的收藏中,还有一份晚清的《四川官报》,刊载其上的“谕旨”就有数十条,大多以监国摄政王载沣之名发出。

摘录几道有趣的圣旨如下:

第一条:元旦节不准宴请!

宣统元年十二月“奉上谕监国摄政王面奉隆裕皇太后懿旨:明年元旦,皇帝毋庸行礼,停止筵宴,在外公主、福晋、命妇亦毋庸进内行礼,钦此。”

第二条:元旦节不准庆贺!

“奉上谕:礼部奏明年元旦礼节请旨遵行一摺,著停止升殿受贺。钦此。”

彭雄认为,这两份报纸的部分消息,体现了晚清的改革和变法,用白话的形式表达,在百姓中传播更广。

此外,他还收藏有四川第一张报纸《渝报》和成都第一份报纸《蜀学报》。当时的《渝报》,称得上内容新奇,不仅报道了国外的潜水艇、化肥的使用,以及用电治疗生病的马等。

这两张报纸都是被誉为四川历史上“睁眼看世界”第一人的宋育仁创办。《渝报》于1897年11月创刊,办至1898年4月第15期后,因宋育仁应聘至成都尊经书院而停刊。《蜀学报》1898年5月创刊,旬刊,每期30页左右。1898年9月出版至第十三期后被查禁。

清末秀才玩相机

说起晚清秀才,我们脑海中大多是:长袍马褂,糟老头子,一派封建文人形象,但他们真实的生活是时尚而前沿的。

在旧书市场,往往会偶遇不少前人散出的日记,其中最好最有价值的是清代、民国时期的个人日记。“从某种意义上讲是真实地记录下一段历史,也是真实地记录下一个人的心路历程或是最私密的东西。”彭雄收藏的一本清代日记中,作者是德阳县的一名秀才,从光绪二十六年辛丑(公元1900年)三月初一记录至十一月十八日止,蝇头小楷,有二王遗风。

玩相机“(三月)廿五日,阴、晴。是日三月分课榜发,超等六名,特等拾贰名,余列一等四名。云弟来家,请杨弼臣照相,杨弼臣以双片入匣,照后因取片有阻滞,恐不如意,复央云弟再照。俟去弼臣家洗片,云弟先照者颇能入妙,而后照者转不如前,衣履十分明净而头面模糊。噫!天下事,固有得之意中而失之意外者,莫今日若也。”

彭雄的翻阅中,后面日记中也多次记录秀才们到成都购买照相材料和洗片药水。

“廿九日,晴,杨弼臣命人在成都买照相各药料回,约往伊家去,甫初鼓,归家不觉三更后矣。”

考试与奖励“十四日,早大雨,午后住。经课榜发,超等四名,第一名钟玉麟,次刘祖弼,余第三名,王文林第四。特等共十八名,第一名钟采亭、黄俊臣、张品三、郭天衡均列特等。赖秀升、叶向荣均在一等。此课膏奖渐加,超第一名,给奖二千四百文,较前课加八百文,第二名至第四名给奖二千文,较前课加一千文。”

“七月廿二月,晴,领膏火一千文例奖八百文,加奖亦八百文,泰山堂票。”

彭雄说,这两段日记,记录考试名列前茅者有现金奖励。其中膏奖应该包括“膏火费”和所奖“花红”。可见清代秀才的收入由三部分组成:膏火费、例奖以及加奖。下面一则专记膏火费,文中“成泰山堂”大约是钱庄的名号,说明发的是张支票,可以到钱庄去兑现。

作为成都市收藏家协会常务理事,在彭雄看来,这些散落在民间的史料,犹如颗颗珍珠,只有淘选串联,才会光彩夺目。

闲暇时,他也常参加老一辈文人的“大慈寺茶聚”。相交者,包括流沙河、周锡光、孙梦渔等。“这些老先生人生阅历丰富,见人见事鞭辟入里。”

喝茶,聊天,晒太阳,谈掌故趣闻、天文地舆,或听流沙河先生说文解字,拆解一个个汉字的来龙去脉。茶聚之后回家,彭雄把谈话整理下来,写成《茶馆问学记》。

法国著名作家阿尔贝·加缪说:“对未来的真正慷慨,是把一切都献给现在。”

埋首故纸堆中,彭雄已写出相关文史900多篇,之所以如此梳爬整理,因为他深知:

历史是一堆灰烬,但灰烬深处有余温。

(摘自微信公众号“善本古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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