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首页 期刊杂志

关于“群文阅读”教学的思考

时间:2024-05-07

范红涛

河南省渑池县高级中学教师

我们的中学教育,既造就了众多国际大赛屡次斩获的声誉,也蒙受了造成国人缺乏创造性思想的罪名。如果要对这一看似悖谬的现象稍作分析,除了社会原因,如普遍的功利浮躁、分数至上观念,在教学中我们教师和学生关系定位的僵硬化,以及所传授的知识和方法的机械化,更有无法推卸的责任。满堂灌式的填鸭化教育,已经败坏了教育在学生心灵中的形象,而死记硬背和学习即分数,更使教育成为考试的手段,知识沦为考试的工具,其结果就是教师和学生变为考试的机器。其中受害最深的,当是语文教育,因为语文不仅仅是知识,它更是思维的方式甚至是思维本身,就如空气不只是自然界的元素,而是呼吸本身。但当下教育中,语文被以手术刀的方式肢解为音字词、句段层,以及所谓的段落大意和中心思想,而文章在条分缕析中支离破碎,语文成为碎片式的知识要点、考点和难点。于是,课文在出题方式中荡然,学习在解题技巧中迷失,语文教育成为无米之炊、无本之木,丧失了自己原有的面目,教育的本真也由此模糊,沦为时代众声喧哗下的含混之声。

而这,正是我们的先哲竭力避免的。孔子一再告诫的“君子不器”,就是为了不使人堕落为“追求某种固定形式,并因而难于彼此沟通的谋生技巧和艺能”的奴隶;因此,孔子不仅回绝了樊迟问稼,并私下称之为“小人哉”。老庄则“使有什百之器而不用”、“虽有舟舆,无所乘之;虽有甲兵,无所陈之。使民复结绳而用之”,宁愿凿隧如井、抱瓮出灌,而羞而不为桔槔,因为“有机械者,必有机事,有机事者,必有机心。机心存于心中,则纯白不备;纯白不备,则神生不定。神生不定者,道之所不载也。”所以,我们先哲所追求的生命和生活,是“万物皆出于机,皆入于机”、“动吾天机,而不知其所以然”的纯乎本然。因此,对“艺”和“道”沦为“器”、“几微”和“天机”僵化为“机械”,一直是我们传统文化警惕的。当然这种思想在后世,其流弊为“坐而论道”、重道轻器,社会鄙视技术甚至艺术,如称赋乃壮夫不为的雕虫小技,唐宋之后的文以害道、诗词害道观念。因而它们被贬称为形而下者,结果是大量珍贵的科学技术失传,以至今天的我们如果想了解祖先的科技文明,一部由外国人所著的皇皇巨著《中国科学技术史》都无法绕过。尽管如此,这却并不是先哲们的本意,更不是华夏文明思想的本义。在我们教育的源头,礼、乐、射、御、书、数六种学习的技能统称六艺,它们共同奏响弦歌不绝的文化乐章;我们的文明和生活,也曾生机活泼、天机流荡,如云水之沛然而作,徜徉于天光云影之间。但后世这种生机日益萎缩退化,和日益集中的封建制度、僵化的科举考试制度一起沉沦,终于在西方坚船利炮的科技威力之下轰然倒塌。随之而来的是,在亡国亡种的危机之下,华夏古老文明汇入现代世界并卷入技术世界的命运。

语文教育从艺术花园中后退,撤退到唯技术的分数世界、考试王国,其与生俱来的,语文教育之为语文教育的人与文,因之隐而不章。我们的语文教育忘了“语文”乃人言为语、天言为文的“语言文章”,是风行水上、自然成文的天地自然之华彩乐章。语文教育应该返回它的起点:人应在周流不息的世界中,而不是在既然生成的现成物中。而分数和考试以及它们代言的语文教育的技术化,就是衡量并排他的现成物,如试题非此即彼的思维、标准化的答案,都是对世界生生不息之生机的回避与堵塞。

正因如此,当看到《“明月飞出海,黄河流上天”:古典诗词中的人生艺术气象》这样的群文阅读课堂教学,眼前不禁一亮。在这堂别开生面的课上,课文里《诗经》的《蒹葭》《君子于役》《关雎》,对话于晏殊的《蝶恋花·槛菊愁烟兰哭露》、柳永的《蝶恋花·伫倚危楼风细细》、辛弃疾的《青玉案·元夕》,以及唐无尽藏比丘尼的诗偈(终日寻春不见春,芒鞋踏破岭头云;归来偶把梅花嗅,春在枝头已十分。)、苏轼的七绝《题西林壁》和《观潮》:庐山烟雨浙江潮,未到千般恨不消;到的还来无别事,庐山烟雨浙江潮。考虑到一般学生对王国维“人生三境界”说法已有所了解,因此虽然将《蒹葭》之迷离苍茫解释为“昨夜西风凋碧树。独上高楼,望尽天涯路”的迷茫追求,《君子于役》之哀婉憔悴解释为“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的无怨无悔付出,《关雎》之缠绵悱恻解释为“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的欢欣获得,但整个课堂讨论、分析的重点,却并没有放在“追寻”这一主题的过程中,而是落在了“追寻”这一行为本身上,也就是对“追寻”本身进行追问:什么是追寻?追寻是什么?这样,就直指问题本质,因为在庄子和禅宗那里,指月之手虽然可以指明月亮之所在,但这只指向月亮的手却不是月本身;但是,虽然过程并不是问题本身,要达到问题本身,过程却不可少,特别是教学活动本质就是结论在过程中的自我生成。

因此这个道理虽说可以理解,但毕竟抽象了些,为了使学生真正领会并参与到教学之中,在授课过程里又举“老僧参禅三十年”这一著名的公案故事为例,和学生一起讨论山水和自我观念是如何相互渗透的,最后总结道:《蒹葭》中的“所谓伊人”之所以忽“在水一方”,忽在水湄,忽在水涘,可望而不可即,诗人内心生“望尽天涯路”的迷茫,原因就如老僧未参禅时“见山是山,见水是水”,所见的只是山水之形,而山水之神却并没有获得。此时山水作為自外界获得的知识,因没有走入知识本身,知识反而成为认识知识的“知识障”。所以才会有“瞻之在前,忽焉在后”的感觉,于是就迷茫,结果就如同《爱丽丝奇遇记》中爱丽丝在地下世界中的疑惑:我是谁?谁是我?然后就慌乱触摸周围,想通过确定周围事物来确定自己、获得身边事物来获得自己的存在感,所以就有《君子于役》里“如之何勿思”、“苟无饥渴”的哀婉牵念,结果神劳心疲,山不是山,水不是水,就如登山一心要到绝顶看风景,结果心里只剩下“绝顶是风景”这个念头,沿途绝美的风景都不是风景了。这时自我意识太强,自我之外的世界如山水、知识反闻而不见,自我意识就成为障碍了。最后在走得精疲力尽之时,偶然停下环顾,却发现“在河之洲”就是“君子好逑”的“窈窕淑女”,“灯火阑珊处”就是“那人”。于是得山水之神,终于洞晓追寻的真谛,内心不再被外物干扰,追寻之物和灵魂的追寻合而为一,所以就以琴瑟钟鼓友乐之,人生和天地祥和如仙乐缭绕。那么,追寻在哪里?追寻是什么?答案就如《春天在哪里》这首儿歌一样,也如苏轼眼中的庐山烟雨浙江潮和庐山真面目。最后为了使道理更形象可感,课堂上又穿插以梅特林克的童话剧《青鸟》和贝克特的荒诞剧《等待戈多》,用戏剧故事和情景使学生进入精深微妙的人生思想和艺术境界王国。而那些知识性概念,如六艺的风雅颂赋比兴、古汉语词汇等常识则随机穿插在以上的课件中,学生在领略人生追求和文学艺术的曼妙之美中自然就牢固记住了。诗词不再仅仅是古人的歌咏,背诵也就水到渠成:学习的理解性记忆本当如此。

在整个教学过程中,真有唐诗中“明月飞出海,黄河流上天”的逸兴湍飞、神采飞扬的审美之感。再考虑到这堂课讲授的是整个初中语文教材里的最后一个单元,可以看做是对学生青春生活和人生理想的指点、激励,是对学生即将毕业的告别语和欢送辞,那么授课意义也就更耐人寻味了。相信学生从中学到的一定不仅是课本知识,更有人生启迪。

所以这不只是一节课堂,也是一生课堂,而语文教育回归常识,回归艺术和人文,从“群文阅读”授课的探索中,我们感受到了新的思路和可能。

【附记】:文中关于语文教育技术化的分析,参考了张祥龙《海德格尔思想与中国天道——终极视域的开启与交融》第17章中“技艺与现代技术”一节的相关论述,在此谨致谢意。

免责声明

我们致力于保护作者版权,注重分享,被刊用文章因无法核实真实出处,未能及时与作者取得联系,或有版权异议的,请联系管理员,我们会立即处理! 部分文章是来自各大过期杂志,内容仅供学习参考,不准确地方联系删除处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