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2024-05-07
+朱月星+李先慧
当前的文言文翻译,存在两大误区。
第一是重言轻文。自白话始,作为母语的文言文就成了“另外一种语言”的语系,不仅需要解释,还需要翻译。而近百年来,文言翻译虽然一直以“信达雅”为准则,但实际情况却一直存在着重言轻文的现象。文革以降,在高考的压力下,重言轻文现象越演越烈,甚至到了只追求“言”而忽略“文”的程度。重言轻文的翻译,译出的文字或化生动形象为笼统,或化美为丑,或割裂情感,或割裂意境,或割裂文气,或割裂文势,总之,是有义而无境,有义而无趣。如:
《醉翁亭记》“伛偻提携,往来而不绝者,滁人游也”中“伛偻提携”如何翻译呢?人教版译为“老年人弯着腰,小孩子由大人搀着走”,百度百科译为“老人弯着腰走,小孩子由大人领着走”; 课文单独解释“伛偻,借指老年人;提携,借指小孩子”(这个解释是对的)。这两句如果从“言”的角度看,也可以符合“信”。问题是,老年人为什么一定要“弯着腰”呢?小孩子为什么一定要“由大人搀着”呢?如果小孩子一定要由大人搀着,那就表明小孩子一定很小,要小于6岁,太小的孩子会懂得山水之乐的情调么?如果大人一定都“弯着腰”,是不是都驼背?这肯定不合事理,就算不都是驼背,那么多“往来而不绝”的大人都“弯着腰”,有美感么?能体现主旨“乐”么?那么,“伛偻提携”如何翻译呢?还是古诗文网译得好:“前面的人呼喊,后面的人应答,老老小小,来来往往络绎不绝的,是滁州人在游山啊。”把“与民同乐”神韵译得合情合境。
第二是将解释与翻译混淆。解释对原文作解作注作说明,以便让读者更准确地理解文本。但是,从现代学科分类看,解释属“训学”,要符合科学的要求,追求的是“实”,要达到“信”;解释与被解释属同一知识系统。翻译是“把一种语言的意思用另一种语言表达出来”,属“译学”,就是从一个系统(文言)转为另一系统(白话),要符合人文学的“用鲜活的语言表达”这一要求,追求“虚实相映”。当然,从严格意义上说,所有的翻译都是解释,但不能说所有的解释都是翻译,比如翻译学中的“意译”。解释是翻译的基础,但不能代替翻译。如:
《烛之武退秦师》“夜,缒而出”中的“缒”字,苏教版注为“用绳子拴着从城墙上往下吊”,全句译为“夜晚,烛之武用绳子从城上吊下去”,解释是对的,但译文实在是让人费解,其译文可变式为:烛之武用绳子把自己从城上吊下去,可不可以理解为烛之武有分身之术,一个在城上,一个到了城下?人教版注为“用绳子拴着人或物从上往下送”,全句译为“夜晚用绳子将烛之武从城上放下去”,错倒不错了,但总觉得不合事理人情:郑伯急而求,难道就用绳子拴着这个老人吊下去么,这样做,是求人之道,还是重用之道?烛之武要离间联盟,势必不想被晋国发现,必然不能从城门出,还需要夜色浓重,我以为可以译,“夜幕降临,烛之武从城上缘绳而下”,不采用注释中的“吊下去、往下送”,更能体现其为国而赴汤蹈火的形象。况且,“缒”字不一定是“吊”,如《东周列国志》第三十八回“乃争建降旗于城楼,缒城以追文公之军者,纷纷不绝”,如果都是需要别人从城上往下放,那“纷纷不绝”就无法理解了。
那么文言翻译如何做到有意趣呢?所谓文言的文之“意趣”,是指翻译出的文字要能够契合写作目的、作者情感,符合原文的语势、文气,并且能够有文采地再现原文的意境。“意趣”主要是指语义要明,语势、文气相当,情境、态度、色彩要有神韵。李海林教授指出:“越是重要的价值,基本的价值,越隐藏在语文教材的深处,越难发现,越难掌握。”追求文言翻译的意趣,其最终目的是为了更好地理解文本深层的义旨。
文言翻译要做到有意趣,要从知人论世入手,了解文化传统,把握作者深层的写作意图,体会文本语境、语势、语气、得体等要素,尽可能在“信”的基础上,译出文本的神韵。笔者以为可从以下几点进行:
首先是义合。就是译出的意义要能真实地表达作者所要传达的信息,既要表现准确,更要表现情调,而不仅仅是语义相当。如《项脊轩志》“前辟四窗,垣墙周庭,以当南日,日影反照,室始洞然”中“当”字,沪版教材译为“抵挡”,固然不能说是错的。但是,若是为“抵挡日光”,那么“前辟四窗”的目的是什么呢?是为了“日影反照,室始洞然”。所以,这个“抵挡”就不能准确传达出作者修葺房子的意图,当译成“反射”,也可译成口语化的“迎着”。
其次是势合。译出的文字语气语调语势要吻合原文的语势。如《师说》“师道之不传也久矣”,许多人错误地断句为“师道之不传/也久矣”。苏教版译成“跟从老师求学的传统没有人继承已经很久了”,其中的“已经”从何而来?不会是把“也”字译为“已经”吧。我们不要忘记前面还有个表达强烈情感的“嗟乎”,且为本文加标点的学者极为准确地连加了三个叹号,那么,文中表达语气的“也”字为什么不译出来呢?我以为译为“跟随老师学习的风气不流传哪,太久太久了啊”,才能表现出韩愈那种忧心如焚的感叹,才符合原文的语势。
《五人墓碑记》“激昂大义,蹈死不顾”,苏教版译成“却能被大义所激励,踏上死地也不回头,又是什么缘故呢”,如些舒缓,如此啰嗦,完全破坏了原文的味道。不如翻译成“却能激昂大义,蹈死不顾,又是什么缘故呢?”简洁明了,既符合作者的情感,更切合原文气势磅礴的语势。《聊斋·老饕》“未及觑避”,有的译为“还未来得及避让”;有的译为“还没有来得及看一看,躲避一下”。第一种译法,没能体现“觑”,第二种译法,意思译对了,语势太缓节奏太慢,没了原文的短促的语势,也就失去了原文“说时迟,那时快”的意趣——由于小孩子出手太快,邢德根没时间反应。
第三是体合。译出的文字文体、语体都要符合原文,更要符合文化,要得体。如《五人墓碑记》“大阉之乱,缙绅而能不易其志者,四海之大,有几人欤”,苏教版译为“当魏忠贤作乱的时候,做官的人能够不改变自己志节的,中国之大,能有几个人呢”,姑且不说“做官的人能够不改变自己志节的”译错了(定语后置句没译正确),且将“大阉”译成“魏忠贤”,意思是对了,却失去了原文那种对“大阉”不屑称名的憎恨厌恶之情。古人对人的称谓很有讲究。《五人墓碑记》一文中,称周顺昌为“蓼洲周公”,不直呼其名而称其字,表示对周顺昌的尊重。对官位很高的“以大中丞抚吴者”“毛一鹭”,则直呼其名,因为是“魏之私人”,是爪牙。而对于魏忠贤,连名都不屑直呼,称之为“逆阉”“魏”“大阉”(我们今天骂人时还骂“你个太监”)。译成“魏忠贤”,就变成了无关痛痒的旁观者的语气。“待圣人之出而投缳道路”中的“圣人”译成“当今的皇上”,也没有错,却没有了原文感恩之情。想那时东林党人饱受阉党迫害、镇压,一旦阉党被除,真是大快人心,对扫除阉党的“当今皇上”自是由衷的感激、敬仰,“圣人之出”乃发自内心的呼喊。如译成“当今的皇上”,何以得体?
第四是气合。译出的文字要与原文的上下文的文气相贯通。如《烛之武退秦师》“若舍郑以为东道主,行李之往来,共其乏困”,译“如果您放弃围攻郑国而把它当做东方道路上接待过客的主人,出使的人来来往往,(郑国可以随时)供给他们缺少的东西”,这样译肯定是对的。这句话,作为烛之武退秦师的一个最重要理由,其真实的意图是什么?秦伯劳师数万,难道只贪图那一点点物资?烛之武其实是委婉地表达结盟(依附)之意,所谓“供使者的物资”,其实就是年年向秦进贡。秦伯也明白自己不费一枪一剑收服了郑国,下文才有“秦伯说,与郑人盟”。烛之武凭什么能退秦师?就是去离间秦晋联盟的,他要让秦伯明白:秦晋都想称霸,必有一战,与其灭郑资敌,不如盟郑抗晋。所以,对这句,若直译必失其神韵,可意译为“若保全郑国,成为(你称霸中原)的东方盟友,贵国与人争锋时,我们郑国可提供各种支持”。
第五是情合。译出的文字要与作者所表达的情感色彩、心理色彩相契合。如《促织》“将献公堂,惴惴恐不当意,思试之斗以觇之”,许多版本把“将”译成“将来、将要”等表时态的词,好像也不太错。问题是,表时态的“将来、将要”表达的是一种肯定的行为,与后文的“惴惴恐不当意”(既想侥幸过关又怕不合县令之意而再被打板子)矛盾的心理不太符合。如何译这个“将”,才能把成名特定的心理和思想情感反映出来呢?我以为,可译为表情态的词“欲”(想要、打算),“欲献公堂”,“打算献公堂”,既表情态,也表时态,人物的神态、内心的矛盾,一下子就活灵活现。
第六是境合。译出的文字既要符合原文的语境,更要挖掘出符合原文的意境,尤其是那些文学类的文本,本身就有意境,翻译时要极力创设有意趣的意境。如《项脊轩志》“借书满架,偃仰啸歌,冥然兀坐”,沪版译为“借来的书摆满了书架,我安居室内,吟诵诗文,有时又静静地独自端坐”,且不说“借书”译为“借来的书”极不合文化习惯不合其望族的家境,且说“借来那么多书”,作者能心安理得地“偃仰啸歌”?再者,“偃仰”注释为“偃,伏下。仰,仰起。偃仰,安居”,译为“安居室内,吟诵诗文”,丝毫没有了作者身处小轩而意气豪迈的慷慨自得之境。没选进课文的“区区处败屋中,方扬眉瞬目,谓有奇景”,就是与此遥相呼应。倒是苏教版聪明,对“偃仰”不注,且翻译也能体现原文的意境,译为“我或俯或仰,大声吟诵”。
朱月星,李先慧,语文教师,现居浙江绍兴。责任编校:舒 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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