摇曳的荣耀与梦想

马泽宇

又一个夏日的午后,太阳依旧高傲地悬踞天顶，炙烤着奄奄一息的大地,经沙石的反射，日光都成了一簇簇的无名之火，将空气蒸腾得扭曲。然而,不同往日，地平线上出现了一个人影,那是个男子,蓬头垢面,衣衫褴褛,步履蹒跚。腿上、手臂上都是血块凝结的痕迹,他的嘴唇干裂,犹如枯涸已久的溪流,缝隙中流淌着对水的渴望。忽然间,在他干渴的眼中,显现出了一片湛蓝的海洋,那是如此的蓝,蓝得让他忘记了这毒日的炙烤,麻木的脸被狂喜滋润,他呼喊了起来。拖起伤残的腿,艰难地奔向远处。

时间飞逝,却又恍若隔世。炽热的风中飘散起了海的味道,美妙的涛声与海鸥的鸣叫在他耳中此起彼伏。啊,这里就是海了,他终于到了。内心的喜悦让他再也支撑不住颓唐的身体,双膝倏地跪在了沙滩上。海风轻柔地吹拂着他的脸颊,他恬淡地笑着,望向四周。只见不远处,一排排葱郁的椰树俨然映入眼帘。于是,他挣扎着起身,不知过了多久,终于躺在了那一片荫蔽之下。他长吁一口气,顷刻间,周围都安静了下来,不再吵扰,不再焦虑,没有骄阳,没有酷暑,没有恐惧,有的只是他惬意的懒腰……

就这样,天边云卷云舒,太阳渐渐西沉，涛声与鸥鸣声依旧缱绻相依,海风柔情漫漫,抚慰着历经沧桑的心。只见他靠在树下,身边半躺着一个椰子壳,手中攥着把巧致的匕首,放在胸前,而眼中则迷茫呆滞。想知道一切的来龙去脉,从他眼中或许能探出一点端倪吧。

不久前,就在远离这片净土的地方,狼烟四起,战争机器无情地运转着。对他来说,这是场不义之战,而他又是侵略国的一位将军。

就在三个月前,原本一路凯歌的他们,遭到了被侵略国的顽强抵抗……他拼命想要忘记那最后一场战役,但他做不到。这些记忆被狠狠地烙印在他的心头,岁月的吹拭,反而愈加深刻。战争、杀戮，是挥之不去的阴霾,缠绕住了他的魂魄。他清晰记得,就在那场战役上,他睁大眼睛,看到战友混着敌军的尸首,永远地躺在了血红的大地上,成群的乌鸦盘旋在战场上,散布着死亡的气息。他们败了,是一败涂地。刹那间,他凯旋而归的梦想破灭了,荣耀顿时灰飞烟灭,飘向了阴暗的天穹。

高傲的他,顿时成了一条丧家犬,颓废地躺在这里。他是个不折不扣的败将,哈,他不禁苦笑起来。其实,从战争开始的那一刻,他就不断地问自己,我们是为了什么而去杀戮、去挑起这场战争的?是荣耀、尊严？是为了祖国伟大的事业？还是为了政客们赤裸裸的利益？他说不清,他也不想窥得那可怕的事实—他们走上战场也许只是为了一个虚幻的荣耀,来满足自己的虚荣,满足一个国家繁盛的虚荣……那自己又是为了什么?他是多么厌恶战火纷争啊!他痛苦地攥紧了手中的匕首,低下了头……

太阳这时已落入扶桑,一轮圆月从海面上羞涩地升起,茂密的椰树叶使周围的寂静更加浓厚。涛声变得困倦,偶尔与一两声鸥鸣嬉戏,夜空中布满繁星,闪烁着梦呓。

他抬起头看手中的匕首,露出了一丝安详的微笑，思绪飘向了遥远的彼岸。朦胧的梦境中,一个骑马的小伙子恋恋不舍地向家人挥别,转而勒紧缰绳,掉头前行。这时,一个姑娘柔美的声音叫住了他,他回头望去,姑娘正踏着石子小路追赶过来,手中握着一把精巧的匕首,那是要送给这位小伙子的吧……

海风抚慰着他流泪的脸颊,尽管在这片寂寥中他茕茕孑立,但有一个梦想温暖着他的心。这个梦想随着他一步步走上战场而更加强烈了。有时候,他觉得自己是一颗微小的火苗,而心中那意气风发的荣耀就是燃料,让他在战争洪水的席卷中仍不至熄灭。

但渐渐地,他看清了战争的丑恶,他彷徨了,迷茫了,火焰也渐渐虚弱。转而,另一个梦想油然而生,继续支撑着他的生命,让火焰更加明亮。梦想在他脱下荣耀的枷锁时,便牵上了他的手,带他继续勇敢地活下去。

他吃力地站起来,抖了抖身上的沙石,将匕首小心翼翼地放入袋中，安详地笑了笑。月亮好奇地窥探着他,为他撒下了一片光明,也显映出了海滩上的一串脚印,和着海风与涛声,只见一个小伙子羞怯地推开家门,对面站着他的父母、还有妻子,他笑了,对面的人儿也笑了,他们就这样久久地,幸福地凝视着对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