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2024-05-08
◎ 叶存洪
亟需回归教育原本的样态
◎ 叶存洪
最近重温两句话:一句话是温家宝同志说的“企业家的身上要流淌着道德的血液!”另一句话是日本企业家松下幸之助说的“公司即是道场”。一直在想,企业在生产过程中更多面对的是无生命的原材料,以及同样无生命的产品,只是在终端——销售、售后服务等环节,才与人(消费者)发生联系,连企业都重视修行求道,那么以“为国育才”为使命的学校、全程以人(少年儿童)为工作对象的教育工作者,又该作何思考呢?
毋庸讳言,现今一些学校在办学过程中存在“反教育”甚至不道德的行为。比如,置教育方针于不顾;置学生身心健康于不管;为了分数、升学率;为了自己的位子、面子、票子,将“应试”教育做到无以复加的地步——“只要学不死,就往死里学”,于是不禁让人怀疑,到底这是如沐春风的教育,还是如坐
针毡的牢狱;追钱逐利,有些学校几乎办成“学店”。某民办学校董事长说:“9月1日一车车新生接进来,在我看来,那就是一台台的运钞车”。这句话已成为“名言”,在坊间广为流传。公办学校也在不同程度上存在上述类型问题:小学生均公用经费拨款标准低,就停办小学,腾出学位来多招中学生,管你地段孩子上小学方便不方便;不让收费了,就让所谓“家长委员会”经手收,一旦查起来,就说“不知道”,是家长们“自愿”的……“靠山吃山,靠水吃水”,靠人“吃”人,几乎把学生当成“唐僧肉”。以逐利思路来办学,很难谈得上“道德”二字。
如今一些成熟的企业越来越多趋向于追求超越“利润”的目标,如迪斯尼公司“使人们过得快活”,万科集团“建筑无限生活”,华为公司“丰富人们的沟通和生活”等。如同《第五项修炼》一书的作者彼得·圣吉所说的:“人类的工作观因物质的丰足而逐渐改变,也就是从‘工具性’工作观(工作为达到目的之手段),转变为较‘精神面’的工作观(寻求工作的‘内在价值’)。”吉姆·柯林斯在《基业长青》一书中认为,如果你想建立一家伟大的公司,一家基业长青的公司,就需要有超越利润的目的,应将此作为一种恒久的企业生命价值观。这种价值观是一种对人类状况和命运的关注态度,它含有某种慈悲和期盼。的确,一些企业以其正确的经营理念和运行模式,赢得顾客广泛赞誉和社会充分尊重。
教育是培养人的伟大事业,更应该保持圣洁的思想,站在道德的高地,扛起人性的大旗,肩负起神圣的职责。教育工作者应该认认真真地思考几个问题——“办教育干什么”、“办什么样的教育”、“怎样办教育”。当今教育中的很多问题缘于没有真正想明白就稀里糊涂地去做,结果越是努力越是错得远,以致“兢兢业业地误人子弟”。学校担负传承人类文明、培育国家未来合格公民的重要使命,决定着国家的前途和民族的希望。因此,教育家身上应该流淌着道德的血液,惟如此,才能源源不断地输送给学生,让道德的血液充盈整个民族的“基因”。
在基础教育问题上,不时会冒出一些惊世骇俗的言论。对此,华东师范大学钟启泉教授一针见血地指出:“对教育话语揉捏得汪洋恣肆,已经到了非常令人吃惊的程度”,主要原因是社会还没有普及基本的教育常识,没把教育当成专业,以为人人都可以是专家。
社会公众若就教育说了些不着调的外行话,多少还能理解,业内人士有违教育规律甚至教育常识的话语与行动,就让人大跌眼镜。钟启泉教授不客气地指出:“更为可怕的是,在这其中充斥着我们最优秀的中小学校长、特级教师这些教育人士的身影。”的确,在业内人士的“豪言壮语”、“花言巧语”里,有不少有违常识的东西。正是这些东西,陷教育于无限的被动与尴尬。比如,“没有教不好的学生,只有不会教的老师”、“一切为了学生,为了一切学生,为了学生的一切”、“学生是上帝,家长是我们的衣食父母”(多见于私立学校)等“说法”;以及一所中学开设300多门校本课程,说明校长的课程领导力和教师的课程开发力很强;“推门听课”,说明教学管理常态化、科学化等“做法”。
比如,“一切为了学生,为了一切学生,为了学生的一切”,出发点的确非常好,这是教育工作者努力的目标与方向。问题是教育的作用有那么大吗?早在近代时期,教育界就热议教育作用到底有多大的问题,一个观点是“教育万能论”,“教育救国论”是这一论调的延伸。教育“万能”嘛,当然可以“救国”;另一个观点是“教育无能论”。“过犹不及”,最后更多地认同教育既不是“无能”的,但也决不是“万能”的。“为了学生的一切”加上“学生是上帝,家长是我们的衣食父母”等类口号,着实把家长宠出“骄娇二气”。再加上教育工作者总想“种别人的田”,比如教学生“要孝敬父母”、“帮父母做力所能及的家务”等——本应是家长该教的事,大包大揽,结果稍不周全,还会引起家长的指责,被动万分。再比如,以为“大容量、快节奏”就是有效教学,就是高效课堂。殊不知,教育其实是慢的艺术,和农业是一样的:春天播种,然后历经风雨,以及夏的酷热、干旱,才能有秋的收获,任何图快的做法最后可能都会导致揠苗助长。
“推门听课”虽然说明校领导听课的常态化,但总容易将“推门听课”同“破门而入”联想起来,对老师是不是有些不尊重?作为校领导,应该尊重教师在教室里体面上课的权利。至于开设几百门校本课程,别忘了中小学教育的“基础”定位,把基础教育办成“大学化”,到底是为了学生的发展,还是为了自己的面子?还有,德智体美劳“排序”问题。上述“五者”是全面发展不可分割的组成部分,人为排出“座次”,在我们这样极重排序的社会里,结果只能是排在前面的最重要,排在后面的最不重要,“主课”、“副课”就是上述这样情况的典型呈现。再比如,提倡“互联网+”,似乎觉得未来的学校和教师都会“穷途末路”,这种自我革命的意识固然可嘉,但教育常识告诉我们,任何新技术都不能代替课堂教学,因为教学过程一定是人际互动的智慧碰撞。最后,“划片招生,就近入学”,以为这是教育公平的灵丹妙药,但若教育资源不均衡,这种“胡同决定命运”的做法恰恰是一种致命的不公平。
教育常识是教育的最基本且简单的事实性知识与道理,和我们生活中的其他常识一样,本来是“简单”的,照理说容易做到。吴非说:“教育所做的一切不过是常识。”但钱理群一语道出它的难度:“教育难,难就难在回到常识。”原因在于一些人爱折腾,时不时搞一些新的花样与所谓的模式。回归教育原点,是对常识的尊重与敬畏,自然就是对教育规律的守护与遵从。背离教育的行为与语言,看似很高大上,不赞同还易“触犯众怒”,甚至会被批评“有政治方向问题”,但若听凭泛滥,最终会损害教育的专业性,造成教育内外都缺乏对教育专业起码的敬畏感与尊重感。
到中小学参观考察,或评估、检查,校长介绍(汇报)工作时,经常不无谦虚地说一句,“我们只知道做,工作做了不少,也取得了一些成绩,但就是不知道总结、提炼、升华,总感觉层次不高,缺乏理论高度,请专家多指导啊”。可是,在各种培训与交谈中,校长、老师却又惊人一致地表示,“不要给我们讲什么理论,我们是做实际工作的,就告诉我们应该怎么做就行”。
其实,校长、老师天天在一线,最缺的应该不是实践经验。若只对“怎么做”感兴趣,而不去穷究“为什么要这么做”,那只能是舍“道”而逐“术”。参观与学习中只求得到一点“怎么做”的东西,人家教一点,得一点,就会永远跟在人家后面“拾其牙慧”,而不能自创新法。就像古人所说,“授人以鱼,仅供一饭之需”,吃完了就没了,而由娴熟掌握理论而产生高度自觉,掌握“渔”的方法,想吃就有。所以,要明确“道为术之灵,术为道之体;以道统术,以术得道”的“道”与“术”关系。
固然,理论的呈现方式要改进,不能过于阳春白雪。要用一线校长与老师最为熟悉的话语体系,解释教育世界的现象与问题。顾明远先生将教学分为浅入浅出、浅入深出、深入深出、深入浅出“四重”境界,一线校长与老师需要的是“深入浅出”的教育学。现在有一些专家深居“象牙塔”,如蜘蛛般从肚子里吐丝结网,没有调查、没有实践,还居高临下、故作高深。特别是在大力提倡教育创新的时代,在“不创新就死亡”、“语不惊人死不休”的环境中,想人之不敢想、写人之不敢写,于是理论越来越“繁荣”,却离实践越来越“遥远”。这种文风必须改变,理论的表达、呈现方式都要离一线近些、再近些。
但不管怎么说,没有理论行吗?理论是经过抽象、概括凝练而成的概念与原理,揭示事物发展的一般规律,具有高于实践、超越实践的特点,对实践具有指导意义。学一些教育理论,有助于增强工作的自觉性、预见性。比如,以行为主义、认知主义、建构主义来观察与指导教学改革,则眼光必会更加敞亮。弈棋者,有只顾眼前“下棋没门儿,只吃小卒儿”的;有能看透两步、三步的;有能看透四步、五步的。教育上理论修养功底的作用,何尝不是如此。不清楚教学流派,何谈“教学有法,教无定法,贵在得法”?不清楚课程流派,何谈课程开发?也就无怪乎现在不少学校所谓的校本课程,就只有“怎么做”的东西,至于课程理念、课程目标、课程评价等内容一概没有。不懂青少年心理发展特点,只要心理指导的“做法”,那这个“做法”如何具有针对性?还有,课堂提问,一些老师简单追求提问数量,似乎提问提得多就是启发式教学,甚至一堂课问学生数十个问题。严格说来,提问数量只是一个方面,我们应该更加关注问题与问题之间的逻辑性,富有逻辑性的连续设置问题,才能使学生在学习过程中逐渐构建网状的知识系统。问些孤立的问题、缺乏逻辑联系的问题,课堂看似热热闹闹,其实无助于学生完整思考问题,也必会影响其逻辑思维的发展。再比如,现在流行“小组合作学习”,教师讲完某个问题后说,“下面分组讨论”,然后坐在前排的两个同学调转头,跟后面的两个同学一起叽叽喳喳地“合作学习”,天知道他们在说些什么!若不懂引导学生“学会对话”(与他人对话、与自我对话)、引导学生“学会倾听”,这种学习方式很难产生预期效果,最后很可能流于形式。
所以,建议校长、老师在关注“实用”的同时,还要关注一些更“上位”的东西:为什么这样做就有效果、那样做就不行?原因在哪?道理在哪儿?从而增强学校管理工作、教育教学工作的科学性与自觉性。至于“教育理论空洞”论者,可能是并无恶意的误解。教育理论与实践有一定距离,以及理论较实践有一定高度,是应当与正常的,否则理论和实践混为一谈,理论就必会失去指导实践的作用。但这种指导应是教育思想与理念的指导,而不是像一些教师期望的那样:把教育理论的指导理解为详尽的操作规程,或“拿来就能用”的指导。再进一步说,教师要以教育智慧连接教育理论与教育实践,当我们转变观念,以“对话”的眼光,或“主体间性”的立场,理解教师的职业性质与工作特征时,就会发现,“实践理性观”才是教师专业发展的“应然”取向。也就是说,更高的境界当是:教师学会对教育理论的深度学习,这种学习意味着理解与批判、联系
与建构、迁移与应用。
现今,当孩子到了入学年龄,家长都想方设法地为孩子选学校,甚至砸下重金、早早购买“学区房”;进了学校之后,托关系为孩子分个好班级,挑班主任、选任课老师。好不容易安顿下来,又以“审视”甚至以“挑剔”的眼光看教育,稍不满意就找校长“谈判”,找教育主管部门“投诉”,给媒体打电话求“曝光”,甚至聚众“上访”。据说还有“家长委员会甚至可以在学校楼道巡视”、参与学校管理。家长的心情可以理解,为了孩子能成龙成凤,但其中折射出的一些问题,值得深思。
一是什么原因导致出现上述这样的情况?原因当然是多方面的,有外在环境使然。那就是,“入世”之后,教育被定位于服务行业。既然是服务行业,那就得与其他服务行业一样,接受消费者的监督与评价。在当今“维权”意识日增的情况下,消费者买个杯子、买个碟子,还要维权呢,何况教育消费?但内在原因更耐人寻味:教育界把自己整得很被动,喊了很多莫名其妙的口号,比如前面提到的,“没有教不好的学生,只有不会教的老师”、“一切为了学生,为了一切学生,为了学生的一切”等。家长都为不了“一切”,老师能为了“一切”?还有很多莫名其妙的做法,诸如教室安装摄像头,全天候对家长直播。这里绝对没有无视家长的意思,作为一名教育工作者,也曾是一名学生家长,但凡事以理说话。学校是专业场所,教师是专业人员,将课堂直播给非专业人士,任由他们“评判”,合适吗?
二是学生的成绩就只是教师的事吗?非也。上世纪 60 年代,美国为了推进教育公平,致力改善薄弱学校,努力使各学校办学条件趋于一致。1964 年美国联邦政府授权詹姆斯·科尔曼教授组成研究小组,开展一项全美范围的学校资源调查,目的在于验证学业成就与学校资源的关系。1966 年科尔曼向国会递交《关于教育机会平等》报告,这就是美国社会学史与教育史上著名的《科尔曼报告》,调查结果与最初想法大相径庭,由此破碎“学校质量差异造成学业成绩差异”的传统观点。科尔曼的结论随后也被其它许多研究所证实。法国学者罗歇·吉罗更直接将这层“窗户纸”捅破:“如果教学方面的因素对知识级差有很大影响的话,那么,在同一学校同一班级里学习的学生,因而受到同一类教学,加上他们过去受到的教学也多半相似,他们势必应该取得不是完全相同至少也是十分接近的一些成绩。众所周知,情况并非如此,差别普遍较大。这也许是最确凿的证据:校外因素之威力。”说得直白一点,一个班几十个学生,同一个老师教,教同一门课,教同样的课时,同一份试卷考试,同样的评分标准,为什么最后有的95 分、有的 59 分,甚至还有 5.9 分的,能单纯从老师身上找原因吗?实际上,很大一部分原因在家庭、在家长。英国著名的“曼彻斯特调查报告”指出,关系教育成就的主要因素在家庭环境之内,家庭因素的重要性几乎是社区与学校两项因素总和的两倍。勒文在《学业成就的预断》(1965)一书中,收集 1953-1961 年间有关学业成就的研究文献19 篇,其中 13 篇指出上述“二者”具有密切的正相关。怀特研究另100 篇这方面的论文,发现上述“二者”的相关系数在 0.10-0.70 之间,平均相关系数在 0.251。可以说,大部分研究均证实,学生的学业成就与家庭社会经济地位存在关联。
无意为老师开脱什么,只是每次看到家长气势汹汹地质问老师的时候,总觉得我们教育工作者的声音太弱小、太没自信,总觉得自己理亏似的,好像学生成绩不好,完全是自己造成的。同样,在处理与老师的关系上,也是上述这样的情况,在任何时候,家长是孩子成长的第一责任人。然而更想说的是,学校不要“越位”、“过线”。
G40-058.1
C
1673-9949(2017)09-0033-04
(作者:江西省南昌师范学院教育管理研究所所长、教授)
[责任编辑:严加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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