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2024-04-24
文/王水雄
互联网影响了代际之间、长幼之间、上下级之间和朋辈群体之间的结构性关系,也影响了文化传承、建设和创新的方式,使上一代人对下一代人的影响越来越微弱。新时代和新发展阶段的青年文化建设,越来越需要寄托于青年一代人群之间的相互影响之上。
更为根本的是,随着互联网社会的到来,年轻人的社交模式正在发生巨大的变化,朋辈群体之间的相互影响在方式上发生了巨大变化,青年文化建设的重要性和艰巨性也甚于以往,给整个社会带来的挑战也更大。这是我们在新时代和新发展阶段青年文化建设过程中必须加以正视的现实。
青年文化的定义很多,本文将青年文化界定为青年群体逐步形成和沉淀的一套具有一定稳定性的价值任责、精神气质、思想意识、制度规范以及与之相对应的器物工具,等等。
玛格丽特·米德曾经将文化区分为三种理想类型:既淀文化(postfigurative culture),共淀文化(cofigurative culture)以及待淀文化(prefigurative culture)。从代际关系的角度看,在既淀文化起主导作用的社会中,孩子主要向祖先学习;而在共淀文化中,无论孩子还是成人,都向其平辈学习;在我们当前正在经历的、以待淀文化为主要特色的社会中,青年通过对仍未可知的未来的待淀性理解,获得了某种权威性地位。根据这种理解,当今中国的青年文化属于待淀文化。从更细微的“代际”角度看,青年文化(youth culture)或“青少年”文化(“teen-age”culture)现象意味着,即便是在年龄相仿的一群人之间,比如说在一群先后入校的大学生群体之间,年龄分层或者年级先后也有可能会是非常重要的,因为新生很大程度上需要向老生学习。
不过,既淀文化、共淀文化、待淀文化的区分只是理想类型,当今时代孩子的成长经历并不完全是与成人的世界、祖先的精神割裂开来的。青年文化中既有待淀文化,也有既淀文化和共淀文化,其中“待淀性”居于主导地位——这意味着,青年人群在时代背景下的生产劳作和社会行动中形成了某些新的器物工具、行为模式乃至制度规范。这些浅层文化中出现的新事物让该群体在价值任责、精神气质、思想意识等深层文化上不仅与传统有异,而且还存在内部竞争。如此,也就让这个群体的深层文化还面临一个沉淀与锚定的问题。
在新时代和新发展阶段,青年文化建设被党和政府赋予了极其重要的意义。青年是当今社会中各项建设事业的生力军,对各项事业的现在和未来发展至关重要。青年群体中流行、传播或“待淀”着什么样的文化,决定着大多数青年会有什么样的价值任责、精神气质,以及什么样的制度规范、行为模式——这些都会影响到他们所在的国家是否有竞争力,能不能形成核心竞争力,能不能产生更多更强的竞争优势。因此,青年文化建设在我国的新发展阶段既重要又紧迫。
当今新时代的青年文化尽管具有“待淀性”,但仍然是存在“形成”问题的,需要考虑其一定程度的“共淀性”乃至“既淀性”,特别是作为其核心的“价值任责”部分。在互联网技术影响巨大的新时代,青年文化形成机制正在面临巨大的改变,社交的重要性越来越凸显。
工业社会的发展使人口流动越来越普遍,年轻人逐渐远离他们的祖先和年迈的父母。迁出出生地的年轻人及其后代在社交扩大的过程之中,视野延伸到更为广阔的天地。一方面,他们需要向迁入地的平辈学习,不断地接纳当地文化的表现形式和“价值任责”,另一方面还需要维持自身文化中的某些“价值任责”。他们在冲撞磨合的过程中逐步“共淀”文化,让更具时代价值的“任责”沉淀下来,形成一种新型文化。
以互联网为主要特征的信息社会进一步导致文化形成机制的改变。信息技术和交通技术的蓬勃发展,使一个人所生活和能够体验的周遭环境发生巨大变化。这带来了一个米德所谓时间上的“移民”问题。对年轻人来说,祖父母、父母一代仿佛坐着时光穿梭机从100年前乃至500年前来到了现在,无法对年轻一代的现实生活提供指导。世界和日常生活环境的剧烈改变使我们每个人都成为时间移民。更年轻的“移民”更善于利用新技术来传播某种“共淀文化”或“待淀文化”,获得议程设置权,影响现实生活中的权力运行。对“既淀文化”的权威地位的冲击带来了青年文化在社会地位上的巨大变化。
基于青年文化的“共淀性”和“待淀性”,社交成为影响新时代青年文化建设的重要因素和机制,当代青年文化的形成是镶嵌在青年的社交形式和社交网络之中的,因此需要对当今青年社交及其影响的一般性和特殊性予以重点考察。
就其一般性而言,首先,青年的社交可以导致信息、观念的传递与磨合,通过言语及行为协调达成共识和社会均衡,锚定价值任责,在一致的相互预期的基础上共同去完成特定目标。其次,青年的社交虽然气氛可能宽松,却仍带有某种规训的意味。青年在面对面社交过程中,对身姿、衣着以及面部表情有一定的社会要求,行为主体为了避免交往对象及相关人员的不适,就需要对自我形象、时空节奏等,参照某种不断可调的制度规范进行控制和管理,带来特定的外在要求、行为约束以及生活规范。最后,青年的社交活动,还会间接地影响到其他行为人,尤其是同为青年的朋辈人群。一些同龄人可能会被网络中可见的互动仪式所感染,加入模仿的行列,在该过程中“沉淀”出某种新型文化,带来某些浅层文化现象的变革。
就其特殊性而言,首先,青年正处于交朋结友、恋爱结婚、成家立业的黄金时期,出于当下和长远的情感需要,他们是社会交往的活跃群体,社交对他们来说也具有特别的意义,他们也理应活跃地加入社交活动中。其次,在社交活动的内容和形式上,当今青年人群会不断创新和突破旧传统。究其原因,一是青年思维比较活跃,会在社交新技术、新形式和新领域中不断尝试和革新;二是青年所学的某些既淀文化已经失去和现实的契合性,一旦他们通过朋辈互动了解到其他青年也有类似观点和看法,他们就会有更大的热情突破传统,推动创新与演进,进而形成某种“待淀文化”。
总之,当今社会的文化总体上属于“待淀文化”,而青年文化在其中扮演着重要的角色。青年文化虽然在内核上有一定的结构性和稳定性,却没有完全定型。它的沉淀过程镶嵌在青年的社交中,而且会通过媒体发挥影响力。社交模式的变革既给“既淀文化”的传承以冲击和挑战,也带来了新时代青年文化建设的机遇。
现代社会家庭结构、市场体制、现代技术使新时代青年社交出现了一些变革,给新时代青年文化的建设带来了挑战和机遇。
从家庭结构看,家庭在现代社会的小型化及其功能萎缩,导致家庭内部的平辈交往受到了很大影响。改革开放以来,我国存在一个家庭核心化和社会个体化的趋势。在社会生活个体化趋势下,习惯了核心家庭生活的青年容易形成“自我中心主义”,导致他们对“社交”活动的把握能力有限,不太擅长处理复杂的人际关系。恋爱结婚、生育孩子、维持家庭,对他们来说是个复杂的社交问题。从市场体制来看,商业化力量深度介入文体、娱乐、休闲活动,通过社交影响了年轻一代在成长过程中对有关社交活动的理解和看法。节假日越来越多地被商业力量占用,使他们较少能感受到节日的传统文化氛围。从现代技术角度来看,互联网重塑着青年社交模式的形态,主要体现在:缺场交往的兴起、社交主体的不确定性、社交内容和场景的多元化以及各种新奇的网络符号与互动仪式。一方面,青年因互联网得以在现实生活中重新聚集,实现线下社交的便利化;另一方面,网络社会又创造出如聊天室、直播间等相对独立的虚拟社交空间,催生出许多不同于传统线下交往的互动模式与互动体验。如此一来,形成线上线下社交功能分割的态势。
在互联网的技术加持之下,青年社交模式在形式和内涵上都有新的扩展,社会交往的意义来源和价值取向逐渐从结构和制度安排转向个体的选择性认同,趣缘群体大规模增加。一些互动符号的意义从原有的社会语境和意义系统中被抽离,被创造性地赋予新的意义,影响青年文化的符码表达。
社交模式变革给青年文化的建设提出了一系列新的挑战。就青年的成长经历而言,在新时代他们的线下社交是比较单调的。他们在义务教育阶段不断被拿来与其他同龄人进行比较的境遇,影响了他们的面对面互动,让他们倾向于对其采取抗拒的态度。当今青年所面对的强调竞争的环境、“赢家通吃”的逻辑使年轻人在线下社交活动中感受到竞争的压力,而非愉悦和舒适。于是,不少青年会将“社交”热情投向互联网,特别是各种各样的网络游戏。现代社会游戏的电子化、商业化将青年的社会交往活动带向了虚拟世界,远离线下的现实社交,产生了人类游戏活动休闲性与现实社交功利性之间的功能分割。
显然,线下社交吸引力下降和线上社交盛行,对青年文化建设构成极大挑战。互联网上的活动是青年文化的一个组成部分,但是具有待淀性的青年文化不会仅仅只是网络文化。实际上,社交模式变革也给新时代青年文化建设带来以下机遇:
第一,随着新时代网络空间的建设,青年的社交日渐成为多维度的、公开性不断增强的社交。在现代社会和互联网的超强记录和传播能力之下,出乎人类本性、人心本真的价值取向,更容易形成广泛影响,获得广泛认同。第二,青年从事自己所认可的社交活动,往往会有真诚的情感投入、执着的意志坚持,哪怕一时被裹挟也容易获得“纠偏”。这有助于多姿多彩、多元包容的青年文化建设,避免被极端政治势力或唯利性的市场力量所误导。一些获得广泛认同的价值任责、精神气质、思想观念,容易在青年群体中凸显出来,从“待淀”迈向“沉淀”。第三,青年在社交中更强调平等对话、平等磋商,社交模式的新变化,能够极大地增加这种“平等”,在程序上赋予青年文化建设以“正当”价值。当青年被“既淀文化”居高临下、指手画脚的规训姿态所约束时,他们能富有策略地规避,并在新的时空增量中,通过平等社交激荡起多种“待淀文化”。青年的年龄优势、对新技术的了解、对新环境的适应,会让他们的“待淀文化”获得越来越多的支配性力量。
面对新时代社交模式变革带来的挑战和机遇,我们应该遵循环境变化趋势和文化形成规律,站在社交模式变革的背景下,从主体维度、内容维度、形式维度考量青年文化建设问题。
从主体维度来看,新时代青年文化建设主体是青年朋辈群体。对于当代的青年,祖父母、父母、师长等长辈将自己所接受的“既淀文化”传输给孩子的时候,应该对自己有所反思,切忌采取严厉的规训姿态。媒体通过渗入青年的社会交往,也会对青年文化建设产生影响,对媒体有支配能力的政府机构和市场力量扮演着重要角色。因此,官方媒体和民间媒体更应重视注意力资源的调配,让青年人群及时了解价值规律,以缓解“待淀文化”对“既淀文化”的冲击力。以青年人生导师自居,对其一味灌输甚至是规训,往往会产生不好的结果。
从内容维度来看,青年文化有核心与边缘、深层与表层之分,其建设要经历由表及里、由边缘到核心的过程。价值任责、精神气质、思想意识等是青年文化的深层内容,制度规范、器物工具等则是浅层内容。青年文化往往会从制度规范、器物工具层面入手,渐渐深入到思想意识、精神气质、价值任责层面,进而会对“既淀文化”形成潜移默化的影响。在青年文化建设的过程中,接纳了“既淀文化”的年长者仍掌握着“文化建设”的资源和体制性权力;决策者在进行青年文化建设时,认清文化的规律特别是青年文化的独特性就显得特别重要。青年文化的“待淀性”表明其在沉淀的过程中,会不断地遭到“后浪”的冲击。决策者需要有耐心有策略地将道理和规律讲清楚。在新时代社交模式变革条件下,青年文化建设的主体(青年人群)不仅数量众多,而且通过互联网连接起来,加快了青年文化的扩散速度。对此,“文化建设”的决策者应该采取一种“元意识形态”的立场来对待青年文化的建设问题,捍卫和保护各类群体、组织或具体意识形态互动的程序合法性、公正性。
从建设形式维度来看,新时代青年文化建设要注意采取线上线下联动的形式。线上活动能够一定程度避开现实生活中的层级压力,可能是青年乐此不疲的原因之一。因此,要推进青年文化建设工作,线上线下的联动是关键之举。在线下的社会生活中,有必要营造一种对青年群体相对宽容的氛围,这样才能推进青年群体更多地投身于线下的社交活动,进而让青年文化建设在线上和线下两个场景之间彼此贯穿。有必要特别强调与青年群体进行平等的社会交往的重要性。当代青年群体在年龄、身体、头脑及现代知识接受能力等诸多方面有优势,以青年文化为主导的“待淀文化”必将居于主导性地位。但是,青年群体在现实社会的权力结构体系中居于相对弱势的地位。他们追求平等的互动形式,迫切地希望在现实生活中获得足够的尊重,社会群体特别是决策者应该对此高度重视。此外,在文化建设形式上还有必要推进青年群体的文化反思与文化自觉。青年文化作为一种“待淀文化”,本身存在一个激浊扬清或者说竞争性的问题。该文化的建设,需寄希望于在注意力调控策略引导之下年轻一代的文化反思与文化自觉。
一方面,我们要充分认识到新时代乃至新发展阶段青年文化建设的重要性和紧迫性;另一方面也要充分了解青年文化的独特性,如此,才能更好地、有针对性地进行青年文化建设。新时代青年文化具有待淀性,需要特别关注社交这一青年文化形成机制,以及它在新时代的表现形式。
在新时代,青年群体朋辈之间的社交模式产生了巨大的变化,出现了线下和线上社交的功能分割:线下的社交越来越带有功利性;而更具有娱乐性的活动集中到了网上,沉没到了虚拟空间之中。这给新时代青年文化建设带来了挑战和机遇。
新时代社交模式变革下的青年文化建设可从主体、内容和形式三个维度予以把握。在建设主体上要充分利用和重视青年,认识到他们的优势。在建设内容上要摆正“既淀文化”与“待淀文化”之间的关系,给青年文化以生长空间。在建设形式上要把握好平辈社交的主线,强调平等的社会交往,强调线上线下的相互配合,强调青年群体自身的竞争性,引导他们进行文化反思和文化自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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