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2024-05-08
时 钦
母亲在中学教政治,爱教训人,爱板着脸讲大道理,不仅学生怕她念紧箍咒,连家长也憷她。
是15年前的事了,那时我们住在一个新开发的小区,是城郊结合部,一到晚上就像个荒凉的坟地。
那天为省下坐车的钱,我们选择走小路。路是碎砖块铺成的,坑坑洼洼,没路灯,偶尔我还会绊上一跤。我和母亲急匆匆地走着,谁都不说一句话。
我的鞋子是姐姐穿剩的,即便塞上鞋垫,走路还是松松垮垮的。在过一座小桥时,右脚的鞋子终于掉了下来。我借着穿鞋的工夫,看了看四周,天已全黑,耳边再次响起了亲戚的话:“年底治安乱,今晚别赶回去了。”母亲谢绝了亲戚的好意。
借到钱,我们还是很高兴的,从亲戚家出来,母亲笑着说,“想吃巧克力吗?我明天给你们姐俩称半斤。”这样的谈话很轻松,我一度忘了脚下的鞋子。
那件事发生时,我们离家还有半个小时的路程。
一声凶巴巴的“站住别动”,两个男人像山一样堵住了我们的路。事情太突然,就像演电影。我哆哆嗦嗦拽住母亲的手,母亲捏捏我的手心,轻轻说:“不怕,有妈妈。”
那是两个年轻男人,每人手里拿着一根很粗的棍子。夜色中,我看不清他们的表情。我想当然地以为他们脸上杀气腾腾。
我知道我们该跑,可我也清楚,我13岁,母亲35岁,一大一小两个女人无论如何跑不过两个身强力壮的男人。我急得要命,却又一筹莫展。母亲低头望了望我,她神色平静,面色从容。
可怕的沉默之后,右边的男人说话了:“我们只想要钱。”他似乎不比我们轻松,我捕捉到他话音里的颤抖。
母亲没吭声。男人继续解释:“我们真不想伤害你们,我们也没办法。辛辛苦苦打工一年,老板带钱跑了,我们必须拿钱回家过年。你们城里人好歹比我们容易些。”
说话的人语气倒老实,可他的棍子凶神恶煞般戳在那里。我很清楚,此时稍有不慎,我们就会受到伤害。没人知道结局会是什么。对峙片刻,母亲忽然叹口气,从口袋里拿出蓝色手绢,手绢里包裹的是借来的二百块钱。我记得那是四张簇新的票子,每张面额五十元。
男人看到钱,自然地伸出他空着的手。
“慢!”母亲把钱往怀里一缩,“这钱不能让你们抢走。”那人的手愣在半空,我和另外一个男人齐齐盯着她看,不明白她在说什么。
“如果今天你们抢了我的钱,不管数额多少,你们都是犯了罪。我知道你们有难言之隐,可法律不管那么多,不光法律判你们罪,就是你们自己内心,一辈子也不会原谅自己的。”
干什么?这个时候她竟然讲起课来,这实在出乎我意料。不仅如此,接下来她做了一件在我看来仿若天方夜谭的事。她不慌不忙地说:“我现在写张借条,不管你们多久还钱,五年也好,十年、二十年也好,甚至你们没钱还也好,只要记住,今天你们没有抢,你们是借我的钱。我希望,你们以后也不要抢别人的钱。”
说完,母亲从口袋里摸出纸笔,在黑影里凭感觉写了张借据。她把钱和借据一起放到那人手里:“上面有我的名字和地址,至于你们的名字,回去后你们自己填写吧。”
这样匪夷所思的事情,歹徒大概也从未遇到过,他们愣了片刻,互相看看,什么也没说就拿上钱和借据跑了。
余下的路程,我一句话都没说。我失望极了,我的母亲竟如此可笑,简直迂腐至极,没有克敌术也罢了,承认自己的胆怯也罢了,居然向两个手拿棍棒的劫匪写下世间最愚蠢的借据。这事若非亲身经历,我会当笑话对待。
那个春节,尽管母亲还是给我们买了巧克力,可我心里仍然很难过。关于那张愚蠢的借据,我始终无法释怀,我想,这绝对不是母亲平日嘴里所说的勇敢。
让我意外的是,两年后的一天,母亲从学校下班回家,她手里拿着一张汇款单。上面的数额是一千块钱,汇款人的名字却是陌生的,附言栏上写着:“谢谢您没让我们走错路。”
是母亲的一句话,改变了两个人的命运。
(选自《青年博览》2006年第22期)
金玉良言
每一个人都应该有这样的信心:人所能负的责任,我必能负;人所不能负的责任,我亦能负。如此,你才能磨炼自己,求得更高的知识而进入更高的境界。 ——林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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