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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顶级资料”:日记开发与历史研究新境

时间:2024-04-24

文/陈岭

近30年来,日记作为历史研究的重要史料来源日益受到重视,研究者利用保留下来的日记深入开展各项研究,成果蔚为大观。这些论著丰富了我们对过去历史的认识,甚至一定程度上改变了对部分历史人物、历史事件的看法与评价。通过重大事件亲历者甚至决策者的日记,研究者可以从微观层面近距离观察历史事件的发生。通过普通人的日记,我们也可以进一步逼近历史的底层,窥探“沉默而无边无际的历史内部的背后”。由此,我们对历史人物的认识就不仅仅停留在表层,而是深入其日常生活,甚至细致到其每天的生活肌理。对历史事件的考察亦是如此,通过各色人等日记的记述,历史重新变得鲜活而有生命力。当然,研究者利用日记目的并不在于窥视历史人物的私生活,而是希望能通过这些新材料进一步深化对历史的认识,甚至有着重审对一些重大历史人物、重大历史事件的看法,进而挑战传统史学观点的抱负。就研究脉络而言,20世纪80年代以前,多以介绍日记及其历史价值为主,90年代以后,特别是21世纪以来,研究成果不断涌现,很多以前被忽略的面向与议题得到开发。随着大量日记的整理出版,通过日记研究历史已然已经成为当下历史研究的重要取径之一。

然而,总体来看,我们发现一个较为奇怪的现象,即虽然利用日记研究历史的论文在数量上突飞猛进,却很少看到利用日记研究历史的专著。孔祥吉的《清人日记研究》是少有的成果之一,但也只是将十余篇论文结集出版而已。同时,虽然使用日记研究历史的学者大有人在,但是真正进行过理论检讨的却乏有其人,除了陈左高、冯尔康、齐世荣、邹振环、桑兵、王振忠等几位先生讨论了日记的史料价值外,几乎难以看到其他学者从别的视角进行进一步探讨。理论探讨的薄弱致使很多研究者在对日记进行历史研究上缺乏足够的理论自觉,这一点从很多论文的选题细碎、框架重复等问题上也可以略窥一二。如此发展,前景广阔的日记研究将面临同目前十分热门的灾荒史研究一样的困境,即余新忠教授所说的:“其面貌却是很容易使人产生审美疲劳、几乎千人一面的‘微型叙事’。”如果不改变这类“微型叙事”盛行的状况,日记研究很有可能会走入一条“碎片化”的死胡同。因此,从方法论上进行突破,同时对以往研究路径进行深入反思,促进研究者视角的多元化转换,是进一步推进日记研究的关键步骤。由此,如何进一步深化日记的研究是当前摆在我们面前急需解决的一个问题。可喜的是,少数学者已然开始注意到此流弊,并尝试从新的角度来思考日记的使用问题。同时,建立日记数据库,扩大日记研究的学者群体,召开研讨会以及加强大陆学者与港台、海外学者之间的交流也是深化日记研究的必由之路。

挖掘新史料从来都是推动学术研究进一步深入的重要途径。日记作为历史研究的“顶级资料”,邹振环将之称为“文献山脉里的富矿”,可见其存世之繁硕。然而,当下绝大多数研究成果依然集中于一些著名人物的日记,特别是政治人物的日记,而对于一些非著名人士包括地方文人、地方官员、底层士子、商人等群体的日记则关注较少,此类大部分日记依然沉睡在古籍善本室、地方图书馆或私人藏家手中。实则,此类日记价值尤大。记录日记的群体与日记记录的群体囊括社会各色人等,从达官贵人到贩夫走卒,社会上各类角色的人都有日记存世也或被他人之日记所记录。这类日记“所提供的记录不仅可以补大历史的局部细节等详情,也可见个人在历史上的观念行事,或许有着与大历史全然不同的视角和解读”。关注地方性人物的日记,还可以发现地方上的多重复杂面向及所延伸出的广阔的空间。事实上,相对国家而言,地方上也有其丰富多彩的动魄激流,这些地方性材料往往交织着各种势力的斗争与努力。推而言之,地方士人的日记材料不仅可以关照地方,也同样有利于国家层面的大历史解读,见微知著。通过这些地方性日记的记载,我们得以发现地方如何争取权益,表达诉求,地方内部是如何进行协调、沟通,与外部势力又是如何互动整合,同时还可以从微观上窥探区域地方的生活空间、书籍阅读、信息传播、宗族事务、科考读书、习俗婚丧等问题,进而在新的层面重新思考所谓“地方性知识”。

另一方面,一部好日记的发掘似乎也不应该仅仅被几个所谓重要问题所束缚。更不应该过分强调所谓问题导向,带着问题去日记中寻找材料,先入为主地从日记中挑选自己所需的东西,用完之后即将日记弃之如敝履。事实上,一些延续时间达数十年的日记,内涵极其丰富,所以,对一部日记进行深度解读也是深化日记研究的一个重要途径。在大陆学界,对刘大鹏《退想斋日记》的挖掘堪称深度解读的典范。《退想斋日记》早在1990年就由乔志强先生选辑标注出版,但却并未被学界重视与利用。直到1995年,罗志田先生在台湾新竹《清华学报》发表《科举制的废除与四民社会的解体——一个内地乡绅眼中的近代社会变迁》以及次年在《读书》上发表《近代中国的两个世界》两篇文章,《退想斋日记》方为学界所注意。此后关于刘大鹏日记的研究不断出现,所涉范围亦不断扩大。据笔者所见,相关研究成果有论文20余篇,以及海外学者沈艾娣用微观史方法写成的学术著作:《梦醒子:一位华北村庄士绅的生平(1857—1942)》。不难看出,学界对刘大鹏这个底层士绅的日记进行了深入的挖掘,以《退想斋日记》为核心史料,从区域社会史的角度切入,对山西太原地区清末民初的宗教民俗、教育变革、日常生活、信息接收、乡村剧演等方面都进行研究并取得了丰硕成果。此外,台湾史学界对《林献堂日记》的解读也堪称范式。从1998年开始,台湾“中央研究院”许雪姬教授就成立“林献堂日记解读班”,带领10多名所内外研究人员及博士生一起参与解读日记,每周一下午研读3小时,时间长达8年半。如此长时间关注一部日记着实令人钦佩,成果也非常显著。

进言之,充分挖掘日记中的历史信息,从不同侧面深度解读历史无疑是利用日记的一条有效途径。随着日记出版的逐渐增多,我们在利用日记的视野上也理应有所扩大。首先,在研究对象上,取材不应限于精英论述,在研究方法上,也不应仅仅停留在对日记史料介绍与考订,甚至不能满足于社会史层面的考察,而应在研究视角上触及民俗、知识、阅读、文本流传,甚至心态、感觉、身体等层次,如此则能发现大量值得利用的材料,对我们平常习焉不察的历史图景提供更深入的解释,从而将日记研究推进到一个新的高度。其次,研究视点不应局限于记日记本人,而应该挖掘日记中所相连的人物与社会之间的关系,将视野移向更为广阔的领域。换言之,不应把日记仅仅作为一种史料,更应看成是研究的一种视角与路径,如此,日记研究则可大大扩大其利用范围。由此,日记的内容就不在仅仅是日记主人的言行记载,而成为一种研究的线索、媒介与切入点,也可由此观彼、知人论世。此外,日记研究还面临一个重要问题——研究者如何从日记描述的零碎生活片段重构历史图景,从而对历史发展的大脉络做出回应。从现有成果来看,学者们的这种“身份自觉”还比较少见,更多的是就事论事,考订史实。如此,很有可能随着日记内容的不断丰富,包罗万象的各类历史信息都将被发现,历史研究者过于关注一些细节将会真的使历史研究陷入“碎片化”,以致出现千篇一律的重复。最后,所谓日记外的历史还包括对日记文本的考察,这种考察具体可划分为三个层面。

其一,日记的产生。日记主人是在一种什么样的状态下写作此日记的,是政府的规定抑或书院的规定,是自己的一种生活习惯还是从一开始就怀有某种目的,是随性书写还是把其当做论著来进行创作。要之,由于个体之独特性,日记写作目的也千差万别,这也是我们在使用日记之前必须清楚的。桑兵举过一个很形象的例子:“作为历史凭证的日记,不了解下蛋的那只鸡,就很难清晰贴切地认识所下的那只蛋。”

其二,日记的流传。日记本为极度私密的文本。晚明时期就有很多日记传阅,到李慈铭传阅日记,则不断被人所诟病。其实,日记在晚明有修身之功能,很多晚明理学家都写有修身日记,并且还会集中传阅、观摩。有些日记是在生前就经作者修订出版,作者修改了哪些东西,为什么要做删改。有些日记是作者过世后经他人之手整理出版,后人在出版过程中是否也对日记做过删改,是否为了先人形象或避免不必要的麻烦而进行过删改。但还是有很多日记并非主动传阅,但因战乱等因素,流失在各地的旧书市场,偶然被人所发现,从而进入学者的研究视野。

其三,日记的自我展示与形象构建。很多日记是作者在生前就校订出版,甚至刚写完就拿去发表的。这里面实际上就涉及到作者的自我展示的功能,通过日记,作者对自我的公众形象进行了精心设计。值得追问的是,研究者面对这些宝贵的日记,如何完成日记作者的形象构建。这种构建有的是作者自己主动地构建自己的形象,我们现在通过阅读其日记获取的人物形象虽然也很生动,但却是经过文本选择的结果。这种选择其实一定程度上并非作者全貌,所以我们在利用日记时需要参酌各类史料,避免孤立局面。我们必须要搞清楚这些日记是处于何种情况之下撰写的。

总之,日记如何摆脱仅仅作为史料的困境开拓新的视野,是摆在研究者面前急需解决的问题。而更大的潜在问题则在于研究者眼光的狭窄,不厌其烦地抽出日记中的琐碎史料,然后拼凑出一个个看似完美如画的历史图景。研究者应该把日记研究当做一种视野与路径,而非只是佐证其论点的材料,如此才有可能经日记研究提升至一个新的高度。换言之,研究者只有在理论上有足够的自觉与反省,日记研究才能取得真正突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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