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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位父亲的“听”与“说”

时间:2024-05-08

□宋鸿沄

我的亲身经历

我一直是个很粗犷的父亲,不太重视女儿的情感与感受。一天晚上我下班回家,看到女儿有些怏怏不乐,不痛不快。晚饭后,我随口问她怎么了。

女儿道:“我的小鸟今天中午死了。”那是一只翠鸟,很漂亮的羽翼,“俊朗”的身型,无疑是女儿的最爱。

我说:“哦,别难过了,宝贝。”

女儿不知怎么开始小声呜咽。

我又说:“别哭了!不就是只小鸟嘛。”

女儿开始哭泣,我的天啊!

我继续安慰道:“行了,别哭了!我回头再给你买一只不就完了!”

女儿道:“不!我就要这只小鸟,就要这只!”

我脱口而出:“你真是无理取闹,不可理喻!一只破鸟,值当的嘛?”

此时,女儿趴在沙发上放声大哭,而我只能在一边不知所措,闷闷不乐。

唉,女儿心,真似海底针。

反思沟通中存在的误区

那是女儿11岁时发生的事,后来回想,可能是我做错了什么。没有摸准女儿的脉门,没有理解人与人之间的沟通其实有很多困惑和误区,没有掌握双向沟通的基本规则。我后来反思自己,觉得只有做个会“听”的父亲,女儿才会愿意说出心里的感受;只有做个会“说”的父亲,女儿才能听得进去。这便是双向沟通的问题。但站在家长角度,既要会说,又要会听。听是说的基础,说是听的延续。那么,从前我踏入了哪些沟通交流的误区呢?

说教多,倾听不足。说教源于我作为父亲的权威,倾听不足则是我偏听偏信的惯常。不是不听,而是听得不到位,听得不准。当女儿表达“我的小鸟今天中午死了”的时候,我并没有听出一个小女生此时伤心欲绝的心情;我也没有理解在一个小女生的世界里这就是天大的事,是足以撼动她心灵的巨震,我甚至从心里觉得小女生的行为或想法不值一提,属于小题大做。我习惯了用成年人的标准去评判一切身边发生的事物,包括女儿的感受。所以,在那一刻,我并没有听懂女儿的心声,自然也就无法呼应她的真实需求。更可恶的是,我还以父亲的权威、说教的方式,行所谓安慰之为。看似安慰,实则是高高在上的打压、敷衍。“别难过了”就是我的搪塞之词,言下之意——你该干嘛干嘛去,别在无聊的事情上浪费时间。不经意间,我封杀了女儿的情感。

沟通态度强硬。“别哭了,不就是只小鸟嘛。”看出我的不耐烦或强硬了吧!我态度的强硬源自我内心的不屑,我的不耐烦出自我对成人世界处事标准的认同。但女儿毕竟只是个十来岁的小女生,我竟然把她当成大人,以训斥的态度和话语压制她内心的感受。从某种角度讲,我的暴躁是如此的不堪,简直就是个“暴君”。我虽然没有使用沟通交流中的那些禁忌方式,诸如“你要”“你应该”“你不能”等,但我不能心平气和地尝试深度沟通,我以另一种方式希望尽快结束这样一场“闹剧”。在女儿眼里,我是蛮横无理的“老父亲”,令她感到厌恶。

没有给女儿解释的机会。当我说出“我回头再给你买一只不就完了”的时候,其实我没有想跟女儿就此事多交流,甚至不想再纠缠下去。我在想着尽快洗个热水澡、舒服地躺着看书,抑或是追追哪部热播剧。既然不想纠缠,我自然也不想多听她解释什么,更不想深入地听她多说几句,我只想尽快结束这场无谓的战斗,让一切回归如常。兴许那天那一刻女儿想说点什么,想寻求一些来自亲人的慰藉,或者干脆就是小女生撒娇时需要那么一个她信得过的可以撒娇的对象。解释或诉说有时就是一种心理宣泄,我没有给她这个机会。于是,她只能以另一种方式来宣泄情感——嚎啕大哭。

盲目比较。我把女儿的行为和我小时候作了一番快速比较,于是心生不满:我小时候可不这样!我完全忽略了时代、性别、年龄、环境所带来的诸多不同,只考虑了遗传因子的重要意义。我于内心是非常不满的:这是什么破事,你怎会如此?于是,当我说出“你真是无理取闹,不可理喻”的时候,我在把女儿的“不堪”和我从前的“很堪”作了一番比较,并在大脑里形成了不满的情绪。而这种情绪又随着我的权威一股脑地发泄出来。当我问出“一只破鸟,值当的嘛”这句话时,我知道我的情绪并不比她好,我也爆发了。我把一件情绪情感的日常小事上升到了“做人”的高度,并以我的标准批判她的行为。

不懂得把握时机。当女儿开始呜咽时,我就应该知道一个小女生在想什么,家长应该如何去安慰她,如何让她体面地收场。我的傲慢让我错过了这个重要时机。当女儿开始哭泣的时候,我更应该意识到她此时的心理变化,从而采取某种合情合理的方式关心她的情感。相反,我的“话术”和态度让她更加难堪,时机、场面都没能把控,最终难堪的其实是我。她需要的难道是批评吗?

话术与肢体语言没能合理搭配。即便是年龄较小的女孩,对方说话的语调、表情和肢体动作传达出来的情绪,也是能够察觉到的。我那天满脸的不耐烦和焦躁的肢体语言无疑给女儿传递了很多负面信号,让她感伤里增加了三分委屈。翠鸟的死亡带给她的是感伤,我的所作所为带给她的是委屈。一言以蔽之,我们的沟通交流是失败的。

卢梭曾在《爱弥儿》一书中说:“跟孩子讲道理,是最无效的教育。”我的感受则是跟天生情绪化的小女孩“讲道理”,无异于用我并不坚硬的脑袋去撞顽劣的花岗岩。卢梭认为,父母往往都忽略了孩子是天真的,但并非幼稚;孩子是单纯的,但并非简单。作为家长的我总是习惯讲自己认为正确的道理,却没有站在女儿的立场上理解她脑海里的道理。所以,哪怕我的道理再正确,女儿恐怕也听不进去,或者干脆无法理解。女儿撒泼的样子恰恰说明她的小脑袋瓜里无法理解成人世界对很多事情的淡然。但是,现在我不那么想。女儿没做错什么,错的是我。

假如情景再现

如果时光可以倒转,我希望那天发生的是这样一幕。

女儿说:“我的小鸟今天中午死了。”

我看着女儿,表示惊讶并同情地说:“哦,是嘛?真没想到。”

“我还教它做游戏……”女儿开始小声哭泣,非常伤心。

“你们在一起的日子,真是挺开心的……”我在尝试引导她倾诉——有什么不痛快的尽管说,我在听。

“它是我的好朋友,它还会亲我的手指……”

“失去朋友或亲人是很难过的,我理解。”我递给女儿一张纸巾。

“我每天给它喂食,它好乖的。”

“我觉得它和你在一起的日子也很快乐呢。”

“爸,真的吗?”女儿收敛哭泣,看着我。

“当然!即使不在了,它也是你永远的朋友,曾经快乐的日子不会消失,会一直留在你的记忆深处,陪你长大……”

(宋行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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