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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尔丁内与法国功能语言学派

时间:2024-05-08

冯志伟+周建

法国的语言学受到索绪尔很大的影响。著名法国语言学家梅耶(A.Meillet,1866~1936)在巴黎高等研究学院求学期间,就曾经听过索绪尔的课,是索绪尔的得意门生。1889~1890年,索绪尔因病不能到校执教这段时期,梅耶曾受命代索绪尔授课。1891年冬,索绪尔离开巴黎赴日内瓦以后,梅耶继任这个学院的语言学研究指导教授,一直到1927年退隐。

我们曾在《现代语文·语言研究》2017年一月下旬刊和五月下旬刊中分别介绍了法兰西学派的主要代表人物梅耶和房德里耶斯(J.Vendryès,1875~1960),现在我们介绍梅耶和房德里耶斯的学生马尔丁内(André.Martinet,1908~1999)。在索绪尔、梅耶和房德里耶斯的影响下,马尔丁内提出了语言功能观,以马尔丁内为代表的法兰西功能语言学派,是欧洲最有影响的语言学派之一。

马尔丁内于1908年生于法国萨瓦山区奥特维尔城(Hauteville),1928年进入巴黎高等研究学院,在梅耶和房德里耶斯的指导下攻读日耳曼语言学。1932年,马尔丁内去丹麦在叶尔姆斯列夫指导下进修语符学,但他并没有接受语符学的理论。他认为,这种理论是一座“象牙之塔”。不过,语符学所体现的索绪尔的结构主义观点对他产生了深远的影响。1938年,马尔丁内回到法国,担任巴黎高等研究学院语言学研究指导教授。1946~1955年间,马尔丁内到了美国,曾任纽约国际语言学会主席、哥伦比亚大学校长及教授,并任著名语言学刊物Word(《词》)杂志的主编。1955年回法国后,担任巴黎高等研究实习学院第四系的结构语言学研究指导教授,同时担任巴黎大学文学院语言研究所所长和普通语言学教授。1965年创办La linguistique(《语言学》)杂志。1976年参与建立国际功能语言学协会,虽年逾古稀,但仍参加该协会的学术活动。1999年去世,享年91岁。

马尔丁内(1908~1999)

马尔丁内的主要著作有:

1.《奥特维尔地区(萨瓦山区)法—普罗旺斯方言的语音描写》(La description phonologigue duparler franco-proven?al dHauteville (Savoie),1945)

2.《作为功能语音学的音位学》(Phonology As Functional Phonetics,1949)

3.《语音演变的经济原则》(?conomie des changement phonétiques,1955)

4.《普通语言学原理》(?lements de Linguistique Générale,1960)

5.《语言功能观》(A Functional View of Language,1962)

6.《功能句法研究》(Studies in Functional Syntax,E.Coseriu ed,1975)

馬尔丁内的学术观点与布拉格学派十分接近,所以有人认为他是布拉格学派基本思想和原则的继承者之一。但他的功能语言学独具匠心,自成体系,是国际功能语言学协会这一流派的理论基础,因此,马尔丁内也就成了法国功能语言学派的代表人物。

在本文中,我们主要介绍马尔丁内的语言功能观和语言经济原则。

马尔丁内的语言功能观有如下要点:

1.语言研究要以“功能”作为基本依据

马尔丁内认为,要区别两种功能:一是语言在社会生活中所完成的功能。其中,交际功能是语言的基本功能,表达功能、思维推理功能、称谓功能、美学功能是第二位功能;二是语言单位在完成交际功能的过程中所承担的功能,包括语言单位的作用,在一定语境中语言单位之间的关系等。

在语言研究中,在语言的各个平面上,不论是确定语言事实、划分语言单位的类别,还是描述语言结构、解释语言单位的变异幅度和演变规律,都要以功能作为基本依据。他说:“意识到语言功能超越一切的重要性,通常会更加尊重事实。”①

2.语言是具有双重分节的交际工具

马尔丁内认为:“语言结构是语言功能的一个方面。”②他根据语言单位在交际过程中完成的不同功能,把语言定义为“具有双重分节(double articulation)的交际工具”③。

第一分节的最小单位是“符素”(moneme),符素是声音和意义结合的单位,它通常表现为随着出现时间的先后排成的序列,承担着表义的功能,所以又叫“表义性单位”(significative unit)。

第二分节的最小单位是“音位”(phoneme),音位本身没有意义,只能区别符素的意义,承担着区别性功能,所以又叫作“区别性单位”(distinctive unit)。

一种语言现象能否看作语言事实,要看它能否在语言交际中完成一定的功能。在语言研究中,要抓住能完成表义功能和区别功能的语言事实,这一原则,叫作“功能筛选”(criblage fonctionnel)。

3.语言学的研究对象是言语活动

索绪尔《普通语言学教程》的结束语是:“语言学的惟一的、真正的对象是就语言和为语言而研究的语言。”④马尔丁内却提出了另一个口号:“就人类言语活动、为人类言语活动而研究言语活动。”⑤

马尔丁内在这个口号中所说的“言语活动”,既包括索绪尔的“语言”(langue),又包括索绪尔的“言语”(parole)。他说:“科学研究首要的要求就是不能因为方法上的苛求而牺牲研究对象的完整性。”⑥因此,不能把言语排除在语言学研究的范围之外。语言学家要从言语中通过功能分析,归纳出语言系统,语言事实要经过“功能筛选”来确定,而不能由事先画好的“语言”的框框来确定,语言事实不能只局限于语言的结构系统中来研究,而应该放在言语活动中,放在语言功能系统的运转中研究。endprint

4.语言研究要注重形式,同时也要兼顾实体

索绪尔在《普通语言学教程》中说:“语言是形式而不是实体。”⑦马尔丁内则认为,语言的形式固然要放在语言研究的首位,但在难以找到形式根据的情况下,也可以依靠实体来识别语言的功能。

例如:法语中位于前高元音后的/-ll-/可变为/-j-/,这种变化是由于/-ll-/受前高元音的影响而颚化,使其发音部位和发音方法都与/-i-/接近,而要保持颚化的/-l-/和/-j-/的区别,在发音上比较困难,所以,颚化的/-l-/可能丧失边音的特征而变为半元音/-j-/。这种情况,要借助于语音实体才能得到说明。

5.语言研究要历时与共时并重

索绪尔在《普通语言学教程》中指出,共时观点与历时观点的对立是绝对的,不容许有任何妥协,而且,共时观点比历时观点更重要。马尔丁内则认为:“人类不断改变着的需要,时刻都在危及语言机制的平衡,并且使它在新的形式下恢复平衡。”⑧因此,语言的共时状态与历时状态是分不开的。

马尔丁内调查子66个出生在1920年以前的巴黎人,他们都能区分patte[pat](爪子)和p?te[pa:t](面团)中的元音[a]和长元音[a:]。他又调查了1940年以后出生的许多巴黎人,他们中间60%以上认为这两个词中的元音相同。但这种情况并不影响上述两代人之间进行交际。这种现象从共时观点来看,说明现代法语中/a/和/a:/的对立已不是普遍性对立;从历时观点来看,说明/a/和/a:/的对立在巴黎人的习惯用法中已经逐渐消失。可见,语言作为交际工具的职能尽管是纯共时的,但也包含着语言的历时的发展,不宜把它们势不两立地对立起来。

6.各种语言都有自己的特殊性

马尔丁内认为:“每一种语言都按自己特有的形式来组织和它相对应的经验材料。”⑨

例如,“他游过了河”这个经验,用法语说是“Il a traversé la rivière à la nage”,用英语说是“He swam across the river”。“游”這个概念在法语中用“à la nage”这个状语来表示,但英语中则用谓语“swam”来表示;“通过”这个概念在法语中用动词“a traversé”来表示,英语中则用介词“across”来表示。因此,马尔丁内认为,“一种语言和另一种语言的词汇意义和功能的分配情况是各不相同的。”⑩

在语言研究中,要对各种语言的各自不同的语言现象进行分析,不能把一种语言分析的结果硬套在另一种语言上。

由上所述,马尔丁内的语言功能观,在许多方面对索绪尔的语言理论提出了不同的意见。他重视语言事实,不愿为了维护一种既定的理论而抛弃语言事实。正如马尔丁内所说的:“功能语言学获得的任何进展,不论在过去还是在将来一个时期内,都是逆着潮流的。”k

此外,马尔丁内还提出,语言“运转的基本原理”(principe de fonctionnement)是“语言经济原则”(économie du langage)。

他认为,言语活动中存在着从内部促使语言运动发展的力量,这种力量可以归结为人的交际和表达的需要与人在生理上(体力上)和精神上(智力上)的自然惰性之间的基本冲突。交际和表达的需要始终在发展、变化,促使人们采用更多、更新、更复杂、更具有特定作用的语言单位,而人在各方面表现出来的惰性则要求,在言语活动中尽可能减少力量的消耗,使用比较少的、省力的、或者具有较大普遍性的语言单位。这两方面的因素相互冲突的结果,使语言处在经常发展的状态之中,并且总能在成功地完成交际功能的前提下,达到相对平衡和稳定。

马尔丁内指出,经济原则是支配人们言语活动的规律,它使人们能够在保证语言完成交际功能的前提下,自觉或不自觉地对言语活动中力量的消耗,做出合乎经济要求的安排。语言经济原则能对语言结构、演变的特点和原因做出合理的解释。

在马尔丁内之前,法国语言学家帕西(P.Passy,1859~1940)于1890年曾提出语言演变的“经济原则”(le principe d'économie)。但他认为,在“强调原则”(1e principe d' emphase)起作用的地方,“经济原则”就不起作用。

丹麦语言学家叶斯柏森(O.Jespersen,1860~1943)于1922年提出“省力说”(easy theory),所谓“省力”也就是“经济”的意思。

法国语言学家弗莱(H.Frei)于1929年提出“经济需要”(1e besoin d économie),认为语言在演变中存在着力求经济的趋势,但是除了演变之外,其他地方就不存在这种趋势。

马尔丁内从语言的交际功能着眼,认为合理安排力量消耗的经济原则,在语言这一功能结构的运转中,是无处不在起作用的。

语言的第一分节受着经济原则的支配。例如,法语“Jai mal à la tête”(我头痛)这句话中,包含六个排成言语链的符素,它们不仅在这句话的这种排列中表示“我头痛”这一经验,而且每一个符素还可以用在别的地方表示别的经验。如:mal也可以用于“Il fait le mal”(他干坏事)中表示“坏事”,tête也可以用于“Il sest mis à leur tête”(他成为他们的头头)表示“头头”。如果在每一个具体环境中,每一件交际的事情都与一个特定的符素相对应,那么,符素的数量就会大大膨胀,以致于人脑记不住,无法掌握。由于语言经济原则的作用,语言中的一个符素可以有多种用途,这样,就可以减轻人们记忆的负担,保证交际活动的正常进行。

语言的第二分节也受着经济原则的支配。语言中数以万计的符素的语音形式,都是由数量有限的音位组成和区分的。例如,法语中的tête/tεt/(头)这个符素,它是由音位/t/(出现两次)和/ε/组成的,而这两个音位中的每一个都可以和别的音位组成许多不同的符素。借助于/t/和/b/的对立,可以把tête和bête/bεt/(牲畜)区别开来,借助于/t/和/r/以及/ε/和/?/的对立,可以把tante/t?t/(姑妈、姨妈)和terre/tεr/(土地)区别开来。而且,语言中这为数有限的音位,又是由数目更少的区别特征构成的。如果每一个符素都要求一个特殊的音位,而每个音位都要求有一个特殊的区别特征,那就需要区分成千上万的音位和区别特征,但是人类的发音器官和听觉器官难以胜任。endprint

由此可见,语言的第一分节和第二分节都受着经济原则的支配。

马尔丁内指出,在语音演变中也清楚地显示了经济原则的作用。根据他的考察,古印欧语中没有重叠辅音,但到了古希腊语、古拉丁语、古英语时期,说这些语言的人中间形成一种通例,在某些表现力强的词汇单位中,在元音之间单辅音的地方,使用同一辅音的重叠形式来突出这些词的表现力。于是,出现了/-tt-/、/-nn-/、/-kk-/这类重叠辅音。其中,第一个辅音为缩气音,第二个辅音为破裂音。这样,发出来的音比相应的单辅音更长、更强,所消耗的力量也更大。经过一段相当长的时期,采用重叠辅音的表现力强的词汇单位越来越多,重叠辅音的使用频率越来越高。这样,人们发音时所消耗的力量就越来越大。在语言经济原则的作用下,为了减少发音时力量的消耗,就出现了重叠辅音简化为单辅音的趋势,同时,也有了重叠辅音与单辅音相混淆的可能性。为了保留它们的区别功能,各种语言采取了不同的演变方式。例如,古英语中的knokke(敲打),到现代英语变为knock,其中,重叠辅音/-kk-/在现代英语中与单辅音/-k-/合并,原有的元音/-o-/变为开口度更大的/-?o-/,承担了区别功能。

经济原则在语法中也有作用。

例如,印欧语系诸语言中,语法符素(如介词、连词以及表示格、时态、人称等的词尾)的使用频率比词汇符素(如动词、名词、形容词的词干)高得多。由于经济原则的作用,这些语法符素的平均长度比词汇符素的平均长度短得多。这样,尽管语法符素出现频率高,使用起来并不费力。

又如,印欧语系诸语言的一般句子的谓语总带有主语(祈使句除外),在和谓语相联系的各种句子成分中,主语的使用频率是最高的。由于经济原则的作用,作为主语的符素没有任何特殊的形式标记:俄语的名词和代词做主语时总是用第一格,法语和英语的代词做主语时用主格,这样,可以减轻人们记忆的负担。

经济原则在词汇中也起着作用。例如,英语动词move(运动,移动)是从法语借来的,因为它一开始就按英语中常用的类推模式变位,在记忆上是经济的,所以,在英语中使用频率很高。但作为move前身的法语动词mouvoir(使移动),则由于变位规则太复杂,在法语的口语中使用频率越来越低,人们通常用意思相同但变位形式比较简单的remuer、bouger等来代替它。

马尔丁内的功能语言学,能够在音位、形态、句法、词汇的研究上,保持逻辑的连贯性,构成一个比较完整的体系。1976年在法国圣弗卢尔(Saint—Flour)成立的国际功能语言学协会,就是这个学派经过长期富有生气的活动之后,不断地扩大影响的结果。

马尔丁内的语言经济原则,也是一个有相当解释能力的理论模式。语言经济原则的各种观点尚在不断的发展之中,值得我们高度关注。

注释:

①A.Martinet,A Functional View of Language,P3,1962.

②A.Martinet,A Functional View of Language,P5,1962.

③A.Martinet,A Linguistic Science for Language and Languages.中译文,《研究语言本身的语言学》,载《语言学译丛》第一辑,第185页,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

④索绪尔:《普通语言学教程》,中译本,第323页,商务印书馆。

⑤A.Martinet,Studies in Functional Syntax,P11,1975.

⑥A.Martinet,A Linguistic Science for Language and Languages.中譯文,《研究语言本身的语言学》,载《语言学译丛》第一辑,第185页,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

⑦索绪尔:《普通语言学教程》,中译本,第169页,商务印书馆.

⑧A.Martinet,A Functional View of Language,P2,1962.

⑨A.Martinet,?léments de Linguistique Générale,P16,1960.

⑩A.Martinet,Studies in Functional Syntax,P228,1975.kA.Martinet,A Linguistic Science for Language and Languages.中译文,《研究语言本身的语言学》,载《语言学译丛》第一辑,第184页,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

参考文献:

[1]冯志伟.现代语言学流派(增订本)[M].北京:商务印书馆,2013.

[2]A.Martinet,?conomie des Changements Phonetiques.Berne,1955.

[3]周绍珩.马尔丁内的语言功能观和语言经济原则[J].国外语言学,1980,(4).

(冯志伟 周建 浙江杭州 杭州师范大学 311121)endprin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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