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要等妈妈

□江兆云



我要等妈妈

□江兆云

男孩早已沉浸在海似的母爱之中，对周围的一切视而不见，置若罔闻。

每天我上下班路过那所小学时，正是家长接送孩子的时刻。久之我发现，在形形色色的家长中间，有位坐着轮椅接送孩子的残疾女人。最初引起我注意的，倒不是她的腿，而是她疤痕累累的脸。可能有烫伤史，五官严重变形，样子十分可怕。

我经常看见她在小学校附近一处不大显眼的地方，静静地坐在轮椅里等自己孩子放学出来。曾有几个小学生从她身边走过，冷不防看见了她的面孔，吓得倒退几步惊叫着跑掉。残疾女人毫无所动，依然很平静地坐在轮椅里，直视着学校的大门。

她每天接送的是个7岁左右的男孩。我曾多次见那男孩从学校里跑出来，喊着“妈妈”欢呼雀跃地扑向轮椅，一头扎进残疾女人怀里。男孩对那女人严重伤残的形貌毫不介意，也不因自己的母亲不如人而有丝毫的自卑。偶有路人驻足观望，对轮椅中的娘俩指指点点，就有一道凄哀的阴影在残疾女人的脸上掠过，是担心孩子的心灵受到伤害吗？其实男孩早已沉浸在海似的母爱之中，对周围的一切视而不见，置若罔闻。

我纳闷，难道这孩子就没有父亲？姑叔姨舅之类的人也行啊，为什么老让一个行动不便的残疾人接送孩子？常见她头发被汗水粘在脸上，气喘吁吁。一年四季风霜雨雪，路漫漫，日子还长啊！

果然，天有不测风云。

那是夏日的一天。下班时忽然下起了瓢泼大雨。我穿着雨衣骑车来到小学校门前时，雨却停了。我一眼就看见了那个男孩，他正站在校门外的一棵大树下，背着书包伸长细细的脖子，朝他妈妈每天来的方向张望。家长们正匆匆接孩子回家，自行车、摩托车、面的、小轿车，纷乱杂沓。我往轮椅惯停的地方瞥了一眼，不见残疾女人的身影，地上积有一汪雨水。

不言自明，大雨滂沱之时，恰是那残疾女人在途之际。或许今天谁代替她来接孩子？不知是出于同情还是好奇，我来到那男孩身旁，放好自行车，倚着树干点支烟，也往男孩张望的方向看。

家长们接孩子的一阵喧闹过后，校园内外逐渐空荡安静下来。我扭头看了那男孩一眼。天啊，在这么幼小的孩子脸上，我从来没见过如此深刻而复杂的表情：企盼、忧虑、惶恐和绝望交织在一起，极度紧张地注视着路的尽头，像只大难临头却又孤独无助的小动物。

我的心忽地一沉。我尽可能轻缓地说：“小同学，有什么事吗？叔叔可以帮你。”

男孩一惊，仰头审视着我，眼里闪着泪花，嘴唇剧烈地颤动着。我温和地望着他。男孩突然抱住我的胳膊，呜呜哭起来：“叔叔、叔叔，我妈妈她，我妈妈……”

我抚着他的头顶说：“别怕，孩子。叔叔送你回家好吗？”

“我不，”男孩说，“我要等妈妈。我妈妈她，她还会来吗？”

孩子在担心妈妈的安全，也担心他自己的命运。一个可怖的镜头在我脑海里闪现：风雨交加，卡车呼啸而过，轮椅翻倒在地……

我把他搂近些说：“好孩子，没事的。”

一阵风过，树叶上的雨水飘然而落，洒在我和男孩身上。他抽泣着，小脸惨白，我感觉到他弱小的身躯在瑟瑟发抖。

云头逼来，天又要下雨。

忽听一声撕肝裂肺的哭叫：“妈妈——”我猝不及防，男孩早如离弦之箭飞奔而去。顺着他跑的方向，我远远看见，那残疾女人的轮椅，正艰缓地在泥水里跋涉……

（责编李亚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