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2024-05-08
北雁
十多年过去了,我还是会常常想起那时的我:在每个周日的傍晚,从牛街小镇上同学单位的车库里,骑上我寄存在此的单车,然后随着214国道上喧吵的车流急慌慌地一路向北。慌什么?着什么急啊?直到十多年后的今天,我还是这样质问自己。因为到了学校,无非还是我一个人,孤独的长夜、空旷的校园……晓不得那时候的我,为什么总是那样急慌慌地赶路。
我的目的地是与小镇相距大约5公里的太平小学。这是一个以破旧闻名的学校。2001年3月,我就是通过那扇垮塌得只剩下一半的学校大门,踏上心中一直颇觉神圣的三尺讲台的。两年多时间过去了,从东、南、西三个方向围合的校舍,照样还是危房。学校没有水,还常常停电。半夜里看书,许多不知名的飞虫和蚊子,从学校周围的稻田里齐聚而来,把电灯泡裹成一个乌黑的鸟巢,过不上多久,就有无数的虫尸筛糠般飘落下来,钻进我的脖颈的衣缝里,弄得我浑身奇痒。关门窗太闷,不关门窗又怕蚊虫,我就在这烦闷忧扰中,辗转反侧久久无法入睡。
年轻人最感到无奈甚至是害怕的还是孤独。我常常站在学校的楼梯口,望着学校对面国道上往来如风弛向远方的车流怔怔发呆。
那时的我,常常会在放学后的下午时分,骑上单车满坝子胡逛。不多久,这个被称为洱源北大门的牛街坝子已经被我溜得很熟,包括坝子里的十几所学校。其中有好几个山区学校,几乎都是清一色的男教师。男教师分成两极,一部分是差不多快退休的老教师,一部分是和我一样的年轻人。那时候,像我们这样的年轻人,在给婚恋对象介绍自己时,最难以启齿的莫过于自己乡村教师的身份。尽管“识相”的年轻老师已经把眼光放得很低,但乡村男教师的光棍群体,终于成了一个愈滚愈大的雪球,颤巍巍地立在高崖之上。
没过多久,那种曾让人感觉无比崇高的职业神圣感渐渐从心底淡去,乡村教师的生活让人感到厌倦。在这样一个没有前途甚至没有爱情的环境里,“逃离”成了年轻教师们的共同行动。很快,有人考研去了北京,有人转岗到了县城甚至更远的地方,还有人则选择调动,从山里到了坝子,从坝子到镇上,或是到县里的知名学校任教。
期间,我也很“幸运”地被调到了镇里的初中,但两年后又被“打回原形”,回到乡下的小学……因为自己在文字上的一些特长,也曾被县委宣传部等一些单位垂青,但总是接二连三地与机会擦肩而过。为此,我也曾感到无奈和绝望。
牛街坝子狭长,从南到北绵绵十几公里,拖着一条长长的尾巴一样的山沟。不论小学还是初中,我的学生都无一例外地来自牛街山沟的大山小岭。上课的时候,我总是语重心长苦口婆心地告诉孩子们:一定要走出这条山沟,到外面看看远比我们牛街更加宽广的蓝天。
那些可爱的孩子,是我最大的心灵熨帖。他们总是那么深深地爱着我、信任我。我到过他们居住的村寨,在那寒家小舍的光景里,他们生活的苦痛远远超过我。经济脆弱到哪怕只是突然间雨水多了或是少了,家里人拾不到菌子出售,他们就有失学的可能,但他们对知识的渴求和对生活的期盼,却远远超过了我。有一年,一个喜欢写作的学生告诉我:将来要写一本属于牛街的书,就叫“一线蓝天”,这成了她和我的共同约定。我在心里暗暗地告诫自己:静下心来,认真教好书,记录好生活,就是我最重要的事情!
我在牛街待了整整8年,在逃离她多年后的某天中午,我突然意识到:曾经的生活与苦痛,才真正是上天对我最大的恩赐。
牛街,她给了我人生中一座价值连城的富矿。那是我再熟悉不过的生活,也是我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创作源泉。而我那仅有的百十来个学生,其中居然出了研究生、军人、工程师,还有医生和商人,以及手艺绝好的建筑匠人,甚至还有出国的。回味那时的美丽与疼痛,我很快就想起了和学生的约定,便把这一线蓝天的故事,写成了长篇小说《赶在太阳落山以前》,真切记录了这片土地上曾经的苦痛与真情、辛酸与欢慰。
生活是上天最大的恩赐,苦痛是人生的最大财富。假若有再次选择的机会,我肯定还是愿意回到基层。扎根人民,深入生活,哪怕再来一次8年,在平心静气中接受生活、感谢生活,享受生活。
◇责任编辑:徐永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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