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显现，不直露：陈丹笛子访谈

孟尧 陈丹笛子

孟尧：你的封面计划的名字是一段摩斯密码，作品也是由两部分构成。请你谈谈你的基本创作思路。

陈丹笛子：我这个作品由“一篇故事——仿写自卡尔维诺文集《命运交叉的城堡》”中的故事和“一个谜底——携带一组摩斯密码信息的封面图片”这两部分组成。

其一，文章“一个隐藏谜底的故事”运用了《命运交叉的城堡》中的写作手法来讲述故事，它的特点是把塔罗牌当作组合叙事的机器，按照纸牌顺序和牌面图像来进行解释叙述。文章中隐藏了我对设题的一些看法；其二，作为封面图的图片来自电脑桌面截图，桌面上有许多打开的网页、图像、视频。其中的重点来自由“Art Monthly”传来的通知消息（一段神秘的摩斯密码加密文字）。这段神秘通知将与第一部分中的故事结尾彼此对应和延伸，也同时反映了这次封面计划的主题。两者都是隐匿、隐喻式的。

之所以选择用这种隐匿的方式去做这次的封面作品，是因为我觉得由于艺术媒体的广泛传播，使艺术在当下几乎无所不在，而一般我们接触到的媒体都是在以一种很直接的方式呈现，例如直接的表达、直接的叙述手法和直观的图示等。而我希望用一个处处都隐晦/不显现不直露的形式的作品来回应这种媒体的直观感（如作品标题、作品中隐晦的文本故事，暗藏信息的封面密码等）。

孟尧：摩斯密码也曾出现在你的2017年的《对岸》系列录像作品中。为什么会想到用摩斯密码？

陈丹笛子：我是一个很喜欢安静散步发呆看景的人，过程当中容易被一些特定之物或特定情境所吸引而驻足。午后太阳斜照在草丛后溪水上反射出来明晃晃的闪光（《对岸》）；冬日街头一朵生长在腊梅树高处的梅花，在日光的照射和风的推搡下像发着光一般显得格外耀眼（《对岸：解语花》）。看到这些情景的我会去想，那闪光的节奏是不是有些眼熟，怎么觉得像那战争电影里游击队用灯光来与队友传递密语的光？它/它们晃动的频率是否想对我倾述些什么呢？我会猜度这是不是这花，这水，或这个自然之物想要与我这个人类交流，想传递给我一些秘密信息。我可不可以按照人类发明的摩斯密码的方式去解读它的意思，以期能使我与这个偶发的自然环境达到一种和谐的共情呢？而实际上是，我们应该去问，我们真的能理解它/自然吗？它/自然真的能被我们理解吗？

孟尧：你是先有仿写小说的想法，还是先有创作封面的思路？

陈丹笛子：在拿到《画刊》杂志的邀请后，我其实在反复地想过很多种形态的方案，但都觉得它们不足以完整地表达我对这个设题的想法。《画刊》杂志的所求是一件用杂志封面展示的作品，和一篇艺术家的作品自述。我自己其实希望我能做得更有意思一点点，我觉得如果对这单一作品做太多的文本阐释，放在杂志中感觉不够特别并且也容易太啰嗦了，但如果完全不做文本阐释呢，又会让作品显得像一位叫嚣着“我要上封面”的露脸狂热者。

后来我决定去写一篇故事，它得是作为作品的一部分，隐含我对命题的想法，还得引出最终的封面呈现。在写这篇故事的过程中才慢慢产生了封面呈现上的思路。

我一直很喜欢卡尔维诺这位作家，他的想象力非常丰富，在小说的结构上一直做着不懈的探索，《命运交叉的城堡》和后来的《命运交叉的饭馆》是其探索之一。在这两部小说里，他借助塔罗牌构筑了庞大的填图游戏，在密林中的古堡中，互不相识的旅人聚集在这个孤独的城堡里，穿越树林让他们失去了说话的能力，人们开始用78张原本是用来占卜的塔罗牌来讲述各自的故事和经历。按照每张纸牌上的图画、按照纸牌的不同排序，人们相互思考、阅读和理解彼此，无声的图像化作了形形色色的故事。这些故事的介质——一副塔罗牌——牌面上的图案、象征、颜色、数字和以传统神话原型的符号可以进行千变万化的组合，这些组合同时又可以依据不同的规则和想象进行千变万化的编织、阐释、解读，衍生出无限的可能，把确定封闭的叙事变成了开放的宇宙式的叙事。

孟尧：这个揭开谜底的小故事大部分内容都遵循卡爾维诺解读塔罗牌面含义的写法，唯独最后结尾抛出谜底的时候，突然转向，对封面作出回应，但其实并未解开谜面，不懂摩斯密码含义的人，也只能看到字符和图像的对应，其实又变成一个谜中谜。你对此是怎么考虑的？

陈丹笛子：故事的前面大部分我是想用牌面图像的组合去描述我对艺术媒体（命题）的一些看法和想象，如“圣杯国王”“世界”“月亮”等等。这些牌的图画都是比较具体的，通过上下文的编排连接可以使图画所携带的内容能够完全地渗透进故事中。

而在最后的结尾，我试图通过故事讲述者的角度去向观者抛出我的字谜。我去除了最后这两张牌讲故事的能力，而仅把它们看作是一种符号图像，看图理解的故事游戏在此中止了，继而该转变进入到封面的形式中去。

因为摩斯码是以点和画构成的密码，我选择塔罗牌中形象分别最像点和画的“星币十”和“权杖十”来对应这两个元素。讲述者留给我们的这两张小阿尔克纳数字牌，一张是布满画面的星币（圆点），一张是一堆权杖（线段），用这两种符号代表了他所留下的摩斯电码式的字谜。于是，星币和权杖去除掉自身图案的象征性，一转身跑到封面去成为了排列摩斯电码所需的符号。

孟尧：这个故事是需要搭配塔罗牌来看的，但是塔罗牌的版本非常多。你选择的塔罗牌是哪一版本？为什么选择这个版本，不妨给我们介绍一下。

陈丹笛子：我选择的是韦特塔罗牌（R i d e rWaite）。一是因为韦特牌是世界上最通行的塔罗牌，图案古朴神秘，二是它的牌面画风既不至于太简单（例如有另一款非常经典的塔罗牌，它的小阿尔克纳数字牌里的图案就是像扑克牌一样，圣杯四上就画四个圣杯、星币四上就画四个钱币，仅画有符号象征而没有画面故事），也不至于太复杂花哨，但每张牌都有着一个独一无二的具体的故事图像去呈现出这张牌的牌义。

孟尧：电影和文学是你很多作品的灵感来源，《人类抵抗孤独的四十九种方法》《未来症》《性别分析：民意测验》《你所需要的就是爱》更是直接以具体的电影和文学作为创作主题，呈现的媒介也各不相同。你做这类作品有什么具体的原因吗？文学和电影对你有哪些影响？

陈丹笛子：经典的电影和文学作品是我创作的重要灵感，其实它们的特质就类似前面提到的“卡尔维诺把一副有限的塔罗牌通过不同编织组合而成为拥有了开放的无限想象”一样。文学作品操控文字组合，电影则以蒙太奇的方式切割、并置画面，它们的形式就像这塔罗牌的摆放而来的故事。

我曾有的作品直接以具体的电影和文学作为对象，或者说作为组合作品的素材，将它们重新裁切、分离、并置處理，为的是把原有的一些情节代入日常，希望使它们的意象脱离原著所设定的背景空间，使获得穿越时空的能力，能与时下的生活共通、交错，而生成新的意义。

孟尧：你这次封面计划选择以电脑桌面来呈现，我觉得它实际也是一种日常阅读的状态的展现，出现在屏幕上的邮件好像也有偶然、随机的意味。你的作品里也经常表现出对日常、偶然性的兴趣。它们彼此有关联吗？陈丹笛子：一方面，我喜欢那些日常性的与诗性共存的特定情境，并且希望自己是高度敏感的能够去感受到更多。一方面，在看似无比单调机械的现代人日常生活中，对一种偶然性事物抱着期许或许是一件能让人开心起来的事情。

孟尧：封面作品上打开了很多艺术网页，你说那些都是你平时会看的内容。那么艺术媒体生产的内容给你提供哪些养分？

陈丹笛子：平时比较闲的时候会在网上浏览浏览艺术论坛和艺术网站，这是大学时候开始有的习惯吧。之前上学的时候老师也会给我们推荐一些艺术网站让我们多看看艺术文章和了解当下的艺术作品，去丰富自己的所见所闻。很多艺术网页现在都有了自己的微信订阅号，阅读起来就更方便了。这些艺术媒体给我们带来了当下新的艺术资讯，各种展讯、展评、艺术故事和“事故”，不得不说是非常丰富的。

孟尧：最后，请你谈谈对《画刊》杂志的印象，顺便提些建议。

陈丹笛子：虽然我阅读纸质版媒体并不多，但这段短短时间的接触让我感觉《画刊》是一本有着自己独特态度的杂志，也在不断地继续着对艺术的探索。是一本我会喜欢的杂志（比）。建议是：在未来请更富有挑战一些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