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2024-05-08
羊尾巴
我泡在阳光里,像泡在一罐蜂蜜里。我懒洋洋地翻开膝头放着的旧书《北岛诗歌》,这是我高中时解压的必备书籍,每次不想练题的时候,都会读上一会儿。当我刚打开书页,一片叶子书签从书缝里掉了出来,它像丢了翅膀的天使,在空气里无力地打了个旋儿,不情愿地平躺在瓷砖地上。我呆呆立着,盯着它看了许久。它金黄色的边缘微微卷着,像受伤的含羞草,原本平展饱满的叶面失了水分,早已皱皱巴巴,叶面上鼓鼓囊囊的小包连成一片,像地理图册里接连起伏的一团团丘陵。
我蹲下身去,捡起,放在手心里。它大概只有三寸大,安靜乖巧地贴着我的掌心,我触了触它早已不再柔软光滑的叶面,莫名有点儿难过。我执起它的茎子逆着阳光瞧,叶面上纵横交错的纹路像玉的裂纹,闪动的太阳光芒点缀在其间,照得每一根纹路都像一条粼粼波光的河,有发亮的宝石在上面明明灭灭跳跃。刹那间,记忆被光阴带到以前,脑海里闪过一帧帧模糊的画面,高中的教室,窗外的树,窗内的桌椅窗帘,我与好朋友殊曼一起站在树下,拿着这片干瘦的叶子,以相同的姿势逆光瞧着,瞧着午后的一寸秋天。
那时的我不大喜欢秋天。因为它太安静了,树叶安静地掉,空气安静地干燥,“叽叽喳喳”的鸽子安静地闷头啄食又安静地摆着尾巴走开,连“喵呜喵呜”上蹿下跳的花猫都安静地缩成一团在阳光下睡觉。秋天的一切仿佛商量好地保持缄默,让我这颗无处安放的躁动的心常常备感寂寥。
午休时间,我和好朋友殊曼都选择在教室里待着而不回寝室。不过原因不太一样,我是因为寝室太远,她是因为想多练一会儿数学。于是,我们俩在安静的教室里各干各的事情,她安静地埋头刷数学卷,我心灰意懒地在一串被挽在半空的暗蓝色厚重窗帘下混乱翻看着《北岛诗歌》。那时,阳光像现在一样直直地从窗户透进来,万籁俱寂,只剩下她倔强的笔尖在沙沙作响。我一会儿看诗,一会儿看她。阳光照得殊曼的头发晶莹剔透,好像藏满了小水晶。我歪过头,呆呆拨弄着书页对她说:“你头发里藏着秋天的阳光。”她笑着没说话,放下笔,剥了糖衣,往我嘴里塞了一颗话梅糖,说:“你嘴里含着秋天的味道。”我和她心照不宣地在盛满金色的空旷教室里笑成一团,笑着笑着,唇齿间话梅糖味的秋天就消失不见了。
当时窗外有一株巨大的树,有时我不想看书,就百无聊赖地盯着它发呆,可惜我并不知道它叫什么。我向来记不清自然中千姿百态的树的名字,因为就算记得名字也不见得能分辨清楚,索性不记。记得盛夏时节,焦热的空气将万物挤压变形,窗外那棵树上鲜嫩清晰的叶子就像红浆熔炉里滚着的墨油一般,一颗颗挂在树梢摇摇欲坠,不知何时它一夜褪去浓郁的绿色,熨烫成服帖的金色。一片片黄圆叶子层层叠叠、沉甸甸地压在枝头,勾勒出圆融的姿态,像是一颗散发着淡香、饱满多汁的金皮橘果。殊曼做完卷子,我拉着她陪我出去散步。我们俩来到树下,我捡了一片长尖圆底的落叶,凑到鼻子前闻了闻,没有橘子的清甜香味,于是孩子气地重新掷在地上,然后又因为自己幼稚的行为笑弯了腰。
殊曼在一旁安静地收集落下的叶子,她捡起了一片,又捡起了一片,然后挑了一片小巧可爱的推到我眼前,说:“快看,这是一寸秋天。”我笑着说她文艺矫情,她也跟着笑。第二天的午后,当我坐在窗户边再次打开《北岛诗歌》的时候,才发现书页里夹着那片小小的黄叶。叶面干净,一看就是有被精心擦拭过,嫩黄的叶茎被仔细地缠上了一层透明胶带。我侧头看了一眼正在专心做题的殊曼,微笑着把叶子小心翼翼夹回书里,然后郑重小声对她说:“我会好好保存的。”她放下笔,笑了笑,没说话,递给我一颗话梅糖。
回忆像流动的河,怔忪间我同过去告别。窗边的《北岛诗歌》的书页在一阵风里喃喃说着什么,我按住翻动的书角,在暖融融的午后阳光里,依然将这一寸叶子夹在书本方寸之间,像夹住了整个秋天。
编辑/围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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