little girls in the world

时间：2024-05-08

街猫

【1】在马路上踢易拉罐的女孩

初二那年夏天，在一个很清爽的夜晚，我独立解出了复杂的数学题，喝着可乐走在回家的路上。

耳边灌着风声、车声、树叶打架的声音，还有一个持续的“噔噔噔”类似于物体滚动的声音，由远及近。我忍不住回头看，是一个女孩子在边走路边踢易拉罐。那时我还有一副5.2的好视力，所以我一眼看出了她踢的正是我刚才随手丢掉的可乐瓶。又是“噔”的一声，瓶子滚到了我的脚边。我顺势踢了一脚。女孩走上来，又踢了一脚。瓶子滚动发出的清脆响声似乎让人上瘾，就像一个散发着尼古丁气味的无聊游戏，我和女孩一人一脚极具默契把易拉罐踢到我家小区门口。

“你也住这里啊？”我想缘分真是奇妙。

女孩扯起嘴角笑了一下，说：“我家在长寿路，是你把瓶子踢到了这边。”

天啊。

出于内疚我陪着女孩把易拉罐踢到了她家门口，最后一脚，她踢得老高，在空中划过一条饱满的弧，消失在我们的视野。女孩说，你的鞋子真漂亮，踢这种瓶子很带劲。我居然从她的眼睛看出一点点对我的不舍，也许是错觉。

后来我再也没有见过易拉罐女孩了。但有时候我会出现幻听，当我漫无目的地走在街上，会听到易拉罐在马路上滚动的声音。那个声音，穿过我身后所有嘈杂的讨价还价和欲拒逢迎，以一道优美的抛物线准确无误地落在我左耳膜上。

我闭上眼睛陷入惶恐，脑海里闪过一百条公式，真的不知道如何求出抛物线的最高点和对称轴。

【2】光头小姐

我初中一个朋友，因为月考退步了50名，去发廊剃了个光头，惊呆了所有小伙伴。她却笑嘻嘻地问我们，新买的帽子酷不酷？

我不由自主开始崇拜她，因为她做了我们所有女生只敢想想的事情。更神奇的是，在她光头那段时间，她男神向她表白，展开攻势，热烈追求，很快有情人终成眷属，光头小姐马不停蹄过上了比海飞丝还炫酷的美好生活，羡煞一箩筐拿着指甲夹剪头发分叉的姑娘。

在恋爱的时候，光头小姐走起路来一蹦一跳，嘴里哼着找不着调的曲儿，很可能是她自编的。她摇头晃尾，把自己想象成小龙女在空中起舞——可惜她没有一头柔顺长发——我猜她早已忘了这个。

不过，旧的不去，新的不来。光头小姐很快长出一头俏皮短发，随之而来的，还有她拔节提高的成绩，越来越甜美的笑容。照这样发展，我们该得出定论：获得幸福的捷径就是剪光头。而现实是，大部分女生还在绞尽脑汁经营一头乌黑滑亮的长发，对了，还有或弯曲或平得一丝不苟的刘海儿。所以剧情急速扭转，男神对光头小姐说：“你很好，很美，可惜我不能陪你到最后，我还有更远大的追求。”嗯，邻校那个会跳热舞的校花的确是更远的追求。

光头小姐这次比月考退步还要崩溃，我们都担心她这样哭下去会把眼睛哭瞎，她却在隔日差点把我们的狗眼亮瞎——她又剪了个光头！

我听到有些人在背后说光头小姐变态，而我除了默默在他们脚边扔一根香蕉皮也做不了什么。这些年来，光头小姐在不停地剪光头，我怀疑她是否只是为了让“光头小姐”这个称号名副其实。

我们在不同的高中联系稀少，渐渐跌出彼此的生活。我偶尔从别人嘴里得出她的近况，更偶尔的时候，她来到我家楼下，大声把我从午睡中喊醒。我们回到初中母校一圈一圈逛操场，聊着最荡气回肠的天儿。以前的很多同学都在以光速蜕变，享受着长大的福利同时消耗着余额不足的天真，但光头小姐一如既往那么倔强、冲动、煽情、无药可救的偏执。我多么遗憾，在你公开抗议老师的时候，在你得不到第一名而把水杯砸碎的时候，在你为了一个男生彻夜不睡的时候，在你一次又一次把头发剪掉的时候，我有着最完美的不在场证明。

真怕等光头小姐长发及腰之时，翩翩少年都已大肚便便，却又在每个与她短暂相逢的时刻提醒自己：喜欢一双鞋就是早出晚归把它穿烂，爱一个人就是不声不响陪她喝酒。

【3】不想用手机的女孩

在奶茶店里听到一段对话：

男孩问，你为什么关机？我都找不到你了。

女孩说，我不想用手机了。

男孩：为什么不用手机？那我怎么联系你？

女孩：为什么一定要联系我？

男孩：因为……大家不都是这样的嘛，我们都需要联系彼此的啊。

女孩：放学你不用特意等我一起走。

男孩：你怎么了？

女孩：我非常讨厌那种刻意。

男孩：那你到底喜欢什么？

女孩：我喜欢做个酷酷的少女，专注沉默没有朋友，没有恋人，十分孤独，非常幸福。

我吸了一大口黑加仑果汁，心想这女的真够作的，又好像开始明白，有些人非常喜欢他们的朋友，但在心底，他们最喜欢的，还是他们的孤独。

【4】素食主义者

吖黎是我认识的唯一一个素食主义者。她常常在第三节课的15分钟课间静静地吃完一盒水果沙拉，我总能听到她咬断青蔬那声咔咔的脆响。我承认我是故意接近她的，实在很好奇一个没有肉的世界是怎样的。所以我假装听肖邦的钢琴曲，看村上春树的小说，吃没有肉味的面粉丸。终于我们成为了朋友，很普通的那种，离拍屁股睡大腿还有一大段距离。

我想象力未免太丰富，吖黎不过是不吃肉而已，照样会臭美，也会因为不够钱买一条漂亮裙子而心力交瘁，同样被数理化折磨得眼袋发黑，而且不信仰任何宗教。

她生日那晚，我抱了一大束风信子去她的单人宿舍。她显然很意外，湿漉漉的头发还在滴着水，不知所措地请我坐下，走进厕所换衣服。突然间房间里漆黑一片，厕所里传来她的尖叫，我赶紧划开手机走进去，灯光就在我踏进厕所的那一刹那恢复了正常，呈现在我眼前的这一画面让我毛骨悚然——整个厕所的天花板、窗户、墙壁贴满了海报，全是海报，黑白海报，恐怖海报。有一只手从一个身体挖出一颗血淋淋的心脏的，有面如死灰的肖像的，有堆积在一起的骷髅头的。

在惨白的灯光下，她的表情像被人发现偷吃了肉一样复杂，关键是，我没法忽视她头顶那根从天花板吊下来的舌头。

她说，你是第一个走进我厕所的人。

我已经绝望地准备和她一起说出那句“所以我必须杀了你。”

但我听到的却是：“欢迎来到我的世界，我终于成年啦！”

【5】买刮刮乐的女孩

和阿宝认识始于我帮姑妈看店，她来买刮刮乐。

她狡黠地问我，你猜我会不会中？

会。

我赌不会。

结果呢，她没刮中，但我输了。于是只好请她再刮一张。

她又问我，这次会不会中？

我猜不会。

我猜既不会中，也不会不中。

如她所言，只赚回了两块钱本。我从没见过谁玩刮刮乐像她这么着迷，好像真的有20万等着她去拿。刮到第五张，她终于中了10块钱。她跑去对面麦当劳买了两个甜筒，像是中了20万那样欢呼雀跃。

她嘴脸有颗褐色的痣，是个冰雪聪明的女孩，只是懒得计算生活的得失和未来的筹码，因而显得没心没肺。只有三件事能让她感到忧郁：洗澡、洗头、洗衣服。所以当我看到她更新的微博动态：一下雨就抑郁，一抑郁就暴食，一暴食就没钱，一没钱就买刮刮乐，再也感觉不到装的快乐。我马上打了个电话给她，连刮刮乐都不能解决的问题，看来是真的有问题了。

我们聊到自由，聊到诗歌，她居然以为“黑夜给了我黑色的眼睛，我却用它来寻找光明”这句话是海子说的。再善良如我，也忍不住纠正她。她突然就兴奋起来了，问我敢不敢和她打赌——她无比热衷于打赌。我们曾赌过某电影的主人公是真傻还是装傻，明天会不会下雨，楼下送花的男孩能坚持多久。我们甚至无聊到赌谁的姨妈呆得久。总是她赢得多，赢走了我储钱罐里一半的硬币。

她翻箱倒柜找出一本泛黄的旧书，揣在怀里冒着小雨跑到我家拿给我看，得意洋洋地说，喏，看到了吧，明明就是海子说的，海子还卧轨自杀了对不对？

宝贝，书里说什么你就信什么吗？

不，我相信我的直觉。

我百度，向语文老师求证，还送了阿宝一本顾城诗集，终于让她接受这个事实。

她输掉了两个硬币，从此再也不买盗版书。

【6】人字拖女孩

夏天像噩梦一样气势汹汹地来了。

人字拖女孩又开始穿上嗒嗒作响的人字拖满世界蹦哒，踩着上课铃声走进教室。我第N次看到老班请她去办公室，从仪容仪表聊到审美品位又回到班级积分。在校运会上，她穿着人字拖参加200米短跑，跑到一半脚上的鞋早就不知去向，但还是拿下了冠军。从此以后，老班对人字拖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有些女孩子讨厌她，也许是讨厌她的真实，讨厌她的无所谓，讨厌她的吊儿郎当，却又有强烈的存在感伴随嗒嗒的拖鞋声。

她扎着一个高而乱的马尾，大脚拇指残留着上一季的黑色指甲油，习惯性微驼着背，会走着路就大声唱起歌来，也会露齿大笑，眼睛眯成一条缝。下雨天总忘带伞，随便钻进雨里的某把伞下，理直气壮地叫阿权送她回家，从不考虑班花（阿权的绯闻女友）的感受。有一件和阿武一样的蓝色卫衣，从来不忌讳在同一天两个人一起穿，气死了阿武的暗恋者小花同学。所以我时不时听到女生在背后用一些不堪的词语讨论人字拖女孩。也见过她和我喜欢的男孩儿打情骂俏，却始终对她讨厌不起来，也许是第三次月考时她给我看了两道生物简答题，又或者，我始终忘不了她拿下短跑冠军后赤着脚走出操场的背影。

夏天快要过去的时候，我在姑妈的便利店里见到了穿着高跟鞋的人字拖女孩，她迈着尚不太稳的步型，居然像个女人一样散发着风情。她十个手指涂了绿色指甲油，破天荒的既整齐又均匀，无懈可击，再也不是那个连马尾都扎不好的人字拖女孩。更恐怖的是，她买单的是一盒杜蕾斯。我强忍着内心的波澜暗涌，周遭的声音在消退，耳朵里只剩下曾经听过的闲言碎语。

好在，她很快转身返回，语无伦次地说：“啊？不是…不是这个…我要的是脉动，脉动口香糖。天啊，我怎么那么蠢？”

走到门口的人字拖女孩险些被鞋跟绊倒，我想，她大概是恋爱了。

【7】亲爱的不知名小姐

我小时候经常搬家，8岁的时候搬到一个新的小区，邻居是一个独居的年轻女孩。她有一件薄荷绿流苏长裙，是当时的我所认为的世界上最漂亮的裙子。她不定时放一袋垃圾在门外，隔天出门顺便提走。我偷偷从垃圾袋里捡过几个瓶子，也许被她发现，此后她便把瓶子单独放到一边。我忍不住非常喜欢她。

有一段时间她的垃圾袋总装着一大束花，又有一段时间她的房间门口每天早上都摆着几个啤酒瓶子。我被老妈骂的时候，一个人抱膝坐在黑暗的楼梯口，她刚好从外面回来，随手从包里翻出一块巧克力给我，我不敢肯定她是否对我笑了一下。那是我和她最亲密的一次接触，不久后她就搬走了。我忍不住想要靠近她，我还偷偷喝过她瓶子里残留的酒，但真的没有哇哈哈十分之一好喝。

她搬走那晚，我跑去楼下的垃圾房捡了很多东西：一条围巾，一罐幸运星，一支润唇膏，一个粉色储钱罐，还有一副羽毛球拍。

可能她永远都不会知道吧，我把那些层层叠叠的包花纸收集起来，成为我青春期第一封情书的信纸。她的啤酒玻璃瓶摆满了我的整个床底，我用它们兑换的钱刚好购买一个洋娃娃。所有对于美的憧憬和理解，都从她的薄荷绿流苏长裙开始：偷穿老妈的高跟鞋，往嘴唇上涂抹口红，学着海报里的明星卖骚弄姿。当我遇到人生中第一个喜欢的男孩，我站在镜子前把衣柜里所有衣服都试穿了一遍，却发现自己在发抖，身体里的每根骨头都吱吱作响，抖得我整个人摇摇欲坠。

那一刻，我多么希望自己变成她。

【8】地下森林守望者

我是在网络上认识小暴的，她在一些网站发表文章和个签，文字很有灵气，个人气息强烈，好像对这个世界很不满意，随时准备发怒，具有一种暴力的美感。她建议每一个心痛的人往心口上贴一块创可贴，如果想加快痊愈，那就贴两块。

所以当得知她的猫失踪，我寄了一大盒OK崩给她，红橙黄绿黑白配，米奇米妮hello kitty史奴比唐老鸭，迪士尼的大明星都可以陪伴她的小伤口，她却只对那只失踪的猫念念不忘。

她把自己蜷缩在衣柜里，痛恨那些不痛不痒的安慰。他们总是认为，一支笔用完了就再买10支，和恋人走散就寻觅下一个，一只猫失踪宠物店还有无数只。

那些失踪的猫都去哪里了呢？

也许猫和你一样，都厌倦了愚蠢的人类和无聊的钢铁水泥，去了地下森林，那里有聪明的乌鸦和吃掉农夫的蛇。

我是这么回答她的。从此之后她就消失了，个签永远停在那句“小暴最近无精打采”。

每当我看到塔顶上一只猫的剪影，我都会想起小暴。

也许她变成了地下森林的守望者，假设每只失踪的猫都爱去捉弄忠诚的狗。

【9】在餐巾上写诗的女孩

那天我一个人去阳光吃饭，看到这首写在餐巾上的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