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给二十年后的我的信

时间:2024-05-08

六十六岁的我:

你好啊。

我有个大我九岁的哥哥,昨天开车离开北京,去海边了。他恨北京,但是又怕冷,所以冬天像熊一样宅在北京的暖气里,暖气一停,海棠花一开,他就逃离北京,去山东的海边杀掉一年里的其他时间。就像他习惯性地恨北京一样,他习惯性地打压我,在过去的四十年里,总强调我不如这个人、不如那个人,在世俗的标准里我似乎比这些人牛了之后,他又会强调一切到最后都是无意义,无论从宇宙还是佛法的角度看,我们都如恒河沙一样平淡无奇。昨天,我给他饯行,他没喝酒,他平生第一次没打压我,说了如下的话:“老弟啊,我回想你的成长,你五岁那年生了场大病,甲肝、高烧、胆道蛔虫剧痛,差点没死掉,活过来之后,你脑子坏掉了。还有啊,十岁那年夏天,下雨,你不赶着回家,在槐树下坐着,看中学的女生放学往家赶,雷劈下来,槐树死了,你没死,你脑子进一步坏掉了。所以,从今天起,我承认你与众不同,是个后天形成的天才。”

我很快就要四十六岁了。我被我哥哥的话提醒,回看我被雷劈的前半生,我如果在二十六岁时遥想四十六岁,我会如何勾勒这二十年的日子?我很有可能会留在协和医院妇产科,每天六点起床,七点查房,九点上手术或者出门诊,中午或许能睡一下下,下午再上手术或者泡图书馆,晚饭或许能喝一点酒,酒后想想某个美丽的护士或者某个美丽的病人。

实际发生的是,我二十七歲协和医科大学毕业,就去美国念商学院了,毕业进了麦肯锡,靠想明白、说清楚商业上的复杂问题挣钱吃饭,一干小十年,后来去了一家央企,先负责战略,做了六家上市公司的董事,后来创建了亚洲最大的医疗集团。四十三岁辞职,全职做医疗投资,至今。这二十年里,每周八十小时的工作并没有成功抑制住我的表达欲,压榨睡眠和假期,周末写杂文,春节年假写小说,大酒吐完写诗歌,大概两年成一本书,至今为止,出了六本长篇小说、两本短篇小说集、三本杂文集、一本创作诗集、一本翻译诗集。

一个日本朋友送了我一张巨大的纸,纸的大标题是二十一世纪,下面密密麻麻地列了从2001年到2100年的每一天。他想用这张纸劝我的是,珍惜光阴,努力奋进。我在这张纸的面前站了一阵,我清清楚楚地看到一个事实,在这密密麻麻的日期里面,必然有一天是我在人世的最后一天。我想到的是:

第一,绝不在无聊的人和事儿上浪费时间,哪怕一天。

第二,继续用各种可能的方式推进医疗的进步,缓解人类肉身的苦。

第三,呼吸不止,写作不止,老老实实地放开写,能写多少算多少,看看还能写出多少人性的黑暗与光明,缓解自己和他人内心的苦。

第四,少见些人,多读些书。见人太耗神,做幕前工作我蠢笨如猪,在书里和写作里,我游得像一条鱼。

活着活着就老了,活着活着就挂了。天亮了,睁开眼,又赚了,希望二十年后能看到你。不一。

冯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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