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2024-05-08
魏耀章
文章采用社会语言学的方法考察了秦晋方言区固原方言片亲属面称系统,有以下几个发现:第一,亲属称谓系统没有随着社会结构、家族关系和生活方式的变化出现简化的趋势而只是发生了变化。第二,具有血缘和姻亲关系的称谓系统有趋同的趋势。第三,零称谓并非意味着人们在用言语交际过程中由于称谓语的缺失而采取的一种不得已而为之的补偿手段,可能还有更深层的含义。第四,婚姻状况对女性称谓变化的影响要大于对男性称谓变化的影响。第五,长幼有别,对“长”的称呼表现出唯一性,对“幼”的称谓呈现出可选择性。第六,性别在个别男女称谓方面表现出不对称现象。
固原方言;亲属称谓;面称
H172.2A011708
人际称谓系统是人类社会经年累月形成的规则和长期约定俗成的习惯相辅相成的产物,因此在一定的历史时期内具有稳定性。人际称谓系统具有稳定性,是就历史长河的某个时期或阶段而言的,并不意味着它一成不变。正如不同民族的语言词汇绝大部分都不同一样,不同民族的亲属称谓绝大部分也不相同。[12]即使同一民族的语言,称谓系统也存在差异。比如现代汉语方言从大的特征上可以分成七大方言区或八大方言区:北方方言、吴方言、闽方言、赣方言、客家方言、湘方言和粤方言(如果把北方方言中的西北次方言单列出来称作秦晋方言的话就是八大方言区),这些方言的称谓系统由于地域、社会以及年代的差异从而也会发生变化。[34]按照八大方言区划分,宁夏方言应该归依秦晋方言区。宁夏方言南北差距较大,按地理位置,从南到北分为两大方言片,南部是以固原话为代表的中原官话秦陇方言固原片,北部是以银川话为代表的兰银官话银吴片,固原方言接近秦陇方言。[5]固原话作为中原官话秦陇片方言的代表,从语言学角度看,它在语音、词汇、语法上既与陕西关中话不同,又与甘肃陇中话相区别,独具特色,自成系统。
称谓系统复杂性吸引着社会语言学家对其进行探究,试图揭示语言形式同社会意义之间的关系,从理论层面上说明抽象的语言形式是如何通过社会因素与语境条件的透析,实现词语的社会语义生成和再现过程。[6]72通过对欧洲多种语言称谓历时研究,Brown和Gilman[7]揭示出称谓体系包含的权势与等同这两个基本社会语义特征,以及权势概念是如何支配代词使用过程中的“非互换性”原则的实现。并且指出,最初的权势语义为重、同等语义为辅的区别对立关系在现代社会中已发生了反转现象;同等意识已成为两种语义选择时的首要考虑因素。虽然这样的语义区分准确地概括了西方社会诸语言称代系统中存在的普遍语义对立现象,而且可能是一条普遍原理而適用于不同的言语群体,但是因受抽象意义上的权势概念(文化传统、社会地位、意识形态、宗教信仰、财富阶层、肤色种族、年龄性别、职业性质等多维因素)与等同关系的制约,不同语言文化的称谓可能反映出多样性的一面。[8]本文正是在这样的语境下,从社会语言学的角度对汉语秦晋方言区固原方言进行考察,并对其和现代汉语口语的称谓系统进行比较,以期揭示其变化规律。
一、 研究方法说明
1. 研究对象。汉语的称谓系统十分复杂,[9]这种复杂性主要是由于家庭结构引起的,因此从家庭结构着手研究称谓系统是比较有效的方法之一。[1]本研究主要探讨具有血统(父系)、血缘(母系)和姻亲关系的核心家庭、主干家庭及旁系家庭同一辈分之间、不同辈分之间及隔辈之间的称谓系统。调查对象为居住在同一村落及由于工作等原因居住在城市但经常回访该村落的同一姓氏240多人。
2. 研究方式。鉴于社会语言学在研究方法上有不拘一格、兼容并包之特点,[6]77本研究采用参与观察法、采访法和自我内省法(调查者本地出生,27岁前生活且之后经常回访此地),从历时和共时两个角度实地研究亲属称谓的形式及变化规律。
3. 研究内容。固原方言中的亲属称谓系统,本文根据相关理论 [1013]对面称和背称、口头语和书面语加以区别,只关注研究口语中面称的亲属称谓系统,不涉及书面语。
二、 辈分之间面称时的称谓形式
1. 同一辈分之间的称谓形式
(1) 核心家庭兄弟姐妹之间小称大有六种情况:
第一,一般称“哥哥、姐姐”,但是不能直呼其名,间或出现零称谓。唯一不同的是当姐姐结婚之后,弟妹可称其为“丈夫姓+姐”, 如“李姐、王姐”等。
第二,按照排行称呼,比如“二哥、三姐”等。
第三,在关系比较随意的家庭里,也有按照排行称的,但是不出现“哥/姐”,如“老三、老五”等。
第四,当哥哥、姐姐小名为复字时,如“琪琪”等,弟妹又采用“琪姐”这样的称谓形式。
第五,弟弟称排行第二的哥哥有两种形式:一是按照排行称,即“二哥”;二是大多数情况下称其为“岁哥”。
第六,弟弟对大哥以下的哥哥可以统称为“岁哥”。
(2) 大称小情况较为复杂,基本有五种情况:
第一,年幼时,有称呼“弟弟、妹妹”的情况。
第二,年龄稍大多数直呼小名(如兄称弟:小宁,咱们去喂牛。“小宁”为其弟小名)。
第三,年龄再大一些且有了所谓的官名或正式工作或结婚后多直呼其名,小名称呼方式逐渐消失。这里有两种情况:如果被称呼者名为双音节词时,直呼其名但不加姓。如:(姓王)新宇,咱们回家吃饭;如果被称呼者名为单音节词时,称姓+名,如:王涛,咱们上街去。
第四,当哥哥/姐姐有了孩子后,直呼名字的称谓仍然存在,但变得很少甚至消失,兄称弟为“他/你+岁+爸”(比如,他/你岁爸,上炕吃饭),姐称弟为“他/你岁舅”“他/你二舅”(他/你岁舅,最近忙吗?),兄姐称妹妹为“他/你二娘”“他/你岁娘”。(这里的“岁”表示“小”,下同)
第五,姐妹之间称呼在双方结婚(尤其是妹妹结婚)之后发生变化,这个时候姐姐称妹妹为“丈夫姓+家”或“他/她+岁姨娘”,直呼其名的情况仍然发生,但是频率逐渐降低。endprint
核心家庭兄弟姐妹多的情况下,当交际行为发生在两个人以上时,称谓情况和以上所述差别不大,比较简单,基本按照排行大小来称呼。还有一种比较有趣的现象是,在大多数家庭兄弟之间内部,特别是当长兄结婚有孩子后,情况出现了变化。这个时候,长兄(长嫂)称排行第一的弟弟为“他/你+大爸”,或按照排行称,而称其他弟弟则按照“排行次序+爸/大”称呼,或统称为“他/你+歲爸”称呼。这里需要指出的是,这一称谓形式从历时角度看有些变化,过去大多数情况下,长兄称排行第二(包括第二)以下的弟弟为“排行次序+大”,而现在基本都采用“排行次序+爸”的形式。比较而言,姐妹之间以及姐或妹称兄或弟时却没有发生这样的变化,反之亦然。
当核心家庭演变成主干家庭后,就出现兄弟姐妹妯娌之间比较复杂的关系,而兄弟姐妹之间的称谓形式基本按照上述形式进行,但也有特殊形式出现。
首先是夫妻之间的称谓,一般有四种形式:
第一,零称谓,也即双方不用称谓,而是以叹词“哎”驱动或直接开始交流。
第二,以孩子特别是长子或长女的小名进行称谓,也有一种情况,除了用长子或长女的小名外,也有丈夫用长女小名称呼妻子,而妻子称呼丈夫时则多用长子的小名。如果只有独子,则均用独子的小名来称呼对方。
第三,随着时代的发展,夫妻间除了沿用以上称谓外,现在也出现彼此用“姓+名”的称呼形式;关系亲密的夫妻之间也有只用“名”的形式,这一点在过去是绝对不会出现的。
第四,现在一些年轻人也开始用“老公、老婆”称呼对方。
其次,兄长称呼弟媳时也出现零称谓或用小孩的小名称呼。这种称谓随着时代的发展也出现了变化,特别是年轻人也会出现用弟媳的全名或用“小+姓”来称呼,这一点在过去也是不会出现的。
有些主干家庭包括三代甚至四代人,特别是当第二代有多个兄弟姐妹且都有子女的情况下,他们的子女(即第三代和第四代兄弟姐妹)之间的称谓和家庭成员(特别是长辈)的家庭观念及之间的关系密切度有很大的关系。如果家庭观念强、关系密切,所有第三或第四代兄弟姐妹之间按照辈分和年龄大小有一个总体的排行,这个时候相互之间就以“排行次序+哥弟/姐妹”称呼。相反,如果家庭观念不强,关系不密切,则按照直系兄弟姐妹的排行称谓。
旁系(同一个曾祖父)之下同一辈分之间的称谓基本与主干和核心家庭一致,但也存在一种特殊的形式:兄称弟可采用“老弟”的形式,弟称兄可采用“老哥”的方法,但是“老弟”“老哥”这种称呼一般在核心及主干家庭兄弟之间不会出现。
时代的变迁和社会格局的变化似乎对具有血统关系的同一辈分之间的称谓系统影响不大,但是对具有血缘、姻亲关系的称谓系统有一定的影响。传统上,一般而言,具有血缘关系(母系)、姻亲关系的同一辈分之间按照年龄大小相互称“表哥、表弟、表姐、表妹”,当然也有在个别特定的场合以“哥、弟、姐、妹”相称的,或采用被称对象的“小名+哥/姐”(多出现在双方年龄小的时候)或被称对象的“官名+哥/姐”(多出现在双方年龄稍大或结婚以后)相称的。现在这种关系的称谓系统呈现两种趋势:第一,双方及双方家长关系非常密切,且和具有血统关系的兄弟姐妹关系一般或交流很少的情况下(多数为城市居民,子女多且由外公、外婆抚养),便以主干家庭的称谓系统相称,即直接以“哥、弟、姐、妹” 称呼而不出现表示血缘关系的“表”字,“表哥、表姐、表弟、表妹”的称呼只有在背称或特别要区分和具有血统关系的兄弟姐妹时才会出现。第二,双方及双方家长关系一般且交流较少(多数居住在农村,居住地相距较远),彼此多采用传统的称呼系统。
2. 不同辈分之间的称谓形式
(1) 长辈对晚辈的称呼
1) 核心家庭中长辈称呼晚辈有以下四种情况:
第一,一般情况下,长辈面称晚辈时基本采用零称谓形式。
第二,当晚辈年龄较小时,长辈多以“小名”或“老+排行”称呼,比如“小宁”或“老大”或“老三”等。随着晚辈年龄逐渐增大或结婚以后,称谓的形式发生变化,这个时候基本有两种形式:其一仍为零称谓;其二为其名字(不加姓),采用官名的称谓似乎很少,这一点似乎和同辈兄称弟的情况类似。需要说明的是年龄界限呈现出模糊的特点,大致在十六七岁左右,而且在这个特定的未定时期,也出现小名和官名称谓交替使用的情况。个别家庭也有根据晚辈的性别直接称“女子”或“儿子”的现象。
第三,对女性晚辈的称呼与以上所述兄称妹的情况类似。但是当女性晚辈结婚后即使用“晚辈丈夫姓+家”或“晚辈儿或女的小名+妈”的形式,比如“王家”“小宁妈”;也有在一定时期沿用“小名”却鲜有“晚辈儿或女的官名+妈”的形式出现。
第四,岳父母对女婿的称谓也出现一些变化。过去多采用“女婿姓+家”的称呼,这一形式在农村地区特别是年长的人中间沿用,但是现在基本按照“小+女婿姓”,间或用“姓名”或“名”来称呼了。
2) 非核心及旁系家庭长辈对晚辈的称谓与核心家庭基本相似,但是也有不同的情况。长辈称晚辈除了沿用核心家庭长辈对晚辈的称呼形式外,还有采用“你大姐、你二哥”等形式,这一点似乎在核心家庭并不多见。
另外,不同性别的长辈对不同性别的已婚晚辈的称呼也有一点区别。男性长辈对已婚男性晚辈的称呼似乎变化不大,也即用其“名字”,或采用“你大哥、四哥”的形式,而对已婚女性晚辈基本都采用女性晚辈的儿女名再加“妈”的形式,如“富刚妈”,而不再采用名字来称呼。女性长辈对已婚男性晚辈不再使用“名字”,而主要是采用“你大哥、四哥”的形式称呼;对已婚女性晚辈的称呼基本采用女性晚辈丈夫姓再加“家”的形式,如“张家”,或者儿女名再加“妈”的形式,如“富刚妈”。
随着时代的变迁,尤其是一些文化程度较高、思想较为开明的家庭也会出现直接用“名字”或“姓+名字”的称谓形式。
(2) 晚辈对长辈的称呼endprint
晚辈对长辈的称谓系统比较简单。这一称谓形式从历时角度看主要有两方面的变化。就核心家庭来说,二十世纪八十年代之前,除个别有一定文化背景和家风开明的家庭,对父亲的称呼除了采用“爸爸”之外,百分之九十的子女称父母时均采用单音节字,也即称父亲为“大”,称母亲为“妈”,很少有以“妈妈”这样的双音节字形式出现。八十年代之后,这一称谓形式发生了一些变化,“爸爸、妈妈”的形式开始出现。七十年代出生的大多数人现在还沿用“大”的形式称呼,但到九十年代新生一代基本不再用“大”称呼父亲,而多数都称为“爸爸”,这个时期对母亲的称呼也变成双音节字“妈妈”的形式。最后,还有一个极其特殊的称谓就是称自己的父亲为“大大”。
主干家庭及旁系家庭晚辈对长辈的称呼从历时角度看也出现了一些变化。对伯父(父之兄)称呼为“大大”,这一称谓形式一直沿用至今。对叔叔(父之弟弟)的称呼有以下几种情况:第一,二十世纪七十年代之前,一般都称叔叔为“大”,比如“二大、四大”,以此类推;但是对一些主干及旁系家庭如果父辈多于十个,基本有两种称谓,一种是仍然按排行次序称呼,比如“十一大”,或者把排行十一及其以后的统称为“岁大”或者“岁爸”。八十年代后,越来越多的人采用“爸”称呼叔叔,比如“三爸、四爸”等。第二,如果父亲是长子,而且只有一个弟弟,其子女称弟弟为“二大”或“爸爸”。第三,如果父亲有多位弟弟,大多数都按排行顺序称“二大、四大”或“二爸、四爸”。第四,一种特别有趣的称呼是称排行第一的弟弟为“大爸”,换句话说,称谓中不出现“二”字,對其他的弟弟则按排行顺序称呼为“三爸、四爸”,或通称排行第二以下的弟弟为“岁爸”,不过现在这种称谓似乎已不再出现。第五,当父亲的几个弟弟都出现在会话场合的时候,一般按照排行次序称呼,但是只有一个出现时,多数就直接称其为“爸爸”或“岁爸”。第六,七十年代之前,有些主干及旁系家庭子女称排行第八的叔父或叔叔为“大爸”,换句话说,不采用“八大”的形式,而称排行第九的叔父或叔叔为“九大”,这一不系统称谓形式现在似乎已经消失了。
对女性长辈的称呼与对男性长辈的称呼相比似乎简单一些,而且对核心家庭、主干家庭及旁系家庭基本一致。下面分两个方面来进行讨论,即对父辈的姐姐或者妹妹,以及对父辈的妻子的称谓形式。
第一,不管女性是父辈的姐或妹,晚辈子女都称其为“娘儿”,或按照其排行次序依次称“大娘、二娘”等等(这一点和对排行第二的男性长辈称呼有所不同)。第二,女性长辈结婚后,称呼形式变为“丈夫姓+娘”,比如“李娘、王娘”等,同时“大娘、二娘”的形式依然沿用。第三,从历时角度看,对女性长辈的称谓形式变化最大,六十年代之前,特别是年长的晚辈对年长的女性长辈基本称其为“姑娘”,后来演变为“娘儿”,九十年代开始,“姑姑”的形式逐渐被更多的人使用,目前“娘儿、姑姑”这两种形式并存,但有前者被后者取代的趋势。
对父辈的妻子的称谓基本有以下三种形式:
第一,对父亲哥哥的妻子有两种称呼形式:“大妈”或“妈妈”。
第二,对父亲弟弟的妻子的称呼基本按照其排行顺序依次称“二妈、三妈”等。
第三,对父亲最小弟弟妻子的称呼有两种:一种是按照排行次序称呼,比如“四妈”;或者尤其是当其比较年轻时,称“岁婶”或“婶婶”。
对旁系家庭父辈妻子的称谓基本采用排行次序加“妈”或“婶婶”的形式。
对具有血缘关系的父辈(妈妈的兄弟)称“舅舅”,这一形式没有任何变化。但是对于舅舅的妻子的称谓从八十年代开始由称“舅母”逐渐向“舅妈”过度。
女婿对岳父母的称谓也出现一个变化的趋势。过去几乎所有的人称岳父为“姨夫”,称岳母为“姨娘”,现在越来越多的年轻人基本都随妻子来称呼岳父为“爸”,称岳母为“妈”,但不采用“大”的称谓形式。
(3) 隔辈之间的称呼
隔辈之间的称呼形式相对其他辈分之间的称谓较为简单。祖父、祖母对孙子、孙女的称呼从历时角度看有一点变化。二十世纪七十年代之前,孩子出生时只有小名没有官名,因此在孩子上学或结婚之前,基本用“小名”称呼。之后一些家庭的孩子出生时或之前就已经有了官名,这个时候小名和官名都可被用来称呼,而且在性别方面称呼没有区别。待到孩子上学、工作或结婚后,小名的称呼逐渐被弃用,基本都用官名来称呼。从历时角度看,这个时候的称呼在性别方面稍有差异,过去对男性的称呼基本不变,但是对女性的称呼会出现一些变化,即采用“孙女丈夫姓+家”或“子女名(往往是长子或长女)+妈”的形式,比如“富刚妈”,但是现在伴随这种形式,越来越多的人也开始直接用其官名来称呼了。
隔辈之间孙子、孙女称呼祖父、祖母为“爷爷、奶奶”,这个称呼形式没有发生任何变化。对具有血缘关系的外祖父和外祖母称呼为“谓爷、谓奶”。二十世纪八十年代以来出现了一些新的变化,一些文化程度较高、家风开明或女方在家庭中地位较高的家庭的孩子称外祖父和外祖母为“爷爷、奶奶”。
三、 固原方言和现代汉语口语亲属称谓语的比较
如前文所述,称谓系统的稳定性是相对的,而其变化性是绝对的。属于北方方言区的固原方言亲属称谓系统在经过大变革后的当代语境下和现代汉语口语中的称谓系统有何异同,是值得关注的一个社会语言学问题。汉语亲属称谓是一个很复杂的系统,内部称谓语多达363个,其中父系245个,母系65个,妻系44个,夫系9个。[14]本文参照相关研究[1416]选取最主要的40个称谓语,以辈分、血亲、姻亲关系排列加以比较。
从表1可以看出,固原方言和现代汉语称谓在很多方面是共享的,这说明,现代汉语称谓对固原方言称谓有明显的影响,从而印证了社会语言学有关语言接触和变化的相关理论,即强势语言往往对弱势语言的影响要大,反之则不成立。但是仔细分析可以发现,固原方言在祖父/母、外祖父/母、父亲、岳父/母、伯/母、叔等几个称谓方面,除了顺应现代汉语强势地位的影响而借用其称谓外,还保留着自己独特的称谓习惯,比如,称外祖父/母为“谓爷/奶”,称岳父/母为“姨夫/娘”,对伯、叔的称谓多采用排行+大/爸(父亲)的形式。依前文所述,坚持这一习惯称谓的多为农村地区年龄较大、文化程度较低、传统观念较强的家庭,表明在他们的观念中,在称谓上血缘要比婚姻显得重要。可以预见,这种传统的称谓形式可能会随着时代的发展逐渐消失。这里还需要指出的是,“婶”的称谓在固原方言和现代汉语里是完全一致的,这和“叔”的称谓(固原方言中独有的称谓形式)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可能的原因是和姻亲相比,血亲在称谓系统中享有更大的权势。事实上,从对舅舅的称谓中也可以得到间接的佐证。endprint
从表2可以看出,固原方言和现代汉语共享了所有的称谓形式,这说明现代汉语称谓系统对平辈之间的称谓影响要大于小辈对长辈的称谓,从而也间接地说明,权势语义特征和等同语义特征在这两种称谓的变化中所起的作用是不同的。具体而言,就权势来说,长辈显然大于平辈,因此,对长辈称谓的改变需要谨慎对待,随意的改变可能会带来礼教等方面的麻烦。反之,由于是平辈,权势的概念也就不存在,平等的意识更加突出,改变起来也就相对容易些。这里需要特别指出的是,从历时角度而言,夫妻间的称谓变化充分说明了权势和等同在称谓变化中的较量演变过程;换句话说就是,在这一称谓的变化中等同战胜了权势,有例为证。在中国古代,女人对丈夫必须尊纲守常、恪守礼教、抑己尊夫,甚至连一个“卿”字也不敢擅自乱用,其原因在于妇称夫为卿,于礼不合。[6]74到后来,从固原方言的发展变化情况可以看出,夫妻之间从以“孩子(长子/长女)之小名”或零称谓称呼对方,再演变到现今以“姓名、小/老姓、老公、老婆”相称,二者之争锋,显而易见。
表3表明,固原方言采用了现代汉语中所有长辈对晚辈的称谓形式,同时在一些年龄较大、传统观念较强的群体中仍然保留着其独特的称谓形式。从权势的角度来讲,这一方面说明长辈享有绝对高于晚辈的权势,因此对其的称谓不是十分严格,易于受强势语言或其他社会因素的影响。另一方面,从仍然保留的独特称谓形式可以看出,固原方言在对女性特别是对出嫁女性的称谓中依然坚持内外有别、家族关系高于血缘关系的观念。
四、 结论
经过上述观察,对于固原方言亲属面称系统可以做如下概括:
第一,本调查没有发现亲属称谓系统随着社会结构、家族关系和生活方式的变化而出现简化的趋势,[4]95只是发生了变化而已。比如,父亲的称谓由“大”变为“爸”,姑姑的称谓由很久以前的“姑娘”演变为“娘儿”,再演变为目前的“姑姑”,姨夫(岳父)演变为“爸”,谓爷(外公)演变为“爷爷”,舅母演变为“舅妈”,如此等等。
第二,具有血缘和血统关系的称谓系统有趋同的趋势,比如越来越多的人称母亲的父母为“爷爷、奶奶”,称岳父母为“爸、妈”,称表哥、表姐为“哥、姐”,称谓爷(外公)为“爷爷”,称谓奶(外婆)为“奶奶”等。
第三, 零称谓在亲属称谓中并非意味着“人们在用言语交际过程中由于称谓语的缺失而采取的一种不得已而为之的补偿手段……”是不得已而为之的,[17]32可能还有更深层的含义。比如,在调查中发现,很多情况下父亲在和有姓名的子女交际时,兄弟姐妹之间也都采用零称谓形式。零称谓似乎更多出现在长辈对晚辈的称呼中,相反,晚辈对长辈的称呼绝对不会出现零称谓现象。
第四,长幼有别,比如兄弟姐妹多时,对大哥、大姐的称呼形式表现出唯一性,不能随意,但是对其他兄弟姐妹的称呼则呈现出可选择性,比如均可以“岁+哥/姐/嫂”的形式或按照排行称呼,晚辈对长辈的称呼也呈现出同样的现象。
第五, 婚姻状况对女性称呼变化的影响要大于对男性称呼变化的影响。比如,当女性结婚后其弟妹多采用“被称对象之夫姓+姐”的形式,而对已婚男性的称呼则基本不变。
第六,性别在个别男女称谓方面表现出不对称现象。例如,当父亲为长兄,子女称排行第一的弟弟为“大爸”时,其妻子则仍然按照排行称为“二妈”;弟弟妹妹称排行第二的哥哥为“岁哥”時,其妻子则仍然被称为“二嫂”。
第七,权势和平等这一对称谓语义特征的地位和过去相比出现了一些变化,虽然现代社会人们的平等意识远远超出以前,但并没有出现后者完全取代前者的现象。具体而言,平等的作用在各种称谓中日益增强,而权势的作用则有所减弱。例如,夫妻之间的称谓变化足以说明这种现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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