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2024-05-08
李艳丽+杨华军
摘要:恐惧对政治生活产生了重大的影响。一个稳定的政治生态中,恐惧的功能是多方面的,政治恐惧作为一种实用的政治工具,能够实现特定政治目的。政治恐惧能够激发出一种普遍的精神觉醒,提高民众对政治价值观念的热切信仰;政治恐惧还具有压制性功能,能够加深政治不平等,继而引发政治冲突。由此要重视并理性地看待政治恐惧。
关键词:恐惧;政治恐惧;功能
中图分类号:D089文献标识码:A DOI:10.3963/j.issn.1671-6477.2017.02.0010
人是生而为知所恐惧的生灵。美国学者保罗·纽曼就曾说,“没有人知道人类说出的第一个词是什么,但很可能是由恐惧引起的”[1]序言X。日常生活中我们常用害怕、畏惧、惧怕、不安、担心、焦虑、惊恐、恐怖等描述恐惧,意在表明人们对当前或未来的未知事物所怀有的一种心态。情绪情感可以激发人的活动能力,也易于抑制行为。较之于“喜、怒、哀、乐、爱、恶”等情感类型,恐惧对个体及群体的行为更具有指导作用,因而吸引了学界更为广泛的关注。
对于恐惧功能的分析,学界呈现出分歧的状态。其一认为恐惧这一情绪对公共生活是有积极意义的。如亚里士多德[2]、修昔底德[3]等,恐惧被理解为有助于提供道德力量与政治团结之所需。在当代对恐惧这种振聋发聩能量再作经典阐述的则是史珂拉,她提出了有名的“恐惧的自由主义”[4]。Brandon Hamber[5]关注恐惧对处于转型阶段的国家在型构机制正义方面的工具性作用。其二,认为恐惧这一情绪具有负政治功能。在冲突的政治环境中制造并保持分裂是学界对恐惧负功能达成的共识。美国青年政治学者柯瑞·罗宾[6]38认为,恐惧具有压制性功能和造成政治不平等的后果,所以恐惧绝不是,也不可能被用作政治振兴基础的希望。英国社会学家弗兰克·富里迪在其著作《恐惧》[7]、《恐惧的政治》[8]中也指出,日益弥漫的恐惧政治气息加剧了人们的脆弱性,这造成欧美在政治上面临着强烈的不安情绪,政治制度面临严重的合法性问题。挪威学者拉斯·史文德森认为,恐惧主体会保持与恐惧对象之间的最大距离,因此会降低社会信任感。[9]第五章Daniel Kapust认为,对政治体内某个权力强大个人的恐惧会导致不团结以及道德滑坡[10]。
已有的研究尽可能呈现了恐惧对人类生活的影响,但这些研究仍然存在着若干局限。其一,混淆了私人恐惧与公共恐惧。学界在研究恐惧的功能时预设的是对公共生活的影响。显然这里的恐惧并非只是个体情绪的体验,它是一个共同体内大多数成员的共同情绪体验,这种恐惧具有公共性特征。由于对恐惧的个体型与公共型的混淆,使得某些论点在涉及个体的微观行为研究时并不一定成立。其二,恐惧的功能被单一化。学界对恐惧功能的研究大多概括恐惧功能的某个方面,之所以这样,是源自于目前恐惧只不过被视为是一种文化的或心理的问题,尚未认识到其政治性特征。经过政治的这面棱镜折射后的恐惧,对公共生活的影响绝非单一的,而呈现出多重性。由此对待恐惧的态度不应止于二元对立的态度——或“拥抱”或“反对”,而应采取更为理性的态度。本文所讨论的恐惧并非个体恐惧,而是具有公共性的政治恐惧。笔者基于对政治恐惧内涵的界定,系统分析政治恐惧的多重功能,提出对待政治恐惧的可能的适当态度。
一、恐惧与政治恐惧
(一)恐懼
从词源学意义上说,恐惧一词最早源于希腊文φβομαι,有飞行、逃跑、逃离之意,后来演变为φóβοs。英文中的恐惧一词是fear,它直接源自古英语的fr,有危险之意。
恐惧作为一种应对危险情境的情绪反应,一般包括四个部分:一是表现为不安的主观体验。如保罗·纽曼所言,“恐惧虽然不会像惊骇或憎恶一样使人失去控制,却直接冲击‘人的心理情境,这种心理情境中隐含的是久久挥之不去的不安感”[1]序言X。二是生理发生变化。当恐惧发生时,个体会伴随交感神经系统的兴奋,肌肉紧张、神经未稍收缩、呼吸急促、心跳加速等生理反应。若是恐惧或忧虑以极端的形式出现,会导致感知狭窄、行动呆板,以致于“交际能力的丧失、彻底的偏见和思想观念僵化”[1]序言ix。三是明显的外部效应,如紧张、颤抖等。恐惧是由外部刺激和条件作用所引起的,当个体面临疾病、灾祸、死亡等威胁自身存在的外部刺激时,内心的紧张、面部的颤抖油然而生。四是试图摆脱、回避某种情境的趋向。恐惧与逃避反射相结合,是一种自我保存本能的显现。尤其是“对于危险情况的准备,那时知觉比较敏感,对生存显然十分有利的,如果没有这种准备,或许会产生比较严重的后果”[11]。
总的说来,从进化心理学角度看,相较于人类其他基本情绪,恐惧具有更强烈的生存意义和价值。在生理心理学领域中,恐惧常被认为是一种动机状态,这种状态有着强烈的生物驱动性,它驱使着有机体在所处环境中选择外界刺激尤其是具有危险信号的刺激。在发展心理学领域,恐惧常被认为是对来自现实或想象中的威胁而试图摆脱的正常反应,是个体发展中所需的重要组成部分,也是个体适应能力的主要表现之一。因此,可以说,恐惧是个体生活中密不可分的一部分。
(二)政治恐惧
观察日常政治生活,经常会发现有恐惧渗透于其中。比如,1950年在华北地区的“割蛋”谣言,制造了巨大的社会恐慌,破坏了生产,引起人们对政府的敌视,甚至某些群众视党政干部为妖魔鬼怪,使政策无法实行[12]。渗透于政治生活的恐惧我们称之为政治恐惧。所谓政治恐惧,就是政治主体对政治和社会危险、不确定情况或者想象的威胁进行判断和省察时所形成的担心、忧虑、不安等复杂情绪。政治恐惧的主体是一个政治体系内的公民,即一个国家的公民。政治恐惧的客体是一系列威胁到公民,能引起公民疑惧不安的人、物或者行为,其中最重要的是各级政府或团体施加在普通人身上的威胁。更为确切地说,当来自社会各级政府或政治团体的威胁已对个人或集体的安乐现状造成某种损害时,恐惧就超越个人的情感体验而上升为一种政治情感。具体来说,政治恐惧与个人恐惧相比较有以下特征:
1.政治恐惧具有公共性。当一个人通过感知威胁的存在而反观自身的生存状况时,在心理上就派生了带有防御性机制的不安和躁动感,亦即产生了恐惧感,此时,他必然根据目前所处状况权衡利弊,而采取特定的行动。这些反应都是在个人生活场景中展开,但是,如果个人所恐惧的对象,也即造成此人恐惧的原因逐渐被他人所感知,那么,这个恐惧感就具有了公共性,上升为政治恐惧。也即,政治恐惧所关注的是能够引起人们的集体心理和行为倾向的因素,比如恐怖主义造成的恐惧、刑事犯罪造成的惊恐、道德沦丧造成的焦虑、社会急剧变革造成的社会恐慌等。
2.政治恐惧往往由社会团体之间的冲突或社会内部的矛盾引发。“所有的私人恐惧都是我们自己心理以及经历的人工产品,除了对我们自己有所影响外,对其他的毫无作用。相反,政治恐惧源自于社会内部或者社会之间的冲突。”[13]所有个体的恐惧都是个体经验及基因特质综合作用的结果,但政治恐惧显然不是来自于个体的基因特质,而是来自于情景,它深深受当时社会结构以及社会事件的深刻影响。比如,恐怖主义造成的悚惧,便是由9·11以及美国和伊斯兰激进派之间的纷争所引发的。
3.政治恐惧与政府行为相联系。政治恐惧常常和政府行为联系在一起,这种联系可以是直接的,也可能是间接的,例如食品安全、自然灾害、环境污染等导致的人们恐惧常常会被纳入政府的政策议程。政治恐惧与政府行为有时又不是必然联系的,至少不是公开联系,例如妇女对家庭暴力的恐惧,或是工人对雇主的恐惧,这些恐惧看似是个人的恐惧,其实质却是政治意义上的恐惧,“这些恐惧源自普遍的社会不平等,并维系着长久以来妇女和工人低人一等的传统……政府的政策又常常制造出这种不平等和加强这种传统”[6]20。
4.政治恐惧造成广泛而深远的影响。与个体恐惧可能只能影响个体的行为相比,政治恐惧的影响要广泛深远得多。它可以左右公共政策,推出一些新党派登场,赶另一些政党下台,同时制定法律,废除法律等等。日益弥漫的恐惧气息加剧了人们的脆弱性,这会造成公共政治领域面临着强烈的不安情绪,政治制度面临着严重的合法性问题。
二、政治恐惧的多元功能
人类历史发展至今,我们有理由说,今天的社会比人类历史上任何一个时期都要安全、文明。然而,我们又不得不承认我们生活在一种“恐惧的文化”中。人类几千年的历史发展,一方面固然使人们享受了人类文明之便,另一方面则更多地受困于文明之网,因此,人类在更多的层次和方向上与恐惧相伴相生。在这个进化和发展过程中,我们或直白地或隐含地看到恐惧在其中的作用。
(一)恐惧是实现政治统治、政治转型其他特定政治目的工具
恐惧常常被用来作为一种政治控制的工具,它有极其重要的工具性价值。正如罗宾所言“它其实是一项政治工具,一项当权者统治或反对派推进的手段,由政治领导人或活动家炮制并维持,他们这么做是为了从中得到某种东西,或因恐惧有利于他们追求某个特定的政治目的,或因恐惧反映或支持他们的道德和政治信仰——或两者兼而有之”[6]20。在近现代政治生活中,恐惧被变戏法似的加以精巧利用,比如政治改革或者政治革命过程中,政治选举、政治宣传,甚至政治安全的维护中大打恐惧攻防战,以此赢得民众支持、获得国家安全与稳定。
1.政治恐惧是政治精英维持统治的有效法宝。国家诞生后,其核心的问题是“统治”。韦伯把“统治”解释为在一个可能表明的人的群体里,让具体的或者一切的命令得到服从的机会[14]。应该说,政治统治得以维系,整个社会能持续运行,原因无外乎两点:一是统治者取得民众的信任;二是统治者制造恐懼,这种恐惧主要通过合法的垄断暴力显现出来。实际上,赤裸裸的暴力一旦披上合法性的外衣就变成了另一幅面孔——权威,但是无论统治者如何妥善地使用暴力,暴力本身给对方造成的惩罚威慑力是不言而喻的。暴力的功能就在于策略性地消灭敌人,营造适度的恐惧感,从而保障社会秩序。对于惩罚的恐惧,使人们倾向于和平共处。对于被统治者来说,保持沉默,甚至是公开表露他们的认可和支持。被统治者的这种态度可能与信任感、忠诚感毫无关系,对于被统治者来说,心甘情愿地屈从于这种恐惧,是因为他们相信这样也更有利于自身——保障自身的安全,维护自身利益。对于统治者来说,正确地引导人们的恐惧情绪,不断地塑造和教会人们对一些特定的事情感到恐惧,也即国家采取一系列行为,提倡一些现象而禁止另外一些现象,显得尤为重要。政治性的恐惧并不仅仅是自上而下的强制性命令,而是全社会的通力合作。社会上的每个成员都彼此监督,并互相提醒违反社会规则将会带来怎样的后果。在这种潜移默化的过程中,被统治者得到塑造和规训。当然不可否认的是,统治者如果不当地使用了暴力机器,也会引起更多的恐惧,会激化社会内部的阶级矛盾,从而削弱自己的统治。
2.恐惧是实现政治转型的有效工具。在政治革命或者政治改革中,恐惧常常成为革命派和反革命派,或者改革派以及保守派经常使用的情绪工具。正如Brandon Hamber分析爱尔兰在寻求和平历程中恐惧在型构其转型机制的积极作用时所论述的那样,“关注‘转型的经济、政治、法律以及社会维度现象的学者事实上已经忽略了‘转型所涉及的情感动力。支持所有政治转型过程的是一系列社会的包括个体的真实的以及想象的恐惧”[5]129。革命的或改革的双方为了赢得公众的支持,一方会把恐惧作为说服另外一方的一种有效策略,有时会不断夸大一种社会威胁或者危险,以此来强化己方的权威,以达成革命或改革的目标。相对于正面信息,负面信息更容易激起人们的关注,趋利避害往往会成为人们行为的主导逻辑。典型的例子是清末的康梁维新人士和保守派在面临民族存亡危机之秋对如何才能“保国、保种、保教”,何者又是“亡国、亡种、亡教”的证说。在保国救亡的课题上,康梁主张在经济上兴实业;在政治上立宪开国会,仿西方君主立宪之制;在文化上废科举、兴学校。在保种救亡的课题上,康梁师徒都主张满汉一体,合力抵御外敌入侵;而保圣教就是尊孔教为国教。与康、梁等维新人士针锋相对的保守派则反对一切政治、军事和教育西化的做法,认定“拨乱反治,在正圣学;人心道德为富强之本”[15],只要以圣学为本就足以抵御西方列强的侵略。当然,无论是以康梁为代表的变法维新派,还是以倭仁等人为代表的保守派,他们对于“国、种、教”的概念与当时挣扎在死亡线上的广大穷困大众之间并不具有共享的价值,“城头变幻大王旗,谁来统治无所谓,可安身糊口足矣,无论他们如何捶胸顿足,也只能在知识分子中引起共鸣,并不能唤起大众行为”[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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