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2024-05-08
敖 涛,付志宇
(1.江西财经大学 财税与公共管理学院,江西 南昌 330013;2.西南交通大学 财税研究中心,四川 成都 610031)
思想本质上是社会意识的理论化。就思想与社会的关系而言,在特定的时代背景下,某些特定的历史进程就是整个社会的观念和意识在平民大众的“需求”与“意向”基础之上激发的能动。正如梅尔茨所说:“潜在的思想”包括“成千上万的人抱有的朦胧的向往……数不尽的希望,无数次受雄心或需求支配而致力于解决实际问题的努力。”[1]因此,思想史不仅除不去社会的时代烙印,更是撇不掉平民大众所代表的一般性属性。而长久以来,针对思想史的研究,精英智者和经典文本成为重中之重,在评定影响的过程中,精英智者和经典文本占据了所有的决定性,进而在精英经典与平民大众的选择中失之偏颇。财政思想史学的研究也概莫能外。葛兆光曾针对此提出了一般思想史的看法,他反对思想史仅仅是精英史和经典史,提出精英与经典未必就起决定性作用,认为还有一种“一般的知识、思想与信仰的世界的历史”[2]不容忽视。这并不是否认精英与经典的重要性,也并非是要挑起精英经典与平民大众之间的抵牾,而是在思想史研究过程中,更强调作为精英与经典的知识源泉——平民大众“潜在”思想的重要性。
民国时期,财政成为经济领域内一大重要内容,财政理论在经济学界同样占据了不可或缺的地位。在日益窘迫的财政现实问题面前,从政府官员到学界学者,从业界精英到报刊记者,无不投身激辩、讨论当中。借出版物表达自己言论更是成为常态,或以书籍出版为窗口著书立说,或借有“短平快”的期刊为论辩阵地。可以说,民国时期财政理论体系的构建发端于现实财政问题,交织糅合进西式财政学理解中,而催熟于财政类出版物的载体交流中。因此,使用现代经济学的统计分析方法,以出版物为样本,对民国时期财政理论的出版发行状况进行统计分析,不仅是对民国时期财政理论形成的过程再现,可以对其结构特征进行分析,还能清晰地掌握财政理论体系构建的基本轨迹。
在现代电子传媒形式出现以前,纸质出版物是思想最重要的传播载体之一,同时它也是社会对思想的需求最直接的显现。出版物长久以来都有着主观引导现实需求与客观塑建理论体系的重要功能。尤其是在思想处于更替嬗变时期,激荡撞击的思潮变革下,出版物所展现出来的洞察力是理论体系形成的重要推力。恰如民国经济学家唐庆增所指出的:“在昔中国研究经济事物者,仅限于少数哲学家政治家手中,普通人士,对此殊少贡献,甚至为在上者所压迫,其思想无由表现;时至今日,民意大昌,且确能操纵有极大之影响,职是之故,研究今年估计思想史者,对于一切传播知识之机关,如新闻纸杂志宣传品一切,亦应予以相当之注意。”[3]可见,报刊媒介在当时之于传播思想的影响力度有多大了。
民国时期,随着新闻出版业的大力发展,整个社会的各个阶层能够接触到的知识、观念的渠道日益丰富,借助于这些愈加广泛的渠道,平民大众的话语权也得到释放。他们不再满足分散的表达,而是以群体性的形式,开始在报刊、普及读物等载体上对现实问题进行思考和回答。他们逐渐与精英著作共同阐释对社会的看法与见地。有鉴于此,财政思想史的研究应综合宏观与微观的考量,宏观层面考察民国时期财政理论体系的构建轨迹,同时微观层面具体把握专家学者对财政现象的具体运用和理论体现,方能对民国时期财政理论体系有充分的认识。
就研究方法而论,在经济学中使用统计方法,可以达到简单直观的效果。同样利用定量分析的方法可以为向来以定性分析为主的经济史学研究提供数据依据。本文所研究的财政理论本质上主观性极强,使用系统规范的指数、等式、模型等计量方法显得较为困难,若以财政学出版物为中间变量进行统计分析,亦可窥探财政理论在当时社会环境下的流变,进而追寻财政理论体系的整体演变趋势和内在结构变迁。
以出版物为切入点对财政理论体系构建的轨迹进行多方面的定量分析,目前研究较少。最早如胡寄窗[4]曾经针对应用经济学著作出版物进行过大致统计如表1所示,尽管数据稍显简单,但却是十分新颖的尝试。
注:原文中某些著作年份信息缺失,故只有总计数,没有分时期数。
张亚光[5]在对民国时期金融思想进行研究的过程中,以北京图书馆1993年出版的《民国时期总书目1911—1949经济》[6]为统计数据源,对民国时期金融出版物进行了十分详细的多层次统计分析。该研究以思想的时期为纵轴,思想类型为横轴,对民国时期金融思想进行了细致的回顾,视角新颖,内容详实,是迄今为止民国经济思想史研究领域使用统计分析方法最为全面的研究,极具开创性和启发性。稍显遗憾的是,既以出版物为研究对象,该研究并未对期刊进行整理。
本文所采用的民国时期财政类著作出版物的数据,源于北京图书馆出版的《民国时期总书目1911—1949经济》[6]。该书汇总了北京、上海、重庆等图书馆对1911—1949年出版的经济学出版物。在有书即录、不设标准的原则下,是目前为止收录民国时期经济学出版物最为全面的数据库,包含了经济9大类别。其中,财政类出版物共2 181种,涉及财政十几类具体问题。
此外,得益于数字时代的快速发展,民国时期浩如烟海的期刊得以通过电子形式呈现在我们面前,也为民国时期财政理论研究提供了极大的支持。针对本文的研究对象,我们加以利用的民国时期期刊资源主要有四种:(1)晚清民国期刊全文数据库,隶属于上海图书馆,收录民国时期期刊两万余种,是目前收录最广、种类最多、检索功能最为成熟的民国期刊数据库。(2)国家图书馆民国数据库,现有四千余种民国时期期刊资源,颇具特色的是可以提供电子影像的全文阅览。(3)CADAL民国期刊库,属于大学数字图书馆国际合作计划的子数据库,收录有六千五百余种期刊资源。(4)大成老旧刊全文数据库,收录晚清民国七千余种期刊资源。
需申明的一点是,尽管这几类期刊数据库收录范围不一,但出于期刊本身固定性的发行特点,以晚清民国期刊数据库为主要来源,并辅以其他数据库的查漏补缺,可以较为全面地统计民国时期财政类期刊。
在对出版物统计数据运用的过程中,由于数据源收录范围相当之广,而本文所研究的对象是民国财政理论体系,数据中不可避免存在如民国时期政府各类政策法规、会议纪要、统计数据、政府报告等与不属于本文研究内容的数据,如《民国时期总书目1911—1949经济》[6]一书中财政类出版物有2 181种,而财政类著作出版物为1 090种。故而对财政类著作和期刊的一一筛选和排查能为本文的概述提供更为准确的依据。同时,这一时期财政学出版物的原始数据都无明确的归类标准,既不以时间为序,也不以学科加以归类,故而本文借用一般的统计分类法整理数据,从时间顺序上对财政理论体系进行回顾,从学科类别的横向差别对财政理论体系进行区分。
从整体来看,民国时期财政类出版物呈现出前30年飞速增长,并在30年代达到最高值,后十年内相对滑落的发展态势(如表2和表3所示)。财政类著作及期刊的出版代表了整个社会对“财政”这一议题的关注度。上述发展态势无疑表明整个民国时期,无论是财政理论还是财政时事问题都受到社会的普遍关注。其效果也正如当时财政学者朱通九所说:“我国财政学方面之著作,既如货币金融书籍之众多,则其对于我国财政方面改进之影响必甚巨,曰,事实俱在,岂容否认。”[7]
从出版物数量来看,在最初的20年间出版了财政类著作176种,财政类期刊23种,而到了30年代,财政类著作出版种类高达480种,期刊也有50种,换言之,20世纪30年代财政类出版物数量大约是民国前20年的2.7倍。随后的40年代虽然数量上有所回落,所减少的数量却不多,这都与当时各项财政改革实践紧密相关。财政思想犹如财政发展的一面镜子,既随之变迁而交织泛起,又驱之前进而绵延向前。民国时期尤其是南京国民政府建立以后,通过重新划定中央与地方的收支范围,改革财政管理体制,关、盐税主权得以自主,裁厘改统并建立近代税制体系等一系列举措,促使民国时期财政制度得以完善并向近代化迈进。这些出版物数量的增长恰恰是发端于晚清的近代财政体制变革的体现,可以说,直接为我们展现了民国时期财政制度发展和财政思想异彩纷呈的局面。
从出版物类别来看,在财政这个整体概念之下,财政概论、预决算、公债出版物与之前所分析的财政类出版物保持着一致的发展态势,即同样是前30年间飞速增长,并在20世纪30年代达到最高值,后10年内有相对滑落的发展态势,体现了财政体系内各个子集理论的一般性趋同。同时,租税、自治财政、财政监督与管理类别的出版物则保持了各个年代均持续增长的态势,这与当时这些实务领域所发生的变革紧密相关:直接税于1934年第二次全国财政会议开始议办;裁厘改统始于1931年;1928—1949年国地财政的划分经由两级至三级,再由三级降为两级,而后又改回三级财政。诸如此类重大改革政策和方针一方面吸引了实业界和学界的关注,同时在这些具体领域内的高度关注也从反方向说明了出版界对财政一般性理论出版物关注度的相对回落。此外,20世纪30年代还有一个类别的出版物相对比较特殊,由于战事的集中爆发,特殊时期的财政如何运行成为社会各界关心的问题,因而战时财政理论的出版物在20世纪30年代同样呈现出集中爆发的态势。
表2 1910—1949年财政学著作出版物分类统计
资料来源:根据朱通九相关研究[7]整理得到。
表3 1910—1949年财政学期刊出版物分类统计
资料来源:除特别说明外,本文著作出版物统计数据皆根据晚清民国期刊全文数据库、国家图书馆民国数据库等期刊数据库整理得到。
从出版物各类别占比统计中可以看到,民国时期财政类著作出版物主要集中在财政概论及租税。这两类著作在整个民国时期财政类著作当中分别占比27%、43%(如表4所示)。除此之外,财政监督与管理和公债出版物占比相对较高,剩余自治财政、战时财政、市县财政类别占比相对较低。从表5的期刊占比可以看出,期刊本身具有较强包容性,各类问题集中于财政概论与租税两个类别中加以探讨。前期财政概论类的期刊较为集中,后期随着对各类税种的关注增加,创刊热点集中于专门讨论租税的期刊出版物。这一特点同样反映在著作出版物发行状况中,占比最高的是租税类出版物,其次是财政监督与管理和公债类出版物,相比自治财政、战时财政、市县财政类别占比则相对较低。这种情况既是受租税理论在财政学理论体系当中重要地位影响,也是民国时期正处于旧式税制结构向现代税制框架转变的关键时期,新旧租税种交织演变。北洋政府时期关税、盐税、货物税、田赋成为四大最重要税种,较之以往以田赋为核心的封建税制,有了很大的变化。而到了南京国民政府时期,已经大致构建了以关税、盐税、统税为主的国税体系及以田赋、营业税为主的地税体系,基本上已是现代化税制的雏形。可以说,围绕税制结构的变革引领了民国时期财政体制的变迁,本文的数据也恰恰很好地反映出了这一点。
财政概论类出版物在民国时期占比较大,这既是财政本身的属性决定,也与当时财政实践相关。从最初的单纯借鉴西式财政理论到后期逐渐针对中国财政问题而进行的思想,财政概论类出版物经历了由完全的舶来品转化为结合中国国情的特色财政学理论,贯穿其中的是实业界、学界始终探寻适合中国财政路径的实践,由此才有如数据显示在出版物方面的关注度持续不减。
此外,结合类别与时间阶段来看,表4及表5中各类别出版物的变化凸显了这一时期对于财政问题关注的变化。在20世纪前20年,由于尚处在西方财政理论被引进的探索阶段,财政学的基础理论成为关注的重点,同时受当时财政窘迫现实的影响,租税理论也是倍受关注的一个方面。除此之外,从数据上来看,前20年内,无论是实业界还是学界对除财政、租税以外的其他理论的涉猎都显得较为单一,除公债、财政监督与管理外,其他方面的研究都是浅尝辄止。总体而言,这一阶段的出版物统计数据直接反映了当时中国财政思想以及实践的封闭和狭隘。进入到20世纪30年代后,随着财政实践的拓展,学术界整体研究开始趋于多元化转变。恰如表中数据所示,财政概论与租税部分依旧占主要地位,其他理论领域则愈加趋于丰富。除占比最高的两大部分以外,公债部分占比有所下降,而财政监督与管理部分占比相对有较大幅度提升,到40年代甚至达到16%。此外,预决算、自治财政部分基本都呈等比例的发展态势,而战时财政由于其特殊性在30年代有集中增长以外,到40年代则稍有减少。表中数据也表明民国时期财政理论既基于财政实践活动不断修正、提升并逐渐丰富,又为具体的财政实践提供了理论支撑。
表4 1910—1949年各阶段财政类著作出版物各类别占比 单位:%
表5 1910—1949年各阶段财政类期刊出版物各类别占比 单位:%
不管是出于急功近利,还是对理性实用的追求,思想启蒙所带来的精神财富是丰厚的。发轫于晚清时期的财政现代化思潮,是新兴资产阶级在新时期的时代表征。进入民国时期,随着资产阶级的进一步崛起,通过不同方面不同层次的财政探究,又将其经济表达进一步集中提升,并由此继续带来了极大的启蒙意义。在整个民国时期,新式财政思想取代传统财政观在更大范围内得以普及,同时历史舞台上也涌现了大批实业界、学界的精英,培养出大批优秀的财政专业人才。这些财政思想的启蒙所产生的影响是十分深远的,财政实践探究就是集中体现。以预算思想为例,当时不少国人尤其是以维新派梁启超、郑观应等人为代表,就财政制度方面向国内传播西方先进理念,提倡以西方先进制度为榜样建立中国的预算制度。这些思想的传播也促成了光绪帝1898年宣布改革财政制度,编制预算决算等决议。后期在试图效仿西方推行新政的过程中,清政府引入了预算制度,并设立由国会对财政预算的监督。清政府于1910年成立了资政院和咨议局等机构实行预算审查权,并于次年推出了中国历史上首份全国预算案。开始了立法机构对财政权力监督的进程。尽管首份全国预算案只是对当时各省情况进行了简单的汇总,显得预算实践形式远大于内容,但就试办预算案的意义而言,其诞生为民众提供了一个足以约束统治阶级财权的工具,激发了民众反抗专制并保障民权的意识,突破了统治阶级长久以来以民本思想为饰辞设置的思想圈囿,带有深远的开创意义。抛开具体的实施成效来看,这些财政改革措施尽管还有颇多问题,在民主与法治方面却完全突破了旧的财政观,这其中离不开大量财政类出版物对西方预算思想的普及与对中国预算制度的探索。
现实环境造就了思想,也是思想延展的场域。从思想的内在价值追求而言,总会极力去呈现现实。究竟思想能否恰当地与现实内在需求达成契合,取决于思想能否不断进行自身的创新与纠正。民国时期财政思想与财政实践亦是如此。财政理论的发展是建立在财政改革的背景之下的,以现代化趋势为导向的财政理论在民国时期建立起了基本完备的理论体系,而它的发展也势必会影响财政改革。通过对民国时期财政类出版物的统计分析发现,这一时期在财政理论领域的探究深植于同一时期由简单至广泛的财政实践之中。无论是著作还是期刊的出版,最终目的都是想研究如何利用财政的手段化解当时较为窘迫的财政状况。既为现实目的出发,那必然要依托于当时的社会背景,刻上鲜明的时代烙印。财政类出版物在20世纪30年代迎来了出版高峰,这正是当时南京国民政府在稳固社会环境之后所采取的一系列财政实践在思想领域的直接反映。从讨论税制体系的税种创设的必要性、可能性,再到创新联综组织、超然主计等财政监督管理体制,以及探讨中央与地方的财权与事权的划分办法,诸多方面无一不体现了鲜明的时代特征。
思想文化的国别传递反映了一定时期内的社会内部需求和宏观价值判断。自晚清以来,在西学东渐的影响下,以严复、林纾等人为代表,引译了大量的外国财政学著作到国内。在此等情况下,传统财政思想受到巨大冲击,也凸显出现代财政思想从被移植到适应中国国情的发展轨迹,并促使财政实践因之丕变,启蒙意义可谓深远。进入民国时期,仅就中国财政问题进行理论探究的著作在20世纪20年代以后就占据财政类著作的50%。如表6所示,直接从国外引译过来的财政类出版物数量到后期已然较少,尽管20世纪30年代一度又兴起了对凯恩斯主义等新式思想的借鉴,但更多的是国人在业已成熟的财政学理论框架内,结合中国特殊的财政问题进行理论移植的再消化。这说明过往对西式财政理论莫衷一是的照搬已经逐渐向本土化脱胎换骨地转变。虽然由于思维格局、运用方式、思想驳杂等方面的局限约束,财政理论本土化的转变进程中显得还不够彻底,但这一时期财政理论研究已经不再仅仅满足于拿来主义,而是企图达到在不断借鉴中进行重构以及在重构中不断解构的水准。
表6 1910—1949年财政概论类著作、译著出版物统计
在对西式财政理论进行借鉴和吸收的过程中,民国时期财政学科体系的基本框架,通过大量财政类出版物的普及和财政实践的发展得以构建并不断完善。在对民国时期财政类出版物内部各个分支进行研究的过程中,如本文所统计的数据显示,不同类别的理论受关注程度差异较大,财政基础理论及租税理论长期成为研究重点,其他类别理论则相比显得较少,各个类别之间的研究存在严重不均的状况。一方面,这是由当时的社会环境所造成,西式财政理论最初被引入到国内必然存在一个判断、认定、接受和适应的过程。在不断加强对财政理论的深入了解后,研究的视点也逐渐开始分散到财政理论的各个支论当中。另一方面,财政理论也受到财政实践的巨大影响,在关于时局紧迫的税制改革、国债、财政体制等问题的冲击下,国人开始自发倾向于研究热点问题的理论探究。
我们致力于保护作者版权,注重分享,被刊用文章因无法核实真实出处,未能及时与作者取得联系,或有版权异议的,请联系管理员,我们会立即处理! 部分文章是来自各大过期杂志,内容仅供学习参考,不准确地方联系删除处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