遗落在海外的“八百壮士”

邓万祥

在淞沪会战结束之后，四行仓库的“八百壮士”似乎就从人们的视野中消失了。而他们的后半段故事，直到七十年后，才为更多人所了解。壮士们由抗战孤军沦为租界俘虏，又成日军俘虏，彻底失去了自由，散落在世界各地，其中一部分甚至长眠异域，魂不得归。

胜利孤军成俘虏

1937年秋，淞沪抗战进入紧急关头，中国守军腹背受敌，为避免全军覆没，中国最高军事当局决定将主力撤至苏州河以南阵地。10月26日晚，中国军队第88师第524团团长谢晋元奉命带队据守苏州河北岸的四行仓库，掩护主力部队连夜西撤。

经四昼夜激战，守卫四行仓库的将士击退了敌人在飞机、坦克、大炮掩护下的数十次进攻，出色地完成了保卫大部队西撤的任务，重新振奋了因淞沪会战受挫而下降的中国军民士气。然而，壮士们的孤军抗战引起了上海公共租界当局的不安，29日，外籍人士派代表向国民政府递交请愿书，要求以人道主义原因停止战斗。

1日，谢晋元接到撤退命令。他当即表示：全体官兵誓与阵地共存亡！但经再三电令，剩下的370多名将士才不得不退入租界。租界是国中之国，一切均由以英国为首的洋人主宰。

第二天凌晨4点，士兵们被要求缴出所有的武器，大伙儿勃然大怒，却不得不缴枪。在战场上流血牺牲没有流一滴眼泪的战士们，那一刻都哭了。当天，“八百壮士”被转移到一片十余亩的空地上，四周铁丝网高架，由白俄士兵监守，不许他们走出半步。

环境艰苦、心情忧愤，不久，十几位官兵相继病倒。为重振军心，谢晋元带领士兵们自盖营房，为锻炼身体，又自建了篮球场、足球场和排球场;士兵们还被编成三个班，学习算术、常识、历史、地理等，还自制肥皂、毛巾等生活用品。

1938年8月，时值上海“八一三”抗战周年纪念日，孤军提出要求在营内悬挂国旗以示纪念。租界当局多方阻挠，几经交涉，租界当局被迫同意升旗，但要求将旗杆截短，与营内礼堂屋顶相齐，避免日军看到。11日，孤军举行了庄严的升旗典礼，国旗在营内飘扬，上海同胞望见，无不感奋流泪。租界当局派万国商团的白俄队冲入孤军营，欲强行摘下国旗。手无寸铁的孤军奋力抗争，手拉手地筑起人墙围在旗杆下。白俄士兵开枪射击，孤军为护旗当场牺牲4人，负伤11人。

“八百壮士”受到了重创，更大的打击却还在后头。1941年4月，他们最为爱戴的团长谢晋元被暗杀，孤军们亲眼目睹这一惨状，无不悲痛欲绝。

7个月后，太平洋战争爆发，英美对日宣战。日本偷袭珍珠港后，日军占领英法上海租界，孤军顷刻变成日军的俘虏，至此“八百壮士”重返战场的梦彻底破碎。

遗落西南太平洋

日军进入租界后，孤军被押解到一个戒备森严、四周拉有电网的军营里。他们被迫劳动，“八百壮士”成为名副其实的囚犯。

半年后，孤军被拆散，一部分被遣送至杭州、孝陵卫及南京光华门做苦役，一部分留在南京老虎桥监狱拘押，还有一批则被押送到远洋之外的巴布亚新几内亚。

相比较而言，留在大陆的士兵要幸运得多。部分被送至孝陵卫及光华门的士兵于1942年11月逃脱，其中一部分在重庆重新归队，另一部分就近参加了游击队，被送至其他地区的士兵许多也先后逃脱日军的魔爪。

而被押送至巴布亚新几内亚的那部分官兵，命运要悲惨得多。

1942年秋，25岁的湖北人田际钿和其他几十名官兵被押送上一艘日本大型军舰。军舰共有9层，他们被赶到最底层，里面不见天日，闷热无比，连床都沒有，不少人晕船、拉肚子，田际钿的一位来自湖北通城县的老乡就热死在军舰上。

在太平洋上颠簸了48个昼夜，军舰到达澳洲一个叫新不列颠的荒岛上。上岛后，田际钿发现共有160名中国战俘，其中包括被俘的新四军游击队战士。来自孤军营的这几十个人被拆散编队，田际钿被编入中国军人勤劳队。

那是一段让这些不惧枪林弹雨的铮铮男儿都苦不堪言的日子。他们一天要干10多个小时的重体力活，住的是岩洞，吃的是瓜薯，有时还吃日本人丢下的猪牛内脏和骨头。也没有任何医疗条件，一旦患了病，就只能眼睁睁等死。田际钿经常看到日本兵把死亡和重病的战俘用卡车运到深山里去埋掉。两年多后，当初160人的中国劳工队，只剩下38人。

1945年8月，日本战败投降。不久，麦克阿瑟统率的盟军澳大利亚13师乘舰只驶近该岛海岸。岛上的中国战俘得知情况后欢呼雀跃，田际钿等二三十人下海一直游了500多米后爬到舰上，和盟军士兵一齐享受胜利的喜悦。

1946年，他们经香港回到上海。至此，“八百壮士”的故事已经告一段落。

英烈魂终归

2008年12月底，中国台湾《联合报》最先披露了一则“八百壮士”遗骸遗落巴布亚新几内亚无人问津的消息，并刊登了照片。照片上，一片热带植物的包围中，是三座刻有青天白日徽的方形柱状墓碑，底部早已被荒草淹没。中间一座墓碑上写着已故陆军步兵上尉吴公坤之坟墓，字迹仍然清晰可见。

这组照片来源于当地一位华侨，他从一名澳大利亚前飞行员那里得到这处墓地的消息，这位飞行员在寻找二战遗迹时曾在拉包尔附近发现刻有中文和青天白日徽的墓碑。于是，这名华侨雇佣当地人，找到了这三座墓碑并拍照，并将照片寄给了《联合报》。

此事一经披露，立即引起多方关注，海峡两岸都表现出了对此事的高度重视。台湾当局有关部门表示，已成立项目编组积极处理，未来将派员前往现勘，后续将依勘查结果，研拟妥适处理方式，以慰忠灵。2009年3月24日，中国外交部发言人表示，政府将隆重、庄严地纪念在太平洋岛国巴布亚新几内亚的抗战将士遗骸归国。散落海外的英烈遗骨，在沉寂数十年后，受到了海峡两岸的共同礼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