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2024-05-08
骆阳
对于喜欢到处旅行这件事,我现在终于明白过来,无非就是因为我处在叛逆期时小说看多了。装帧华美、情节狗血的长篇忧伤小说,里面的男主或者女主动不动就背上旅行包去远方寻找自我,抑或是体悟生命的真正意义。
曾经的我觉得他们超酷、超有调,于是心底渐渐滋生了文艺病,一天不在埃菲尔铁塔笔记本上写关于“诗和远方”的句子就觉得少了点什么,每当坐公交车时会微侧过脸一直静静注视着车窗外装出一副很文艺的样子好像此时正有好几架摄影机正对着自己在拍MV……
那时候十分想背上行囊去远方,而在初中的最后一个学期我也的确是去了远方,只不过这个远方不太远罢了,就在邻市。那次去远方我挑错了季节,我在陌生城市的夜街被冻成狗,除此之外我还提了一大包沉甸甸的破衣服举步维艰(计划着一走到底永远不回家),下了火车之后我把那包衣服藏在公园长椅下面就去网吧了。结果可想而知,第二天我就打了退堂鼓。回去之后还听班级的小灵通说我们班主任在全班同学面前说我离家出走没找到活儿就灰溜溜回来了。记得当时听到这些气得我牙根痒痒。
梦想总有照进现实的一天,高二结束的那个暑假,我去了一个沿海城市看海。好的季节,足够的钱,只装了半个背包的衣服。
那海美的呦,我看第一眼就哭了,满脑袋都是海子的诗。这时候,剧情急转直下。一个染着黄头发的杀马特男孩儿从天而降,他轻拍我的肩膀。“你肿么了?”他说。我那时极其讨厌说网络流行语的人,于是回道:“关你什么事!”他的嘴角往上扯了扯(像极了《隐匿而伟大》里的海浪),哼了一声,说:“当然关我的事,你踩到我的鱼竿了。”杀马特拿起鱼竿,跑到乱石上把鱼线甩到海里,海风把他的头发吹得根根立。
我看着他的背影,特别难受,因为我折腾了一天还没有吃饭,而我又不想离开这片罕有人际的荒海,所以我朝他喊:“喂!你有没有吃的?”其实我是看到了他装渔具的破兜子里有几盒饼干才问他的。
杀马特说,兜子里有饼干,自己拿着吃。
我一点没客气,三包饼干全让我吃了,实在太饿了。我朝杀马特喊:“喂!你有没有水?”
杀马特回过头,说:“喝光了!”
我打嗝打得快要死掉,“咯咯咯咯”根本停不下来。海子暂时被我抛在脑后,我想尝试一下喝海水。
杀马特朝我喊:“你蛇精病啊!海水不能够喝的,会死掉。”说完他指了指坝上的破摩托车。
这个该死的杀马特,不是说喝光了嘛!我飞快跑向摩托车,可是摩托车上并没有水。我朝杀马特大喊:“你敢骗我!”
杀马特朝这边喊:“我是让你骑摩托车去买!”
我朝他扔了一个死海星,我甚至还想把摩托车也扔过去。
他放下手里的鱼竿,慢悠悠走过来,说:“对啊,你不会骑摩托。”
于是杀马特就骑摩托车带着我去买水了,回来的时候,杀马特大喊了一声——“啊!有大鱼上钩!”然后他从汪洋大海里拽上来一条才手掌那么大的鱼北鼻。
我说:“我都饿一天了,根本不够吃。”
杀马特说:“也是,太费劲。”说完他把刚钓上来的鱼放回大海。
我说:“你蠢啊!你放了不就连啥味都尝不到了嘛!”
他甩甩黄毛,说:“走,哥带你去馆子吃。”
杀马特带着流浪女孩儿,在海岸边的土路上呼啦啦飞驰,尘土卷起,我的头发飞起,身旁就是无际蔚蓝的海。真文艺啊,我心里这么觉着。我好像爱上他了,我心里这么觉得。
杀马特力度没有把握好(我体内积攒了太多的洪荒之力),我、杀马特连同摩托车一起急了拐弯地撞上了路边的电线杆子——“砰”!!!我感觉我、杀马特和摩托车一起离开地球表面旋转,说实话,当时我心里一点没慌,甚至还唱起了蔡依林的歌。
其实我们并没有飞起来,我由于惯性继续保持向前飞,一头撞上了一个赶路的大叔,脑瓜子“嗡嗡”作响,我不仅没有给大叔道歉,还在他面前唱道:“旋转,跳跃,我闭着眼……”
大叔吓跑了。可是杀马特他不见了,仔细找找,原来是被压在了摩托车底下,这小伙子太瘦,被个摩托车遮得严严实实。杀马特奄奄一息地说:“遇上你可能是因为我上辈子吃了太多的腌咸鱼,点儿太背。”我说:“我真的好饿,我想吃臭咸鱼。”
后来是这样的,杀马特和他的摩托车都坚持不住了,双双紫薇式晕厥在尘土飞扬的路边,好在杀马特在紫薇式晕厥之前用他的铁板诺基亚给他爸打了个电话。大概20分钟之后的样子,我就听到远处的天际传来雷声,“轰隆隆”像是要下一场暴雨的样子——我的个耶稣基督!一个四十几岁的大叔开着个拖拉机缓缓停下来,期间拖拉机一直“突突突突突突”地叫个没完,我感觉我的心脏都快要爆炸了。我渐渐明白,这个大叔就是杀马特的老爸。一身破洞牛仔服,脚上一双卡其色高跟牛仔靴子,头发乱糟糟的还染成了葡萄紫。我的天,大夏天的,不捂脚吗?简直花式辣眼!虎父无犬子,这父子俩敢情都是世界非物质文化遗产之乡村非主流的继承人啊!
摩托车和杀马特都被大叔扛到了拖拉机上,我站在一边不知所措,尴尬症犯到不能自理。杀马特睁开一只眼说:“别愣着,上来啊!”
这家伙!敢情是装死呢啊!亏我刚刚还以为他要死了而险些痛哭流涕!
杀马特迷迷糊糊地坐起来,给他老爸点了支烟。大叔叼着烟,打开了拖拉机上高配的重低音导弹,一手油门蹿了出去。那一刻我感觉我就要上天了。杀马特神气地说:“怎样?哥哥我改装的?四驱光速发动机,德国螺旋发热引擎,HQ高品环绕声低音炮……神量级豪华坐骑,有钱你都没地方坐。”
我真的要上天了。
低音炮播放的音乐也是辣耳朵没商量,你们知道是什么鬼吗?凤凰传奇的《最炫民族风》!我趴在杀马特耳朵上喊:“你这豪华坐骑把我屁股颠了八半我也就不说啥了,只求你关掉音乐或者换一首,我只求我的心灵获得片刻安宁,阿门。”
那是我第一次听到Coldplay的歌。新式轻摇滚《Yellow》的音符和男高声被风扬起来,耳朵像插上了翅膀,轻飘飘飞起来。让人费解的是,爷俩居然一起跟着唱起来,这两个人的审美还真韧得像皮筋,随便拉缩。
我脑袋里迅速闪过一丝想法:我这是怎么了,第一次旅行就碰上这么搞的人,什么时候积攒的隐藏积分啊,爽到头皮发麻,怪不得这么多人称颂旅行呢,简直刺激到不能自已。
我来到杀马特家……忘了说,刚刚在拖拉机上杀马特告诉了我他的名字,他的名字叫马特牛,所以我现在应该说我来到了杀马特马特牛的家。还忘了说,马特牛跟我说他爸叫马特。到这里,不得不说,我十分好奇马特牛的爷爷叫什么。马特牛的家是个二层小洋楼,坐落在市远郊,是个面朝大海、背靠青山的漂亮住宅。他妈妈在家里炒好了菜,一桌子海鲜看得我口水流到脚面。我悄悄跟杀马特说:“你可真不够意思,家里有个五星级厨师还要带我去下馆子。”马特牛说:“你不懂,我妈有哮喘病,不能闻太多油烟,还不是我爸知道我朋友要来家里做客,然后跟我妈说了。”
到这儿,我真的很不好意思,连忙上去跟马特牛的妈妈说:“辛苦了辛苦了,真的不用这么兴师动众,有碗粥喝就行。”马特牛的妈妈说:“海牛这臭小子可真不带劲,也不跟我们说你要来,还是他爸跟我说的,我这就赶紧做了几个菜,草率得很。”
我们也没多说敷衍、客套的话,洗了手就上了餐桌,蛤蜊、虾爬、海肠子、石虾等等各式各样的海鲜我还是头一次吃,去壳就能尝到鲜嫩的肉,淡淡的腥味里缠绕着细腻的海味,汤汤水水,蘸酱的小菜,入口即化,舌有回甘,简直就是一次完美到极致的美食之旅。马特牛和他爹两个人对吹着当地产的小麦啤酒,侃着听起来清新脱俗的大山。我也是在其中了解到,马特牛在莫斯科留学,今年暑假回家呆一个月,然后又要去那个比东北还冷的冰窖求学。年年都能搞到奖学金,周末蒸两大锅包子在校门口卖,大长腿欧洲美女排着队跟在屁股后面甩都甩不掉……这都是马特牛在饭桌上说的,把我和他爸妈逗得“嘎嘎”直乐。
我也试着喝了一点啤酒,还没等一瓶下肚,眼前就有点晃。马特大叔问道:“那小姑娘你呢?”我知道他什么意思,简简单单说了一下本姑娘的性格、学校、成绩等等。马特牛接过话把,学着汪半壁的口吻一本正经地说:“那小姑娘你的梦想是什么?”我几乎脱口而出:“环游中国!”
马特大叔说:“姑娘你还小,这样太危险。”我好像突然想到了什么,心里想着:好在我的第一次旅行遇上了这么好的人。马特大叔又说:“明天你也别乱跑,让海牛带你去海边玩一天,后天你买车票回家。”四下静了好一阵后,马特大叔叹了口气,说:“海牛也是马上就走了,后天。”我的心好像是突然地往下一沉,不过我还是随即说了一个字——好!
马特一家看来都是思维开拓的人,没有过多的用主观思维来评价我的独自旅行,只是适时点拨地说一句:早点回家。哪像我妈,我一开始跟我妈说假期独自旅行的事,我妈拿着笤帚疙瘩追了我三条街,还不是我凭借着自己的智慧、才华与口才对着气喘吁吁追不动我的我妈讲了三升口水的大道理才争取来了这一次旅行的机会。
夜晚的海风浮动着蓝色的窗帘,寂静也可以奏出一曲乐调,我盯着低压叆叇的雨云出了神,一切都像是梦那么清泫。我和马特牛的妈妈睡在一张床上,阿姨早已入睡,留下平稳、轻细的喘息融进短暂而又冗长的夜晚。
雨过之后的清晨,喝了微烫的蘑菇虾仁粥,跟着马特牛一起去了海边。我们坐在礁石上缓慢地聊天,一切都淡淡的,素素的,像是潮汐稀释了纷乱,天空滴下的蓝染白了夏天。
马特牛小时候体弱多病,他的肠胃不好,有时候一连一个星期拉肚子,马特大叔开着拖拉机送马特牛去医院看病的路上灵光一闪给儿子起了“海牛”这么个小名。海牛是坚强的,在海边成长的男孩子,也不一定柔弱得像姑娘,他到了成年,离开海边的小村庄去遥远的莫斯科上学。
海牛说:“在莫斯科的冬日里,海的声音总是在耳边回响,这你可能体会不到。”
我说:“旅行可真是奇妙,可以遇见看起来杀马特但是内心却美得像诗的人。”
海牛说:“你如果把头发留长,我想你会比现在多15分。”
我说:“不同世界的人,也总会有一个交点让我们见面,我希望我们可以一直当朋友。”
海牛拿出了一颗小小的白色贝壳,它被磨得发亮,看来海牛一直把它带在身边。它被蓝色的绳子穿起来,像是一个简陋的项链。我闭上双眼,听见海的声音,这是我第一次拥抱海。海牛把贝壳系到我的脖子上。我还是闭着眼睛,我听到海牛说:“对,我们可以永远做朋友。”不知为什么,我掉了泪,泪水滴在礁石上,不知滑落到了哪里。
对于喜欢到处旅行这件事,我现在终于明白过来,无非是因为我处在叛逆期时小说看多了。我期待有一个人出现,从我的背上取下破烂的双肩包说:我已恭候多时,路途遥远你身心疲惫,现在最好喝一碗热腾腾的海鲜汤。我只是期待远方会有不一样的温柔声音,偏执的我,不认为身边会有多余的浪漫。这是一种错,我还会在接下来的岁月中,走更多寻找的路。
往后的很多日子里,海牛的话都还在我耳边回响。
海牛说:“对,我们可以做永远的朋友。”
那一天,火车向北,大海渐渐淡了轮廓,旅途已经没有遗憾。盛夏的天空像是年少的脸庞,有时还没等乌云色变,就已痛哭流涕。我不会哭,我只是会在偶尔间抬头看看,海牛乘坐的飞机会划出怎样好看的线。
我还想问:马特牛,你的爷爷,他到底叫什么名字?这太让人好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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