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横店“过冬”

时间:2024-04-24

陈竹沁 杨静茹 苏碧滢

似乎无需再复述横店眼下的冷清:去年9月初,不足二十个剧组入驻,称得上大制作的电视剧电影仅个位数,10月略有回暖,但大头仍是网剧和网络大电影(简称“网大”)。这样的境况始自开春。“一部电视剧如果用一百个特约演员,只要来上五六部,横店的特约都能有活干,但现在十几部网大,每部只需要十个人,还抵不上过去一部剧的需求量。”张尧说。他是横店一家影视选角工作室的负责人。

“梦想”逐渐成为大家彼此揶揄的玩笑。对于那些坚持留下的人,客栈老板惠祥意还是会心生一丝敬意,哪怕在他看来对方天赋不高。比如2017年下半年,一个年轻群演跑到外地送美团外卖,每个月赚一万块,有机会又杀回横店。为什么不在横店本地送外卖?怕被认出来不好意思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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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乎所有找上门的横漂,包三统都会劝退,道理简单到根本无需“算命”。一个从22岁漂到33岁的特约女演员想演角色,“你不要做这个梦了。第一你长得不够靓,第二你没用钱砸,第三你亲戚也没有关系很硬。”一对夫妇听他的劝回了老家,“你们在这漂下去,只会穷一辈子。”在他眼里,幸运属于八字“十三旺”的人,只有他们才能在横店的大浪淘沙中留下。

几年前尔冬升在横店筹拍《我是路人甲》,晚上召集许多港星吃饭,还有小演员过去套近乎自我推销。近两年流行直播,晚上穿着奇装异服、在街头竖起自拍杆唱念做打,成了横店一道特殊的风景,是鄙视链底端的“神经病”,还是等候伯乐召唤的“梦想者”,答案因人而异。

“谁不想被导演赏识呢?” 90后女演员朱世卿也参加过“路人甲”的海选。最近有家专做直播的影视公司想请她做女主播,每晚17点上班,录一个小时。底薪2000,粉丝打赏五五分成,她有点不相信有这种好事,毕竟群演满打满算干一个月也就2400,而现在基本接不到活,“我该去按这个手印吗?”

朱世卿的母亲陈晖也是一名有着七八年演艺经历的特约演员,前两天不怎么熟的横店朋友在微信上向她开口借钱,她推说自己房贷还不起婉拒了。

包三统去年年初盘下横店万盛南街这处店面,没几个月就见惯了写满欲望和迷茫的脸。生意最好的一周里,他们为他贡献了一万多元的收入。他的原则是,按富贵层次不等收费,两百元起步。横店至少还有三四个摆地摊的江湖道士,只收二十。别人问他凭啥这么贵,他颇为不屑,“什么叫一分价钱一分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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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年来,剧组争抢的大红人,还得数横店影管公司负责排景的副总周丰来。10个剧组申请同一个场地是家常便饭;某年春节后上班,场景表竟直接排到了第二年;后来改成一月一排,他早8晚12地和40多个剧组周旋,办公室人满为患,到了要叫号的地步,直到规定用景周期限制在20天内,才算安生。横店最火的年头,70多个剧组扎堆,常常是一个景同时有三个剧组在拍,内外景轮换;群演只要想拍戏,活儿可以一天接一天,一个月都不间断。

横店早有“影视业晴雨表”之名,如今还在这的每个人,谈起动辄出品上百部戏的年份,恍如隔世。惠祥意在横店待了十来年,陆续接待过好几拨记者:抗日剧霸屏年代,大家争相来到这个“一年杀鬼子近十亿”的小镇,探班今昔变化;“网大”崛起之际,这里是当仁不让的生产基地;去年嘛,话题自然是一份阴阳合同掀起的税改风暴。

横店影视产业园区,一面大墙上还张贴着东阳市纳税百强名单:华谊、正午阳光、天娱、新丽、千乘榜上有名……比起影视公司集体逃离霍尔果斯的喧嚣尘上,横店只能用静悄悄来形容。

惠祥意的客栈所在的清明上河图路,因临近同名景区得名,被称作“创业一条街”,一度涌现40多家小型影视公司,在网大市场分一杯羹,现在还剩下10家出头。

中型制作公司亚鑫影视董事长穆易的策略是小步快跑,两部央视六套的定制系列剧准备开机,两千万以内成本的网剧也不排斥,“我们之前就做制片、副导演等一个部门的剧组服务工作,前年到去年才逐步转型到电影和系列剧的制作出品。现在大戏很难做,对我们来说承接一个大型影视剧项目,风险比较大。”

“现在横店的影视业是寒冬,比三九的北京还冷,明白吗?没什么剧组,一些店也关了。” 一位本地影视公司负责人感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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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年下半年,朱国胜已经感到寒冬将至。自1995年在谢晋《鸦片战争》剧组做道具设计以来,朱国胜见证了横店影视城从一条广州街扩展到13个影视基地。扎根横店18年,他经营着这里最大的道具公司,服务的剧组占了全国半壁江山。上下两层仓库占地5万多平,从春秋汉唐、宋元、明清到民国近代,那些桌椅、马车、轿子、枪炮堆一块,就是一部中国史。前年的高峰期,公司同时服务剧组数高达50多个,去年直接减半。

“现在每个公司都要自查,雷区谁都不敢趟。明星工作室的税收如果都让公司交,公司肯定不愿意。实在不行,有的公司还可以自己培养新人演员嘛。”一位横店影视圈人士作如是观。

“为了风险把控,一些剧组肯定选择观望,导致了后期的这些市场反应,影响还需要逐渐消化。去年10月以来,慢慢有些戏就开了。”对于朱国胜而言,道具公司进出项都比较清楚,因此影响不大。

武术指导兰飞算了算,去年手上有12部戏黄了,其中三部连续剧、一部院线电影,还有各个“网大”项目。过去他一般一年接三部连续剧、两部“网大”,前者周期从两个月到七個半月不等,后者只要十几天,搭配一下刚刚好。“我手下常用的20多人,一半解散了,各自出去找活。”有的去横店影视城,帮游客假扮体验剧组,拿固定工资;有的把大排档盘给了别人,自己去外地开餐馆——总之,各有活路。

特约演员李清泉今年在一个剧组跑戏,碰到一个三十多岁的特约演员,过去常接一天六百到八百元左右的戏,这次却是一个没台词的前景,只有220元一天,“哥,你这不是自降身价吗?”对方说,“没办法,家里急着用钱,有戏就跑……”李清泉拉不下脸接受一个月拍四五天的现状,也去外地跑戏。身边多的是改行的朋友,去工厂、回老家,或是去外地干灯光陈设等幕后。

朱国胜早前已经开始转型,公司从纯道具租赁向影视投资和文旅产业开发布局。去年年初,他投资了一家物理特效公司,比起电脑三维特效,它可以有效降低剧组成本,同时提高画面质量。他看到日本道具公司的专业细分和文化附加值,希望未来在各个景区可以做道具展出,对接更大的消费市场。

“市场不好的时候,所有人沉下心来,想想自己以后该干什么,怎么比别人干得更好,其实也是好事。因为再做可能就得亏本、翻不了身。”朱国胜说,“千言万语,大家都要做好自己。”

摘自《南方人物周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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