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2024-04-24
华老邪
龙深深地体会到,人生里有些事,就是不能蹉跎,在母亲清醒的时候,她错过了对母亲的陪伴,现在母亲失智了,她决定放下一切,陪她走过生命最后一程。
《天长地久:给美君的信》是龙应台的新书。在以往聚焦亲情的作品中,她更多地是写孩子,这一本,她主要写母亲的故事。但这并不是全部,她一如既往地在思考人的生命价值,思考几代人交织着的复杂情感,其实思考的是人性。2014年,龙应台辞去公职,回到文人安静的书桌,2017年8月,移居屏东乡野,照顾瘫痪和失智的母亲,开始乡居写作。65岁的她,摒弃了世俗的打扰,在一方安静的空间里,伺候着高龄的母亲。母亲已经不认识她,她惟有从静默中更加纯粹地去感受母女之情。与此同时,她的两个儿子也已经成年,有着独立的思考和自由的主张。身处双重角色的她能够感受到母辈与子女之间更多微妙的情感变化,其文字更添厚重的历史感和强烈的生命意识。
此书集合了龙应台在陪伴母亲美君的同时写给她的19封信,收信人未读不回。信中记录了龙应台每一刻细微的感受,并交织以对母亲过往的回忆。信与其说写给美君,不如说是写给自己,是自己和自己灵魂的对话。龙应台写道:“美君来自浙江。她二十岁爱上的男子,来自湖南。他们走过的路,是万里江山,满目烟尘;怀着‘温情与敬意’,我感恩他们的江山、他们的烟尘,给了我天大地大、气象万千的一座教室,上生命的课。”的确,陪伴失智的母亲,其实是在上一堂生命的课,这19封信就是上课笔记。龙深深地体会到,人生里有些事,就是不能蹉跎,在母亲清醒的时候,她错过了对母亲的陪伴,现在母亲失智了,她决定放下一切,陪她走过生命最后一程。
把妈妈当女朋友
龙应台开篇就写道,她的人生曾有两件后悔事,都是与父母相关。第一件事是,父亲经常开车带着母亲四处游玩,有次不小心紧急刹车让母亲撞断了手臂,从此女儿就没收了他的车钥匙,剥夺了他开车的权利。从那以后,父亲基本上就不再出门,给他再多的钱让他打出租车,他都斩钉截铁地说,浪费。如同一朵绽放的花突然遭遇了强风吹打,父亲的身体迅疾衰老,奔向死亡。龙写道:“上一代不会倾吐,下一代无心体会,生命,就像黄昏最后的余光,瞬间没入黑暗。”
第二件事是,在龙陪伴母亲的过程中,关于母亲的过往在她脑海里慢慢复苏,记忆中的美君是健康的、清醒的,是认得自己的,可是为什么在她的意识中,美君就只是她的母亲,而从来不在她的“女朋友”名单里?龙给美君写道:“一旦是母亲,你就被抛进‘母亲’这个格子里,定格为我人生的后盾。后盾在我的‘后面’,是保护我安全、推动我往前的力量,但是因为我的眼睛长在前面,就注定了永远看不到后面的你。”
她后悔,在那漫长的岁月里,在美君还认得自己的岁月里,她会和她的女朋友经常约会,去看一场特别的电影,去欣赏一个难逢的展览,去散步,去喝咖啡,还会通信和约饭,而就没有意识到,她可以,而且应该,把美君当一个女朋友看待。
我爱给你看
龙在信中提到一个故事,说美君有一次打麻将回来,怒气冲冲把卧房门关上不理父亲。龙便问父亲怎么回事,八十多岁的老父亲像做错事的小孩,扭扭捏捏不肯说。在女儿“逼问”之下,才委屈地说,不过是捏了下章鱼太太的脚,开玩笑的,为什么生这么大气……女儿大笑。原来八十岁的强悍的美君,也会嫉妒。
然而,谁能说八十岁的女人就失去了嫉妒的能力、就沒有爱恨情仇和午夜的辗转难眠了呢?龙应台说,她在欧洲时,总是看见年轻极了的白发老女人出入各种公共场所,而一回到台湾,在咖啡馆、酒馆、露天音乐会、电影院,老姐妹们全不见踪影。她们干什么去了呢?在客厅看电视,在麻将桌上,还是在为孙子做早餐?是否还可以带着自己的一堆女朋友出来游山玩水、享受清风阳光?独身的姐妹们又是否可以轻松自然地去谈一场轰轰烈烈的恋爱?
老人也应该有爱美的权利和恋爱的能力啊。不信?那就爱给他们看吧。
你孩子知道有一天你会死
龙问儿子:“我快要七十岁了。你们有逐渐的心理准备面对我的死亡了吗?”儿子回答没有。但是,儿子马上又郑重地说,“我们都意识到,你有一天会死”。
知道父母有一天会死,这对于孩子来说,真是一种非常有价值的自主意识。因为知道父母会死、会彻底地离开,便会明白没有什么人会完全属于自己,会明白自己终究需要独立面对一切,会逼着自己随时做好“离”的准备,并在已经拥有父母的同时就去好好珍惜。从这个意义上说,龙以她的亲身经历告诉我们,以“离”的心态去陪伴父母,其实是对父母最大的尊重与孝顺。我们之所以匆匆而来,又匆匆而去,无法给予父母高质量的陪伴,是因为我们潜意识认为,父母是不会决绝地离开我们的。等到“离”的这一天突然降临,留给我们的便是无尽的后悔与伤悲。
曾看到章诒和写康有为外孙女罗仪凤的文字,说罗在混乱的年代依旧保有着贵族的气质,她会把自己特别珍爱的物件一件件随手送给朋友,像是提前执行遗嘱一样,毫不吝惜。章不理解,她便告诉章,那些视为珍贵之物的东西,一定要由自己亲手处理,不要等到死后由别人来收拾,这个“别人”,甚至包括自己的儿孙和亲戚。想必罗是随时做好了“离”的心理准备,这看起来似乎很残酷,但何尝不是一种获得尊严与自由的行为方式?
当你不是费尽心思地想去占有某物时,你就能轻松地面对它和自在地使用它了,从这个意义上说,真正拥有的本质岂不就是彻底的不拥有?
于人,大概也是如此。当你以“离”的心态去“处理”你的父母的时候,其实才是真正拥有父母的时候,也才是让双方都获得尊严和自由的时候。
此时此刻,龙正陪着一个长她二十六的女朋友,为她擦拭积满粘液的眼角,为她按摩布满黑斑的手臂,为她修建石灰般的指甲。她拥抱她,亲吻她,但是她的眼睛里“好深的虚无”。她给她写信,她未读,不回。
都说是龙“牺牲”了自己去奉献美君,但在龙看来,陪伴美君的同时,在大武山的怀抱里,在乡野的阡陌之中,她感受到了“元气的回流,初心的苏醒”。这哪里是牺牲,这分明是美君施舍了龙——以泥土的召唤和生命的智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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