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情捆住女厅官

赵聪

变味的亲情，最终是既害了自己，也害了亲属，广东省珠海市政协原主席钱芳莉的落马便是例证。

亲情是无私的、真挚的，它是人间最美的一种情感。但官员如果在履职中念及亲情，甚至为了自己的亲属放弃原则，借公权力为亲属牟取私利，这种亲情就变味了。变味的亲情，最终是既害了自己，也害了亲属，广东省珠海市政协原主席钱芳莉的落马便是例证。2019年4月29日，广东省高院作出终审判决，钱芳莉因亲情迷失自我，最终为自己招来13年的牢狱之灾。

弟弟被调查，女政协主席应声落马

2016年6月8日，中纪委官方网站发布消息，广东省珠海市政协主席钱芳莉涉嫌严重违纪问题，正在接受组织调查。钱芳莉也因此成为继珠海市委原书记李嘉、原广东省监察厅厅长、珠海市长钟世坚之后，第三个被查处的珠海四套班子一把手成員。

关于钱芳莉的落马，坊间一直传言是受到其弟弟及其他亲属牵连，称与其弟弟在房地产项目中牟利密切相关。而在钱芳莉的腐败经历中，她的弟弟确是一个重要角色。钱芳莉弟弟钱晖没什么文化，小时候吃了不少苦，后来下岗后又一直没有固定职业。钱芳莉这位做姐姐的看在眼里疼在心里，表示自己一定尽力让弟弟过上好日子。只是在物质的诱惑面前，钱芳莉最终走错了路，不是帮助弟弟靠勤劳致富，而是利用自己手中的权力，帮自己的弟弟“站台”拉生意。

2015年5月至8月，广东省委第五巡视组在珠海巡视期间，发现钱芳莉弟弟钱晖涉嫌借助其影响力，在工程中谋取不正当利益。果然，巡视结束后不久，钱芳莉的弟弟钱晖就被带走调查。此后，又有商人在协助调查时供认钱芳莉的其他亲属收受干股，但钱芳莉一直辩解称自己从未收过一分钱。

当年10月，广东省纪委发布消息，称广东省纪委对珠海市政协原主席钱芳莉严重违纪问题进行了立案审查，消息中出现频率最高的两个字就是“亲属”。消息称钱芳莉违规录用、调动、提拔多名亲属;利用职权或者职务上的影响为亲属谋取利益;其亲属收受对方财物;为亲属的经营活动谋取利益;纵容、默许亲属利用其职权或职务上的影响谋取私利;利用职务影响帮助亲属低价购房。

2018年5月15日，惠州市中级人民法院公开宣判珠海市政协原主席钱芳莉受贿案，法院认定钱芳莉利用职务上的便利，为他人谋取利益，单独或伙同他人收受他人给予的财物共计折合人民币约1457万元，遂对其以受贿罪判处有期徒刑13年，并处罚金人民币300万元;对钱芳莉违法所得予以没收，上缴国库。2019年4月29日，广东省高院维持了原判。

女厅官钱芳莉为亲情所困，并最终落马令人深思。无论是利用职权录用、提拔亲属，还是利用自己的职务影响为亲属谋取利益，都是典型的以权谋私，构成犯罪的，必然会受到法律的追究。

动动嘴皮就赚50万

据查，钱晖与徐福轩是经一个叫周一庆的朋友介绍认识的。1975年出生的徐福轩，是江苏世轩科技股份有限公司（以下简称“世轩公司”）法定代表人。世轩公司主营医疗软件、服务设备，业务遍及全国各地，但却迟迟未能打开珠海的市场。

周一庆当时是江苏一家上市公司的副总，因该公司入股世轩公司而与徐福轩有了交集，两人在一起聊天时自然而然谈到了生意上的事。2010年下半年的一天，在获悉徐福轩想开拓珠海的市场后，周一庆主动向徐福轩表示自己有个朋友在珠海，可以帮忙牵线。周一庆说的这个朋友就是钱晖，两人在20世纪90年代的时候就很熟络了。此后，徐福轩陪周一庆一起到珠海看项目，其间周一庆介绍徐福轩与钱晖相识。当时周一庆向钱晖介绍说，徐福轩为人不错，公司也准备上市，到时钱晖可以以战略投资者的身份去参股。

徐福轩和钱晖经周一庆介绍相识后，相见恨晚，当天两人聊了很久。徐福轩直奔主题，对钱晖说医疗软件的利润很高，能达到项目标的的50%至60%，如果钱晖能够促成珠海的医疗项目，他愿意跟钱晖利润对半分。

其实，无论是周一庆，还是徐福轩，他们之所以对钱晖许以重酬，主要原因还是希望他能全力以赴地促成此事。钱晖当然也清楚这一点，当场表态说自己跟珠海人民医院和妇幼保健院的院长都比较熟，会尽量帮忙。

为了确保此事成功，钱晖觉得还需要自己做政协主席的姐姐出面。几个月后，徐福轩再次来到珠海，钱晖邀请钱芳莉出席当晚的宴席。席间钱晖对钱芳莉说，徐福轩的企业是很有实力的医疗软件企业，如果能够帮他在珠海拓展业务，自己会得到一些好处。钱芳莉表示会尽力去促成对方的业务。

2010年的一天，徐福轩打电话给钱晖，说自己的公司想做妇幼保健院一个医疗软件的项目，希望钱晖能帮忙打招呼促成此事。钱晖遂约妇幼保健院院长张震吃饭，席间介绍徐福轩与张院长相识。精明的徐福轩觉得这样做还不太保险，建议钱晖让钱芳莉出面跟张院长打个招呼，这样他们去投标更有把握。

过了一些时日，钱晖利用和钱芳莉一起探望父母的机会，向钱芳莉求援。钱芳莉满口答应，还说张震也是民主党派，经常会参加她们的活动，她会跟他说的。

钱芳莉果然没有食言，不久后即打电话请张震关照此事，张震说让徐福轩直接过去找他商谈就行了。后来，世轩公司顺利得到了这个项目。安装调试完了后，徐福轩打电话给钱晖，说验收报告和收款凭证都已经交给张震，希望对方早点付款，钱晖照办了。

很快，世轩公司收到了项目款，徐福轩果然兑现承诺，主动打电话给钱晖，让其提供一个卡号。钱晖心领神会，知道对方是想打钱给自己，于是就把自己工行卡的账号告诉他，不出所料，钱晖的卡上果然收到了50多万元钱款。就这样，动动嘴皮子，打几个电话，钱晖就轻松入账50万元。事后，钱晖还将此事告诉了姐姐。

钱芳莉事后称，自己当时是珠海市委副书记，分管统战工作，而张震时任致公党珠海市副主委，自己是分管领导，平日自己能“关照”他。考虑到钱晖是自己弟弟，如果能够确保工程质量，谁做都是做，出于帮助钱晖赚钱的目的，于是出面打了招呼。

贿赂两端三人悉数被查处

徐福轩为了拿到妇幼保健院的项目，请钱晖及其姐姐钱芳莉出面打招呼，自己赚了大头，钱晖得了好处，而钱芳莉借此也算尽到了大姐关照小弟的责任。乍一看这是个三方共赢的事，然而随着本案东窗事发，这件事最终成了三方共输的结局。

2018年11月15日，惠州市中级人民法院对徐福轩单位行贿案作出一审判决，法院以被告人徐福轩犯单位行贿罪，判处其有期徒刑一年，缓刑一年。一审宣判后，徐福轩不服，提出上诉。

本案中，关于徐福轩事后向钱晖转账50万元的定性问题是本案的争议焦点。事实上，徐福轩并未亲眼见到钱芳莉跟张某打招呼，钱芳莉怎么跟张某打招呼，徐福軒也并不知情，且事后徐福轩也并没有直接向钱芳莉行贿。

这些细节成了徐福轩为自己辩解的理由。徐福轩上诉时为自己辩解，称自己认识钱晖时并不知道钱芳莉是珠海市主要领导人，其与钱晖是合作关系，项目是正常中标，钱晖有没有因此请托钱芳莉其不知情，公司转款给钱晖后的事与己无关。

徐福轩据此认为自己的行为应定性为向有影响力的人行贿，但其行为发生在向有影响力的人行贿被法律规定为犯罪之前，应不作犯罪处理。

所谓“向有影响力的人行贿”是《刑法修正案（九）》第四十六条规定的一项罪名，是指为谋取不正当利益，向国家工作人员的近亲属或者其他与该国家工作人员关系密切的人，或者向离职的国家工作人员或者其近亲属以及其他与其关系密切的人行贿的行为。

本案中，徐福轩辩解自己的行为属于向有影响力的人行贿，其实就是表达其行为系向钱晖行贿，而不是直接向钱芳莉行贿的意思，故不构成单位行贿。由于向有影响力的人行贿这一规定是在徐福轩发案之后，根据我国法律不溯及既往的规定，徐福轩辩称发案时尚无此规定，故其行为不构成犯罪。徐福轩的辩护人也为其作无罪辩护，指出徐福轩与钱晖之间属于合作及支付合作费用的民事行为。

对于徐福轩及其辩护人的辩解，二审法院一一作了回应。法院经审理认定，徐福轩在与钱晖合作前及在合作过程中知悉钱晖的亲属钱芳莉为珠海市主要领导人，继而在明知钱晖没有任何资金投入的情况下而积极与钱晖合作，其主观上已含有要求钱晖或通过钱晖以请托国家工作人员的手段为其公司业务提供帮助的概括性故意。

二审法院指出，钱芳莉、钱晖接受请托，并在徐福轩的涉案项目中提供了帮助，事后徐福轩也是在钱晖没有投资、没有参与项目经营的情况下向钱晖支付钱财，显然对该钱款的性质的违法性和不正当性有明确认知。

二审法院认为，涉案项目无论使用何种合法正规的招投标方式进行掩饰，也不能改变其内在的利用国家工作人员职务上的便利牟取不当利益的本质，徐福轩及辩护人所提徐福轩的公司向钱晖支付钱款是民事行为、不属于行贿犯罪的意见，不能成立。

2019年4月29日，广东省高级人民法院经二审，作出驳回上诉，维持原判的终审判决。

【检察官点评】

关心家人，照顾亲属，原本是人之常情。但亲属一旦利用这种权力去捞钱，就会让权力失控。事实证明，如果领导干部舍不得“情分”、拉不下“面子”，甚至一味纵容包庇自己的家人和亲属，到头来不止是害了自己，还害了亲属。

无论从纪委通报中高频出现的“亲属”二字，还是法院认定的其收受1457万元贿赂中“伙同他人共同收受”的字眼，我们都可以看出，钱芳莉最终落马，缘于其把自己手中的权力当成了为自己和亲属牟利的工具，在亲情和金钱面前丢掉了初心，迷失了方向。

虽然坊间传言称，钱芳莉参加类似本案中其弟钱晖邀约商人参加的饭局时，总是一言不发。但明眼人一看就知道她是在为自己的弟弟站台，而她这一行为的本质就是利用职权影响为亲属谋取利益。

钱芳莉的亲属被曝出利用其职权影响谋取私利后，钱芳莉在协助调查时一直声称自己没有拿一分钱。也许钱芳莉认为，只要自己不拿好处费，利用自己的职权为亲属打个招呼，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但事实上，最终的结果不仅是涉事亲属被查处，而且钱芳莉也因此受到牵连并最终东窗事发，其教训是极其深刻的。

此外，徐福轩对钱晖请钱芳莉为其公司牟取不当利益、对给予钱晖贿款的性质和用途均持明知和放任态度，是通过非国家工作人员请托国家工作人员并代国家工作人员收受财物的方式行贿国家工作人员，该行为的性质已不仅仅是向有影响力的人行贿，而是应以单位行贿罪追究刑事责任。而且，影响力贿赂犯罪以国家工作人员不构成受贿罪为前提，在认定国家工作人员钱芳莉构成受贿罪的情况下，相关行贿犯罪的罪名适用应当保持协调一致，对特定关系人钱晖不另以利用影响力受贿罪处理，对行贿人也不以对有影响力的人行贿罪处理。

“我给钱晖这50万元一方面是协议约定要结算，另外也是我想感谢钱晖和钱芳莉在妇幼保健院项目上对我的帮助;另一方面我也想钱晖、钱芳莉能够再帮我介绍一些生意。”事实上，徐福轩事后的供述也印证了他当时的主观心态。

（本文除钱芳莉、徐福轩外，其余人物为化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