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明医改:向医药腐败“开刀”

文_本刊记者（发自福建三明）

三明医改:向医药腐败“开刀”

文_本刊记者（发自福建三明）

人生病了要去医院，然而，有些医院本身已经“病”得不轻，药价虚高、过度医疗、“只开贵药不开对药”等“病症”层出不穷。而随着反腐败的持续深入，医疗卫生行业也陆续打落了不少老虎、苍蝇，并不时查出重大窝案，原本应当承担治病救人天职的医疗行业俨然成了腐败的重灾区之一。

在分析这类腐败案例时，我们发现，其腐败根源往往在药品上，可以说，如何遏制涉药腐败乃是治理医药腐败的关键。在这方面，福建三明市通过深化医改，已经积累了丰富经验。

铲除药价虚高的根源

通过实行限价采购，使得虚高的药价缩水，这部分缩水之后，经销商可能就拿不出太多的钱来给医生回扣了，如此，医生也就不会为了拿回扣而乱开药。

福建省三明市第一医院收费处窗口张贴着“药品零差率销售”告示

三明医改能够顺利推进，与当时的医改组组长詹积富的决心和努力是分不开的。陕西省山阳县卫生局副局长徐毓才在医院管理、基层医改等方面具有比较丰富的经验和独到的见解，他一直密切关注着三明医改，曾与詹积富进行过多次深入探讨。徐毓才在接受本刊记者采访时，对詹积富作了这样的评价：“医改要成，一是要有决心，二是要懂这个行业，对医药行业不懂，就抓不住根本。詹积富对这块比较熟悉，所以，他每一刀下去都砍在最要害的问题上。”

长期在药监部门任职的詹积富深知，医改其实是一场反腐战。“难处在于各级党委、政府是否能够敢于面对医药、医疗腐败问题，整合管理职能，集中火力向腐败开火。”而要向腐败开火，第一把火就应该烧向虚高的药价。

本刊记者从三明市深化医药卫生体制改革小组了解到，2012年4月，福建省三明市正式启动医改后，首要任务就是挤掉药品价格的水分，使药价回归合理区间。为此，三明市先是对辅助性、营养性、过往有过高回扣历史的129种药品实施重点监控。仅仅一个月的时间，全市药品支出就下降了1670多万元。

三明市还推出了药品耗材联合限价采购，并成立市医疗保障基金管理中心，在省级招标采购的基础上，采用全市统一限价采购，严格执行“一品两规”“两票制”和“药品采购院长负责制”，并实行集中配送。三明市第一医院纪检干部对本刊记者表示，通过实行限价采购，使得虚高的药价缩水，这部分缩水之后，经销商可能就拿不出太多的钱来给医生回扣了，如此，医生也就不会为了拿回扣而乱开药。

“这还不够，药到了医院之后，我们还要严抓合理用药。”这名纪检干部强调，医生给患者开了什么药，门诊有处方监控，病历上也有记录，医院的药学部、质控部门、纪检监察部门就可以从不同的角度对医生开药的情况进行检查，一旦发现医生开的药不合理，就会追查是什么原因导致的这种不合理；如果存在乱用药、过度医疗的情况，将严厉追究医生的责任。“所以，医生在开药的时候，就不敢乱开，不能说你给我回扣我就多开点，这样就能真正让医生回归看病角色，药品回归治病功能。”

纪检干部还表示，医院还会对全院的用药情况进行监控，对使用量靠前的药品，还要约谈供应商，提醒其不要给医生回扣，同时也会提醒开药多的医生，不要在背后搞小动作，切莫因小失大。

本刊记者走访三明市多家医院时还发现，所有医院均在显眼处张贴告示，告诉患者医院目前实行的是药品零差率销售。对此，医改组工作人员表示，药品进入医院之后，国家本来是允许医院加价15%销售给患者，“药品零差率”则是指县级以上医院按成本价向患者供药，其目的就是破除以药养医机制，遏制药价虚高，减少药品浪费，促进合理用药，减轻群众负担。

医生收入如何保障

将“灰色收入”转变为“阳光收入”，其实是对医生的保护。

***总书记强调，要着力发挥广大医务人员的积极性，从提升薪酬待遇、发展空间、执业环境、社会地位等方面入手，关心爱护医务人员身心健康，通过多种形式增强医务人员职业荣誉感，营造全社会尊医重卫的良好风气。

三明市通过大力改革，挤掉了药品价格的水分，斩断了医生的“灰色收入”，如此一来，又该如何提高医务人员的待遇，充分调动其积极性呢？

对此，三明的做法是，启动年薪制改革，从院长目标年薪制、医生目标年薪制，再到如今的全员目标年薪制，医务人员的收入有了充分保障。据三明市公布的相关资料显示，三明市医务人员年人均收入在2011年的时候还只有4.22万元，2015年已经达到8.9万元，22家公立医院发放工资总额达8.95亿元。

有医生表示：“过去要问医生有没有灰色收入，谁都知道，肯定有。但是，我敢肯定，这么医改，几年下来，反复宣传教育，我们医务人员的觉悟也肯定提高了，我拿灰色收入时还战战兢兢，谁知道哪天就被查了呢，到时饭碗可就没了。我现在享受年薪制，合理阳光，我还更踏实。”三明一医院的纪检干部表示，将“灰色收入”转变为“阳光收入”，其实是对医生的保护。“水往低处流，人往高处走，但是这几年，我们医院没什么人离开，这就说明，他们对现在的待遇应该还是很满意的。”

除了深化分配制度改革，三明市还多次调整公立医院医疗服务项目价格，凡属医疗服务技术劳务型的，均调高；凡属器材检查化验类型的，全调低。“要成为一名优秀医生，尤其是主任医生，需要很多年的培养。但是过去的诊费很低，以前讲医生不如理发的，一台大型手术，站一天也就补贴十几块钱，肯定无法体现出医生的价值。现在这样调整就更合理了，医生可以凭实力和医术来挣钱，我们平时也鼓励医生多提高自身的医学水平，多做研究，这样就形成了良性循环。”

同时，对于患者来说，虽然治疗服务费比以往有所增加，但由于化验、药费大幅度下降了，总体费用要比过去便宜，群众看病负担不但没有加重，反而大为减轻。

此外，三明市还经常组织召开针对医务工作者的反腐倡廉会议，各医院也经常在周会上强调规矩纪律的重要性，并组织医生学习相关的法律法规以及反腐败的文件规定。“这个教育很重要，我们所有医务人员也很明确地认识到，这个是要做的事情，医务人员必须要自己深入到医改当中去，他要认识到医改是好的，思想观念的转变很重要。我作为医生，我就是要回归到看病的角色，我把病看好，合理用药，你提高我的待遇，其实是很简单的道理。”上述纪检干部如是说。

将三明模式推向全国

三明要“突围”，光靠自身是不够的，必须与更多地方联合，只有全国都实行药品限价采购，才能真正让不良医药代表无处藏身。

本刊记者从三明市纪委宣传部了解到，过去，三明也曾频发医疗腐败，先后八位公立医院院长涉药品腐败被处理。但是医改之后，该市没有发现一起医疗卫生行业的腐败行为。“至少从我们目前查处的案例来看，还没有发现这类问题。”三明市纪委工作人员如是说。

如今，三明医改成效已经非常明显，基本实现了“公立医院回归到公益性质，医生回归到看病角色，药品回归到治病功能”的目标。不过，医改也得罪了一些人，这些人就是医药代表。

据公开报道，目前，全国有300多万医药代表群体，形成了由全国总代到省代、区代、县代、院代多层代理分包体系，网格化垄断式高回扣的背后，是稳固而繁杂的利益链条，而依附在利益链条上的药品流通相关人员更是不胜枚举。詹积富曾说：“如果全国300万医药代表大军不消失，不转行，老百姓不可能不吃冤枉药，不开冤枉刀，不花冤枉钱！”因此，三明医改其实就是要砸断这些不合理的利益链条。

本刊记者采访得知，由于医改损害了医药代表的利益，不少医药代表选择绕开三明的医药市场，导致部分药品在公立医院买不到。三明市医管中心数据显示，有54种药在2015年第一季度缺货，无法配送的情况超过20次。

三明要“突围”，光靠自身是不够的，必须与更多地方联合，只有全国都实行药品限价采购，才能真正让医药代表无处藏身。记者了解到，最初加入限价采购联盟的是宁波、珠海、乌海、玉溪四个城市，目前这个联盟正在扩大，河北甚至全省都加入了。

来自中央的支持，也让三明医改的工作人员吃了定心丸。早在2014年，国务院副总理刘延东就曾赴三明调研医改工作，她要求三明要顶住压力，攻坚克难，为全国闯出一条中国特色的医改路子来。今年3月以来，国务院也多次发出通知，要求推广三明市的改革做法和经验，并明确提出“在安徽、福建等综合医改试点省份推广”。目前，全国的综合医改试点省份已经达到11个，各地都在以三明作为医改样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