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国的“贺状文化”

文_袁南生（发自北京西城）

美国的“贺状文化”

文_袁南生（发自北京西城）

看媒体报道，不时可以见到有关美国贺状的新闻。据中国新闻网报道：2010年12月31日，美国联邦众议员赵美心和加州众议员伍国庆一起来到洛杉矶中国城狮子会参加当地华人跨年联欢，赵美心还向全美华人致赠新年贺状，迎接2010年。据美国中文网报道：2014年4月17日，是联合国中文日，应联合国副秘书长维嘉·拉姆比尔的邀请，刘晓庆于4月17日参观了位于纽约的联合国总部。然后，刘晓庆接受了联合国为她特别颁发的贺状，她被授予“联合国中国文化传播推广大使”称号。2天以后，刘晓庆在世界艺术之都美国内华达州拉斯维加斯被市长授予贺状，贺状由市长亲笔题写。

联合国为刘晓庆特别颁发的贺状，被授予“联合国中国文化传播推广大使”称号

难忘的送贺状经历

那么，什么是贺状？贺状有点像中国的奖状，起的作用类似于中国的贺信。美国贺状的外观和尺寸大小同中国中小学的“三好学生”奖状差不多。因为只是一张纸，成本低得不能再低。当然，同中国的“三好学生”奖状相比，美国贺状的文字要复杂一些，是根据被祝贺者的具体情况有针对性地撰写的，通常以州长、市长或议员个人名义颁发，私人签字就行。美国的贺状用纸是专门印制的。

中国驻旧金山总领馆在对外交往中也入乡随俗，使用贺状，但总领馆的贺状用纸用的是中国外交照会纸，实际上是一纸两用，既用于照会，也用于贺状。照会、贺状用纸实际上就是专用的一种外交办公用纸，或者说就是电脑用的打印、复印纸。跟一般打印、复印纸不同的地方是，照会用纸的上方印上了庄严的中华人民共和国国徽。同时，与美国的贺状仅是一张纸不同，中国总领馆的贺状一般用镜框框起来，成本比美国的要大一点，看起来也要庄重得多，因而，中国总领馆的贺状比当地贺状更引人注意。到许多美国人包括华侨华人家里做客，不难发现，美国人喜欢把贺状挂在墙上，特别是有头有脸的一些华人华侨，喜欢把历任中国总领事的贺状装在镜框里，依先后次序挂出来。在我到会馆拜会侨团，或做客侨领家中时，一些侨领忘不了给我一一介绍历任总领事和其他美国名流为侨团、侨领颁发的贺状。例如，方李邦琴家的墙上不仅挂满了由克林顿、老布什、小布什、奥巴马等历任总统及希拉里、佩洛西等政要和社会名流送给她的贺状，而且挂满了与此有关的照片。

担任中国驻美国旧金山总领事期间，我收到了许许多多的贺状。第一次收到贺状的情形历历在目，恍如昨日。到旧金山上任不久，在旧金山美国华商总会、旧金山湾区中国统一促进会联合举行的欢迎晚会上，我第一次收到了贺状，而且不止1份贺状。加州的一些参议员、众议员，旧金山市参事会（相当于议会）的一些参事，或者亲自在晚会上向我颁发贺状，或者请他们的代表向我颁发贺状。

在美工作期间，我也送出了数不清的贺状。我忘不了第一次为美国中华总会馆总董交接典礼送贺状的情景。2013年9月5日，旧金山美国黄氏宗亲总会主席、美国宁阳总会馆主席黄荣达出任美国中华总会馆总董，作为中国驻旧金山总领事，我应邀担任监交人，出席隆重的总董交接典礼，为新老总董监交。在典礼上，我按惯例致辞，对新任总董表示祝贺，对离任总董表示感谢，然后向新任总董颁发贺状。我为什么永远记得这一情景呢？因为，在此之前，都是中国台湾的代表担任中华总会馆总董交接仪式的监交人并赠送贺状。我出席交接仪式担任监交人并赠送贺状，这既是我本人的第一次，也是新中国建立以来，第一个由中国政府的代表为中华总会馆总董交接仪式担任监交人并赠送贺状。

贺状有助廉政建设

在美工作期间，随着我接触到越来越多的贺状，美国的“贺状文化”现象引起了我的注意和思考。我意识到，在某种意义上考虑，从官员角度来说，美国的“贺状文化”有利于廉政文化的建设，或者说，可以一定程度上把美国的“贺状文化”看成为某种“廉政文化”。为什么这么说呢？

首先，“贺状文化”的流行免去了官员的送礼之风。送礼在美国的公务往来当中有严格的规定，送礼是有成本的，在美国，即使在公务往来的情况下，送礼也是不能报销的。美国社会不是人情社会，人情之类的送礼比中国少多了，但是，美国是选民社会，政客们想方设法在选民面前露个脸、亮个相，即使贵为州长、市长，为了凝聚人气，吸引选票，也需要在人们喜庆欢乐之时闪亮登场，露脸也好，亮相也好，登场也好，带东西去总比空手去要好，“礼多人不怪，油多不坏菜”嘛！带来贺状，可以免去带礼物的麻烦，更重要的是，贺状可以满足被祝贺者的精神需求，使被祝贺者获得成就感、尊严感、幸福感。

其次，“贺状文化”的流行免去了官员吃请之累。对不少官员来说，无论是请人吃饭，还是接受吃请，已形成累赘。在中国一段时间一些地方，公款吃喝“吃坏了党风吃坏了身体”，已成社会一大公害。在美国则走到了另一极端，地方政府机关对外交往基本没有公款吃喝，不是因为美国的官员天生就品质好、作风硬，而是因为美国地方政府财务预算中对外交往没有公款宴请这一项，钱没得地方出，即使是州长、市长出国访问，也不能报销，因根据制度设计，外交是联邦政府的事；若必须出国访问，出国费用靠拉社会赞助来解决，不能在财政费用中开支。国内的省长、市长到美国访问，美方州长、市长一般不请吃饭，如必须请吃饭，吃饭的钱基本上是请华人华侨赞助，也就是说，是美方请客，华人华侨买单。

中国来了客人，美方如要表示客气，屡试不爽的“法宝”一般就是送贺状。例如，2014年，江苏省长李学勇率团访问加州，加州州长布朗在旧金山与李学勇会谈，布朗没有安排饭局，但以贺状的形式给了李学勇省长一个大礼。什么大礼呢？布朗宣布中国江苏省政府代表团到访旧金山的这一天为加州的“江苏日”。尽管布朗的这一大礼成本几乎为零，但其效果却超过任何一种形式的饭局。虽然布朗访问江苏南京时，李学勇省长按照中国待客的习惯，少不了宴请布朗州长，但李学勇省长回访布朗州长时，布朗州长却没有给中国客人回请一顿饭的对等接待，尽管如此，李省长一行仍兴奋不已。为啥？布朗送贺状，宣布他与李省长会谈的那一天为加州“江苏日”，旧金山各种媒体连篇累牍地加以报道，许多美国人都知道江苏省长来了，知道江苏与加州在中美省州合作中走在前列、成果丰硕，还免掉了吃饭之类的应酬，这样的出访成果到哪里去找？

再次，“贺状文化”的流行免去了官员的受贿之虞。在美国，收受礼物有受贿之嫌，收受贺状则肯定没有。2014年1月5日，美国民主党众议院领袖、前众议院议长佩洛西举行金婚庆典，佩洛西发来请柬邀我出席。我当时考虑，佩洛西是美国著名政治家，她的金婚庆典是大事，一定要挑一个合适的金婚礼物送给她。于是，我特意拜访佩洛西的老朋友、美国著名侨领方李邦琴，想就送什么礼物听听她的建议。

她知道我的来意以后，连连说：你别害佩洛西了，千万不能送礼。我忙问为什么，方李邦琴解释说，佩洛西的金婚庆典，其实就是邀请有关人士在一起见见面，喝点饮料，热闹一下而已，不吃饭，不喝酒，不收礼，凝聚点人气，扩大点影响；但会有不少记者参加。大庭广众之下你如果送礼，就意味着众目睽睽之下佩洛西收礼，媒体报道出去，人家说佩洛西接受了中国大使的礼物，佩洛西如何讲得清楚？你不是害了佩洛西吗？方李邦琴提醒我送一副寿联最好。我马上明白了，也就是送一个贺状，贺状的内容则是为金婚写一副寿联。于是，我为佩洛西夫妇赠送了特殊礼物——我亲自写下的寿联贺状：“恩爱无价，百岁婚龄方一半，看巾帼英雄再添色彩；天地有情，平生荣耀起三藩，愿商界巨子更鼓雄风。”上联说佩洛西是“巾帼英雄”，下联说其丈夫是“商界巨子”，佩洛西夫妇非常高兴，对寿联非常满意。

最后，“贺状文化”的流行也免去了官员的礼仪之劳。拿旧金山市长来说，几十个国家在旧金山开设了总领事馆，旧金山还有众多的国际组织机构。作为一市之长，各总领事和各国际组织代表的到任和离任，市长应该露面；各总领事为自己国家国庆日举行国庆招待会，市长也应该露面；各总领事和有关国际组织代表举行大型研讨会、大型展览、大型文艺晚会，等等，市长也应该露面；各总领事派出国家的重要领导人到访旧金山，市长更应该露面。现任旧金山市长李孟贤原籍广东台山，旧金山光华人社团就有一两千个，不少已有上百年的历史，这些侨团与美国政客们包括白宫有千丝万缕的联系，侨社有重要活动，特别是籍贯广东的侨社有活动，市长也会受邀出席。这还只是涉外涉侨事务，需要市长应对和处理的其他方面的大事太多了，但市长又分身乏术。此外，若市长今天为张家剪彩，明天为李家亮相，人家难免说你作风不正。怎么办？“贺状文化”解了这个难题。除特别重要的活动市长亲自参加外，其他的则派代表送贺状，这样就免去了市长的礼仪之劳。

“贺状文化”的启示

美国的“贺状文化”有两个方面值得我们思考：

一是美国官方对实的东西把关很严。所谓“实的东西”指的是花公家钱的事，只要是涉及要美国人花钱，美国人总是表现出难以理喻的“抠门”，理由一个接一个，目的就是少花钱，少花美国纳税人的钱。对公款吃喝管得特别紧，很难开口子。遇到中国有代表团访问美国，谈到请美方派车到机场接机，哪怕是中国的部长、省长去访问，美国通常都不会答应，而是请中方自己租车解决 。谈到请美方邀请中方赴宴，那更难谈下来，实在要请，那也是以美方名义请客，让华人华侨老板买单。我在旧金山工作期间，接待过许多省长、部长访问旧金山，就我亲身经历而言，加州州长布朗只为广东省长朱小丹安排了欢迎宴会，宴会的钱是华人华侨掏的。原因很简单，旧金山华人华侨主体是广东人，广东人觉得布朗州长如果宴请广东省长，广东人脸上有光彩，因此，广东人愿意自己掏钱。当然，话要说回来，广东和加州友好往来历史悠久，广东侨胞在布朗州长眼中有特殊地位和作用，这也是布朗愿意出面宴请广东省长的原因之一。

二是对虚的东西容易放开。所谓“虚的东西”，指的是不涉及花公家钱的事，例如送个贺状之类，一般好商量。非常有意思的是，美国官方愿意送贺状，不愿意请客送礼，因前者是虚的，几乎没有成本，谈不上违纪；后者是实的，要实实在在花钱，花公家的钱，没有支出名目，违反财经纪律，一旦查出，肯定脱不了干系。美国官方包括美国的议员，对何时送贺状、怎样送贺状、送什么样的贺状把握得非常得体，拿捏得十分到位。例如，释永信方丈率少林寺代表团访问加州，加州州长布朗等政要不可能设宴款待，怎么办？布朗给少林寺送来了大礼物，布朗宣布3月22日是加州“中国嵩山少林日”，此后每年这一天，少林寺都要举行有关活动加以庆祝。2014年，释永信方丈率少林寺代表团到旧金山参加庆祝加州宣布“中国嵩山少林寺”10周年活动，我正在总领事任上，亲眼目睹释永信方丈收受了州长、市长、议员等送来的一份份贺状。在美国，想要美国官方请你吃饭很难，想要一个增光添彩的名义则相对容易得多。例如：2000年9月8日，旧金山市市长威利·布朗向方李邦琴颁发“杰出华人奖”，并且宣布这一天为旧金山“方李邦琴日”。2006年4月4日，旧金山市长纽森在方李邦琴生日当天再次宣布这一天是旧金山“方李邦琴日”。2014年4月4日，我出席方李邦琴80寿辰庆典，出席庆典的奥克兰华裔市长关丽珍又一次宣布当天是旧金山湾区“方李邦琴日”。

对中国人和美籍华人来说，在收到宴请和收到贺状方面，更愿意收到贺状，如果被官方以自己的名字宣布为当地的什么日子，则视为莫大的光荣。其实，中国人和美籍华人的感觉与美国官方的感觉并不对称，也就是说，美国官方对诸如此类的事情看得没有中国人和华人华侨那么重，因为即使宣布某一天是某某人的日子，一是不花钱，二是不违法，三是完全是一次性的，不排除明年把同一天宣布为是别人的日子，四是跟待遇不挂钩，没有后遗症。这样做的最大好处是有利于联络感情，使对方感到高兴；有利于巩固人脉，集聚人气；也有利于展示和推销自己。

（作者系外交学院党委书记，中国国际法学会常务副会长，前驻津巴布韦共和国、苏里南共和共大使，驻印度孟买总领事，驻美国旧金山大使衔总领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