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字格的妙用

李丹丹

摘 要： 四字格是中国古典文化的代表，是汉语语言库里的一块瑰宝，体现了汉语语言的博大精深。四字格具有音韵上的节奏美、形式上的整齐美及内容上的意象美。傅雷作为“古典主义的守望者”，在翻译巴尔扎克名篇《搅水女人》时巧妙地运用四字格，使得译文音韵和谐，言简意丰，充满古典美，展现了汉语语言的独特魅力。

关键词： 四字格 傅雷 《搅水女人》

四字格是中国社会语言和文化的重要组成部分，它的使用最早可追溯到《诗经》，沿用至今已有几千年的历史，体现了汉语语言的博大精深。四字格可分两大类：一是汉语成语四字格即四字成语，如明哲保身、金蝉脱壳、背水一战；二是普通四字格，如简洁明快、丰富多彩等。成语四字格是由结构严密，不能随意拆分的成语构成的；普通四字格形式上不固定，可以根据语境需要自由搭配组合。一般来说，四字格具有以下三大优势：音韵上的节奏美、形式上的整齐美及内容上的意象美。中国传统文化以均衡对称为美，《文心雕龙·丽辞篇》中就提出“造化赋形，支体必双；神理为用，事不孤立。夫心生文辞，运裁百虑，高下相须，自然成对”[1]。受传统文化和审美心理的影响，汉语渐渐形成了“以偶为佳”、“以四言为正”的审美要求。

傅雷是我国杰出的法国文学翻译家，他几十年如一日地从事翻译工作，在国内外享有崇高声誉。傅雷主要翻译巴尔扎克、罗曼·罗兰等作家的作品，许多译作已近乎达到炉火纯青的境界，可以说没有他，就没有巴尔扎克、罗曼·罗兰等法国作家在中国的深远影响。傅雷出生书香世家，从小受到传统古典文化教育，他在翻译上的卓著成就得益于其深厚的传统文化修养。傅雷主张“以效果而论，翻译应当像临画一样，所求的不在形似而在神似”，而“理想的译文仿佛是原作者的中文写作”[2]。翻译时，傅雷恰当地使用四字格，使得译文画龙点睛，妙笔生花。

《搅水女人》是巴尔扎克“人间喜剧”里的一篇，傅雷翻译于1959年，1960年亲自为其写序。傅雷认为“书中塑造了可以同高老头，葛朗台，贝姨等并列的典型人物——菲利浦·勃里杜。菲利浦已是巴尔扎克笔下出名的‘人妖之一，至今提到他的名字还是令人惊心动魄”。“这部小说不愧为巴尔扎克的情节最复杂，色彩最丰富的杰作之一。有人说只要法国小说存在下去，永远有人讨论这部小说，研究这部小说”[3]。下面我们通过《搅水女人》的傅译本和高名凯译本进行比较，领略傅译本中四字格的妙用。

1. En ce moment un petit homme chauve， p？覾le et maladif， entra. Le plus respectueux silence régna dans latelier.

傅译：那时走进一个矮小秃顶，脸色苍白，带点病态的男人，教室里登时鸦雀无声，肃静下来。

高译：正在这个时候，一个秃头苍白而病态的短小的人物走了进来。最尊敬的寂寞就跟着统治了全工作室。

在第一句中，傅雷用“矮小秃顶”、“脸色苍白”、“带点病态”来修饰“男人”，四字格的结构使句子读起来朗朗上口，充满了韵律美；高译为“一个秃头苍白而病态的短小的人物”，“人物”的定语太长，文字也失之普通。第二句中，高名凯选择直译，傅雷则意译。高的译文中，用“最尊敬”修饰“寂寞”，“寂寞统治了全工作室”搭配不当，是不符合中文习惯的“硬译”；傅雷用“鸦雀无声”和“肃静下来”两个四字格，巧妙地再现了原文所要展现的情景，准确传神又符合中文的行文习惯。这也是傅雷“重神似不重形似”翻译观点的具体表现。

2. Il monta rapidement les trois étages， se précipita dans son atelier， et dit：—Dieu soit loué ！ il a été ce quil sera toujours， un vil coquin ！

傅译：他（约瑟夫）三脚两步奔上四楼，冲进画室，叫道：“还好，谢天谢地！江山易改，本性难移，他（菲利普）永远是个下流东西！”

高译：他（约瑟夫）快速登上了三层的楼房，赶紧跑到工作室去，口里说着：“称赞上帝！他（约瑟夫）总是这样的，一个坏蛋！”

这是约瑟夫发现菲利普偷其画后所说的一句话。句中最出彩的是“il a été ce quil sera toujours， un vil coquin ！”的翻译。分析句子时态可知，主句“a été”是复合过去时，从句中“sera”是简单将来时，若直译即“他以前是个无耻的坏蛋，将来还是个无耻的坏蛋 ”。因此，高译成“他总是这样的，一个坏蛋！”贴合原意，却缺乏感情色彩，失之平淡；傅雷则用成语“江山易改，本性难移”。“江山易改，本性难移”是我们经常引用的成语，形式上是两个四字格并列，意思是人的本性的改变，比江山的变迁还要难，这用来形容“惯犯”菲利普再恰当不过。傅雷将它用在这里即是剥除语言的躯壳，抓住“原文的意义、神韵”，从而“得其精而忘其粗，在其内而忘其外”、“用纯粹中文写作”的有力明证。之后，傅雷又用“他永远是个下流东西！”作为补充，语言干脆感情强烈，表现了约瑟夫极度愤怒的态度。至此，一个愤恨不平的约瑟夫形象便跃然纸上、呼之欲出。

3. Idolatre de lEmpereur， Bridau servit avec un dévouement de séide les puissantes conceptions de ce demi-dieu moderne， qui， trouvant tout détruit en France， y voulut tout organiser.

傅译：勃里杜对皇帝崇拜得五体投地，像帮口里的死党一般卖力，帮那个现代的天神实现他的雄心壮志；因为拿破仑看到法国疮痍满目，有心要百废并举。

高译：布里都是皇帝的崇拜者，他以忠实的参谋的资格给这位近代的“半神”所有的强力的观念效劳，“半神”看见这整个毁坏了的法兰西，想要把他组织起来。

傅雷在短短的一句话中用了“五体投地”、“雄心壮志”、“疮痍满目”和“百废并举”四个四字结构，使得译文含义更简洁明确，行文更通顺流畅。“Idolatre”原意为“崇拜偶像的人”，傅雷将名词译为动补短语“崇拜得五体投地”，既符合中文行文习惯又增添文采；“les puissantes conceptions”译为“雄心壮志”，紧凑凝练切合原意，读起来颇有气势；对于“qui， trouvant tout détruit en France， y voulut tout organiser”，傅译实在精彩。傅雷将“tout détruit” ，“tout organiser”分别译为“疮痍满目”和“百废并举”，巧用两个成语言简意赅，形式上贴近原文，读起来朗朗上口，充满音律美。对比发现，高译文较为生硬晦涩，是字字对照的直译，缺乏节奏美和整齐美。

在傅译本《搅水女人》中，我们可以发现很多精彩的四字格，例如：

4. -Je prévoyais bien que cet enfant-là ne me donnerait que des chagrins ！

傅译：“我早料到这孩子只会叫我伤心气恼。”

5. Un sombre silence régna pendant quelques instants. La journée se passa dans les plus cruelles alternatives.

傅译：屋子里阴森森地静了一会。整整一天在提心吊胆中过去。

6. Philippe garda tout son sang-froid dans cette suprême entreprise.

傅译：那天他去孤注一掷的时候非常镇静。

7. Comment mettre en doute la supériorité de ce grand frère quil avait vu dans le bel uniforme vert et or des Dragons de la Garde， commandant son escadron au Champ-de-Mai ！

傅译：约瑟夫亲眼看见过菲利浦穿着禁卫军龙骑兵绿色铺金的漂亮军服，带着队伍站在五月广场上：怎么会不相信这个老大哥的确高人一等呢？

8. Quand une famille sexpatrie， les naturels dun pays aussi séduisant que lest Issoudun ont le droit de chercher les raisons dun acte si exorbitant.

傅译：在伊苏屯那么山明水秀的地方上出生的人，看见一家人家肯脱离本乡，当然觉得奇怪透顶，要追问原因了。

9. La belle épicière sendormit sur cette parole， et naturellement ce protecteur garda le plus profond silence.

傅译：漂亮的杂货店老板娘听了，赛过吃了定心丸；那位保护人当然守口如瓶，一字不提。

10. Les veines du visage étaient injectées de sang， les traits grossissaient， les yeux perdaient leurs cils et se desséchaient.

傅译：脸上布满血筋，线条粗糙，眼睛干巴巴的，眼睫毛逐渐脱落。

以上各种译例皆是四字格的巧用，这使译文用字简约，表意完备，句式整齐，音韵和谐，意象丰盈。如第4、第5、第6和第7例中，四字格“伤心气恼”、“提心吊胆”、“孤注一掷”和“高人一等”用词经济，行文流畅不着痕迹，意蕴深远；在第8、第9和第10例中，四字格的大量使用，使译文气势磅礴，节奏铿锵，充满节奏美。

当今译坛对于翻译中四字格的运用褒贬不一。有反对者认为，四字格的滥用使译文难以忠实传达原文的思想和风格。但傅雷在翻译中使用四字格，建立在忠于原文吃透原文，“将原作（连同思想，感情，气氛，情调等）化为我有”[4]的基础之上，因此傅译《搅水女人》与巴尔扎克原文形神俱合，充满古典美，增添了译文的艺术感染力。傅译《搅水女人》充分发挥四字格的优势，展现汉语的独特魅力，四字格使傅译本锦上添花。

参考文献：

[1]周振甫.《文心雕龙》今译[M].北京：中华书局，2010：317.

[2][4]傅敏.傅雷谈翻译[M].北京：当代世界出版社，2005：3，57.

[3]傅敏.傅雷谈艺录[M].北京：三联书店出版社，2010：90，9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