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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云杉:现在的教育,已经进入了“龟兔赛跑2.0版”

时间:2024-05-09

文/刘云杉

刘云杉,北京大学教育学院教授、博士生导师、副院长,北京大学人文社会研究院工作委员会委员

中国的家庭教育在做什么?今天我们在这里讲守初心,育未来,但大多数家庭教育都是在为竞争而学习,不想让孩子输在起跑线上。

中国的学校教育在做什么?学校教育在减负,要让所有学生一样好,让所有学生都快乐地成长,这是一个非常美好的愿景,不过是一个想象的乌托邦,即没有真实性。

把乌龟训练得和兔子一样能跑

我们让乌龟和兔子一起比赛跑步。乌龟和兔子本来是有差异的,尤其是在跑步这个技能上,怎么才能让它们跑得一样快呢?

从技术层面上,结果更可能是让他们跑得一样慢,而不是一样快。

从制度层面上,为什么一定要让乌龟和兔子一起比赛跑步?是什么样的体制和结构让它们比赛跑步?

在龟兔赛跑的1.0版本中,学生都在刷题,学业负担很重,过高的知识要求与他们未来的职业以及生活相关甚弱,过度的训练让学生倦怠、内在活力不足。

在拍卖中有一对概念,一个叫竞优,一个叫竞次。竞优是挑最好的、最贵的,指独特的、有创意的、小众作品;竞次是指挑最便宜的,尤其是大批量生产的、技术含量低的产品。

在培养和选拔人才时,我们是要选择谁更优秀,更有创造力,更能把自己置身在一个不确定性中去勇敢探索,还是看谁不能犯错误,不能有任何风险,不能有任何瑕疵?

如果我们在选拔人才的时候,看的更多的是犯错误的几率,这就是在竞次。平等和卓越之间存在一对张力,如果我们在不能犯错误、竞次的考试中不断重复,孩子的创造力就被磨灭了。

一方面,基础教育在不断均衡化,如何办既公平又有质量的教育,就成为困难所在。

另一方面,高等教育是分层的,既有Top2,985、211这样严格的分层,又有全球化教育背后的多元选择。

均衡的基础教育与分层的高等教育,这两者之间怎么衔接?如果没有均衡且有质量的基础教育,怎么能支撑全球的教育竞争?这个问题是教育改革非常重要的一个体制性的困难。

精约教育和博放教育

有两类教育模式,一类是精约教育,教育异化为考试机器,其后是严格的选拔和训练,背后的理念是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另外一种是博放教育,他们的理念是提供你感兴趣的一切,成就你想拥有的一切。

如果说在龟兔赛跑1.0版本里,兔子不得不和乌龟跑得一样慢;到2.0版本,我们就会发现,开宝马车的乌龟开始入场了。

这不再是一个自然的竞争,这已经变成了一个二代问题。二代崛起不仅是中国的故事,它是一个全球故事。

为什么孩子要上常春藤?因为常春藤名校对接一些顶级专业,他们是律师、投行、咨询师这样的职业,这部分学生一毕业,收入就达到全美家庭的前10%,薪水是同校其他专业毕业生的2—4倍,这是一个通向社会上层的单程票。

他们面临的选择常是到底是过一种高薪的、快节奏的、非常光鲜、体面的生活,还是挣一点点工资,维持生活之间的选择。在选择专业背后,不是简单的知识,是一种生活方式,更是一种生活风格。

我们谈人力资本的概念,更多是看你学了什么,这决定你能做什么;今天更多的是看“你是谁”——告诉我你的故事,用你的履历呈现一个立体化的“你是谁”。

“你是谁”决定了你能做什么,这叫人格资本。其实就是我们中国讲的素质这个概念,更多地看驱动力、进取心、个人的特质、个人的兴趣,而不是简单的专业兴趣。顶级人才不仅能在严苛的环境中生存下来,更重要的是能生机勃勃,鼓舞士气。

在教育选择的1.0版本里,我们相信智商加努力等于成就。到了2.0版本,尤其是财富阶层出现以后,你会发现家里有什么样的资源,孩子有什么样的偏好或者兴趣,就等于你的选择,所以背后就出现了父母中心主义,这就是俗语所谓:拼爹。

中国二代和教育期待

我们来看一下中国二代及其教育期待。什么是人民满意的教育?这背后有改革开放40年的巨大成就,其中一个成就是我们习惯了向上发展的速度,同时还有财富阶层的出现。

教育作为一个传统向上流动的路径,开始面临着巨大的不确定性。尤其是独生子女家庭,教育是唯一的期望,不允许失败,甚至不接受平庸。

在过度教育投入的背后,教育不再仅仅是教育。

那么学校和教育重要的功能是什么呢?

教育被视为“天才的试验场、品性的甄别地”。这“天才的试验场、品性的甄别地”进入现代社会,自然由学校教育以及各类考试、考试所获得的资格、教育所获得的文凭以及文凭所敲开的大门所接替。

然而,“赌命运于身手”,此命运亦非个体的命运,而是家族的运势;这“身手”也不再仅仅是读书人的勤耕苦读,而是一个家族持续的投入。

社会学家布迪厄抽象的文化资本在中国是日常的、具体的甚至细碎的家庭教育,父母是否用心投入、仔细陪伴,教育方法是否适合。

进入大学不仅是学生个人的成就,更是家庭长年持久的努力。在素有平等基因的中国社会,高等教育被期许为维持社会公平的安全阀,教育与考试既对一切人、一切家庭开放,就意味着一切人、一切家庭卷入其中。

怀抱改变命运热望的寒门子弟,在高等教育大众化下面临更大的困难,因为防御“下滑”与力争“向上”已经成为所有阶层(包括中间、中上阶层)代际传递中的深刻紧张、乃至日常的焦虑。

在办人民满意的教育的旗帜下,人民却不是一个抽象的整体,而是冲突的群体,甚至分裂的个体。中国的教育不可能回避竞争,重要的是竞争如何才能合理?竞争的限度在哪里?

在当下的教育与社会结构之间,两股合力在推动“权利说”的高涨。其一,政府承诺“办人民满意的教育”——享受优质教育是每一个人的权利;其二,大众高等教育下,入学规模在不断扩大。因此,基础教育减负,高考降低难度。这样一轮一轮的考试改革极大地损害了考试的权威性,考试的鉴别力越来越少。

以不犯错误,不出现瑕疵为代价选出来的人才,和我们刚才讲的全球竞争下的创新人才是异质的,所以精英的选拔和识别自然要找新的资格、新的门槛。

自主招生中,高校的初衷是单纯的,千里马常有,而伯乐不常有,伯乐不得不被逼出山,开始自己来挑马了。

然而,竞争的成本就越来越高,不仅需要个人持续的努力、坚强的意志,还需要家庭经营的眼光和昂贵的投资,这已经变成了一个理性经营的生意。

龟兔赛跑到了2.0版本,教育改革却仅在内部淡化考试选拔功能,让每一个学生去体验成功。高考也罢,竞赛也罢,自招也罢,都迅速地被功利主义选拔所侵占。宝马车体面地进场了,又被巧妙地遮蔽了。

或许素质教育与应试教育之争是一个虚假问题,它们真正的对手、共同的敌人是功利主义教育。

在功利主义的侵袭下,应试有套路,靠题海战术;竞赛同样难免“套路”,同样陷入“刷题”的困境;避免了“小白鼠”的训练,父母高价请来了“驯兽师”:奥数不过是一场难度更高的智力体操,竞赛是一场豪赌。

教育改革的症结与限度

芝加哥大学校长赫钦斯说,“把教育看作是社会改造的工具,既不明智,也是危险的。”

赫钦斯批判现代社会有两个迷思:所有的问题都能够通过生产来解决,通过教育来解决。遗憾的是,这两个伟大的信条再一次显示出是错误的观念,我们同样看到,生产能加剧贫困,教育能够助长愚昧。

中国教育已经嵌套进入全球化之中,背后既有平等主义的诉求,也有中产阶层经营投资的策略,还有精英阶层对其统治者严格传承的利益所在。

教育成了一个赌场,这就是我们讲的二代们所面对的教育选择以及选择背后的机会陷阱。

精约教育嵌入中国当下的政治经济结构之中,它背后是每个人都往上走,在出人头地,人上人的追求中,是一个人对一切人的战争,这陷入无根,这是一个失去故乡的孤儿。

博放教育嵌入中国当下的观念民情结构之中,它背后是无限症,无所不能背后是一个人对所有人的封闭,他失去了手足之情,成了一个独子。

前者有多严苛,后者就有多虚妄,这两者嵌套在一起,这是今天中国教育的病理所在。

那么教育可以做什么?心、手、脑之间的和谐教育非常重要。

心背后是爱,它是一个道德范畴,尤其是情感部分,爱、信仰、信赖、感激之情,还有良知的活动,对善和美的领悟;另外一个就是手,身体这个实践的记忆;其次才是脑,认识世界,对事物做理智判断的能力。

我们教育只看到了脑,心和手却被忽视。心之力是情感,只有当同情、爱、欢乐、感激等富有道德的感觉成为孩子感觉的主体,而不是变成一个无根、无限的既是孤儿又是独子的现代人出现,才能培育新的能力。

教育有其内在秩序,首先要创造一种道德的情绪,去培养他的心地,其次是练习做事的能力,形成他的手,最后才是他的脑袋。

教育一定是要在物质欲望开始侵入血脉之前,把德性和才智这样的心理气质融汇到孩子的血脉之中,这是教育的首要工作。

所以第一阶段一定是善的教育。在学校教育中,要有一个充满爱的共同体,老师要有表率性的生活方式,来做共振同鸣。

第二个部分是实践的技艺,就是镌刻在我们身体上,在我们手上的能力,实践是在知识和人性之间的桥梁。

我们常说一万小时定律,一万小时的投入让人成为一项技艺的专家,时间中简单的重复、持续的练习,把技艺磨砺在学习者的手上,身体上,这叫做傍身之技。

实践可以培养孩子朴素、谦虚、温和以及专注的品质。专注是需要训练的,手的技艺同样可以安慰与治疗现代人。有实践感的人,不急躁、不焦虑,有稳健的步伐,从容的节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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