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2024-05-09
马俊芬
(苏州大学文学院,江苏苏州 215123)
宋代节序词意境特征探析
马俊芬
(苏州大学文学院,江苏苏州 215123)
宋代节序词既向世人展示了五彩纷呈的节日欢乐场面,同时人生的孤独与哀愁也使其蒙着一层阴暗的悲戚愁绪。宋人节序词的突出特点是明快与阴暗两种悖反的意境同时存在。这种两反意境的共同存在既是审美主体的个性差异所致,也与节日特有的时空局限以及当时特定的社会现实有关。
宋代;节序词;意境;明快;阴暗
初唐四杰之一卢照邻在《释疾文并序》中写到:“春也万物熙熙焉,感其生而悼其死;夏也百草榛榛焉,见其盛而知其阑;秋也严霜降兮,殷忧者为之不乐;冬也阴气积兮,愁颜者为之鲜欢。”[1]词人敏感的心灵总是感物而发,欢乐的瞬间哀愁便将心绪笼罩。林林总总的节序词既向世人展示了五彩纷呈的节日欢乐场面,同时人生的孤独与哀愁也使其蒙着一层阴暗的悲戚愁绪。明快与阴暗两反意境的共同存在是节序词一大突出特点,也是节日中欢乐与悲戚两反基调共同存在的诗意和物化反映,这是由节日的特性以及词作的创作主体和背景决定的。欢乐和悲戚两种基调和意境都是对节日的真实而客观的写照和反映,二者没有优劣之别。
“词之为体,要眇宜修,能言诗之所不能言”,词作之“言长”赋予了词委婉蕴藉、善于营造气氛、描摹意境的特点。而节序词更是通过带有明显季节物候的自然意象和五彩斑斓的节日人文意象的不同组合,展现了明快和阴暗两个相反的词作意境。
“在每年一定的日子里,人们心中的人性会周期性地抛开日常生活的烦恼,沉浸在节日的喜庆之中,有时甚至连文化压迫和经济贫困也统统抛在脑后。”[2]日常生活甚至物质精神方面的匮乏让缓慢流淌的时光冗长无趣,而点缀其中的节日作为不多的亮点,总是能激起世人的激情和喜悦。古代的节日有一些是由二十四节气而来,随季节变换的物候给人以希望和进步,激荡起人们被平凡生活掩盖的兴奋之情。“和气祥烟缭绕。映琼楼、五云缥缈。青裙缟袂,乱吹繁弦,九衢欢笑”(程珌《烛影摇红》),“华灯火树红相斗,往来如昼。桥河水白天青,讶别生星斗”(张先《玉树后庭花》)渲染了上元节的举世狂欢;“软波拖碧蒲芽短。画桥外、花晴柳暖”(史达祖《杏花天·清明》),“花发西园,草薰南陌,韶光明媚,乍晴轻暖清明后。水嬉舟动,禊饮筵开,银塘似染,金堤如绣。是处王孙,几多游妓,往往携纤手”(柳永《笛家弄·清明》)则描摹了清明节时分人们在花红柳绿时节出游的休闲之乐。“乞巧处、家家追乐事,争要做、丰年七夕。愿明年强健,百姓欢娱,还如今日”(张孝祥《二郎神·七夕》)描绘了七夕之时民间女子忙着拜月乞巧的欢乐场面。
华丽的辞藻、喜庆奢华的意象、明快的意境、欢乐的基调,词人用欢笑和歌声咏唱着节庆的繁华和生活的富庶。
在为宋人热闹喜庆的节日气氛所感染的同时,人们在宋代节序词里又不时感受到阴暗与凄凉的意境:辛弃疾《满江红·暮春》“家住江南,又过了、清明寒食。花径里、一番风雨,一番狼藉。红粉暗随流水去,园林渐觉清阴密。算年年、落尽刺桐花,寒无力。”春雨后的一片狼藉让词人看到美好易逝、春华不在,对人生之无常无奈十分感伤。“黄花惊破九日愁。正寒城、风雨怨秋。愁便是、秋心也,又随人、来到画楼。”(史达祖《恋绣衾》)“碧水惊秋,黄云凝暮,败叶零乱空阶。洞房人静,斜月照徘徊。又是重阳近也,几处处,砧杵声催。”(秦观《满庭芳》)这两首词表现的重阳节风雨中飘摇的菊花,地上被风吹起的落叶,断断续续的砧杵声都传达出一种孤独与肃杀的氛围,顿生一股凄凉之意。“举头无语,家在月明生处住。拟上摩围,最上峰头试望之。偏怜络秀,苦淡同甘谁更有。想见牵衣,月到愁边总不知。”黄庭坚这首《减字木兰花》则营造了游子在中秋节感叹漂泊的孤独与寂寞意境。“一盘消夜江南果。吃果看书只清坐。罪过梅花料理我。一年心事,半生牢落,尽向今宵过。”一岁之末,本该庆祝,但薛泳的《青玉案·守岁》把宦游的厌倦写得深刻而凄苦。在感情基调上,这类词与前面的欢娱之情形成强烈反差,笼罩着忧伤而孤寂的色彩。
冷雨、寒城、黄叶、斜月,萧索的景物意象,哀伤的笔触,孤独忧愁的词人心境,阴暗的意境,悲伤的基调,词人用泪水和悲伤抒写着不平的遭际、家国的忧患、客居宦游的孤独寂寞和对美好逝去的叹息。
一样的季节,不一样的物候繁盛和凋落;同样的节日,不同的亲感身受和社会背景,节序词中附会着不同情感意绪的意象营造了明快和阴暗两反意境。两反意境的共同存在是节序词的一大特色,在宋代节序词中体现尤为显著。
明快与阴暗两反意境的共同存在作为宋代节序词显著的意境特点,有着深刻的主客观原因:
词是心绪文学。伤春悲秋的潜在生命意识,对青春不再、时光难驻的悼惜,“士不遇”的愤懑之悲,这些文人的心绪左右着词的意境营构和基调创造。不同的人对于世界的感知是相异的。具体到节序词创作,不同的词人由于自身遭际、生活状况和外在处境的差异,对同一节日的感悟都带上了自身的情感特质,反映到词作中,便是不同甚至相反的感情基调和意境的营构创造。即使是同一个人,随着心境的变化,对节日的体验也会殊异,其笔下的意境也随着悲喜而定。朱良志先生曾评价中国的文学:“中国的美学主要是生命体验和超越的学说,它是生命超越哲学的重要组成部分。中国美学纯粹体验中的世界不是物质存在的对象,不是所谓感性,而是生命体验的真实。或者可以这样说,中国美学的重心就是超越感性而寻求生命的感悟。”[3]很多词人都把政治期许的失望寄托在艺术的审美之中。流光易逝,时序惊心。经历过宦海沉浮、心思敏锐的词人往往容易在举世同欢中感受到心灵的孤寂,尘世的欢乐掩不住他心灵的失意,伤感忧郁如熏衣的香气如影相随。欢乐的刺激又往往以强烈的对比使其不敢也无法淋漓尽致地投身于举世欢庆之中。于是,身世之感、思乡怀友之情、忧患意识便都在声色交织的风情民俗画中升腾而出。根据王国维“有我之境”和“无我之境”的观点,节序词的意境绝大部分可归为“有我之境”,即心灵的审美创作。渗透着悲戚基调的作品往往是词人“呈于吾心”之作,于节日的客观外景描写中寄寓自己内心的感情。“无我之境”则是单纯的审美,是对事功、政教、伦理的离异和超越,是“见于物外”的心外之境,是对周围景物的客观描摹。节序词中单纯描画节序时令风情的即属于此类,然而数量较少,大多是文人歌酒唱酬时的无谓之作,艺术价值不大。
节令时日产生之时便带有欢娱性的特点,而且欢娱是针对全社会范围广泛存在的,是狂热的,同时又有着特定的时间限制,是短暂的。对于劳动人民而言,浓缩于节日的欢乐愉悦了长久疲劳的身心,偶尔的放松和满足,是其不停劳作的生活中最令人期盼的时光和最亮丽的色彩,欢娱之情可以想见。元宵节的观灯宴游盛会,寒食清明时节的踏青出游,七夕节女儿们的乞巧拜月,中秋的把酒赏月,重阳节的登高宴赏,除夕的爆竹庆贺、达旦守岁,无一不是喜悦心情的外在宣泄。吴谷人《红豆词序》中列有与词相宜之境,有“纸醉金迷之娱,管语丝哇之奏;浦遗余佩,钗挂臣冠”一类,说的正是节序词的创作背景。中国文化中存在着深刻的趋乐心理,尤其是宋代自上而下弥漫着浓郁的享乐风气,而词作为世俗文学,在这种社会风气的影响下,节日之时的欢乐之词大量出现。不论是“风月闲人”还是“白衣卿相”,都有此类承平之作。节日欢乐的热浪中,歌酒唱酬的席面上,踏青出游的自然中,寰宇澄明的天地间,爆竹炸响的一刹那,都有节序词创作的契机。歌酒酬唱的人情交往托之于节序词,感时而发、愉悦激昂的心情付之于节序词,谀颂赞赏的隐晦之意隐之于节序词。两宋时代,节序词本身成了节日生活的一部分,其华丽的辞藻、富艳的场面描写、欢乐之情的表达,处处洋溢着歌舞升平的欢乐,这便是节序词欢乐基调和明快意境产生的主要原因。
草木有荣衰,春秋有代谢,美好总是易逝。在一年年始而复往的岁月流逝中,节日毕竟只占一个小小的比例,一年 365天,而节日最多不过 20天,且被分隔分散于 12个月份中。短暂的欢乐、烈火烹油的热闹之后,转而是依旧忙碌琐碎甚至痛苦的生活。两者之间过渡之快、落差之大让节日中的人们在快乐的同时怀有掩饰不住的无奈和无法满足的缺憾,很少有人达到张先“人月在,又明年”(《燕归梁》)的达观高度,这就使节序词的创作笼上了忧伤的轻纱。其次,节日的过渡性和人文意义的复杂性促使并加深了欢乐与悲戚,导致明快与阴暗两种悖反基调同时存在。节日总是以一个时间界点和岁月驿站的身份出现,是一种状态到另一种状态的过渡,它总是充当临界点的角色。寒食清明节,春由盛而衰。春天,万物葱茏,百卉齐放,处处酝酿着生机和希望。全国大休,士女倾城而出,踏青游赏,举国欢娱。花红柳绿、丝竹管弦的氛围中,心情自然是欢欣喜悦。然而,春光短暂,往往还没从赏花悦柳的喜悦中走出来,“钿车骄马锦相连。香尘逐管弦。瞥然飞过水秋千。清明寒食天”(张炎《阮郎归》),转眼便是“寒食落花天,翻红坠素,残霞暗锦,一段凄然”(陆游《极相思》)。惟其美,惟其短,方见其珍贵。寒食清明节恰恰处于初春转向暮春的过渡点上,于是在赏春、悦春和伤春、惜春两种不同心境下,寒食清明词营造了欢乐与伤感两种不同的意境氛围。七夕,更是将千年的爱恨情仇、悲欢离合浓缩在一个时间点上,长久的等待只为今日的一见,销魂的喜悦激荡身心:“微凉入袂,幽欢生座,天上人间满意”(朱淑真《鹊桥仙 ·七夕》)。然而,“别恨长长欢计短”(欧阳修《渔家傲》),一见之后又是漫长的等待,摧心裂肺的分离之痛使天地再次蒙上绵长的离别之愁:“相逢草草,争如休见,重搅别离心绪。新欢不抵旧愁多,倒添了、新愁归去。”(范成大《鹊桥仙·七夕》)中秋,月由极度圆满转向渐渐亏损,由亮转暗,又是一个相反状态的过渡。九九重阳节,天地间阳气达到极盛,澄明天宇,吐芳兰桂,斗妍金菊,收获和成熟的喜悦让人心旷神怡;然而,秋的特质不是单一的,萧瑟的西风,凋零的草木,衰残的百花,哀哀的雁鸣传达着萧索和凄凉的意境。除夕,旧一年的结束,新一年的开始,对逝去岁月的回忆和哀悼,对新生活的向往和迷茫,不同的心境决定了节序词创作中的不同意境。
节日是劳动人民在长期的生活和生产中创造的民俗文化,经过了日积月累的传承和演变,蕴含着深厚的文化积淀,每一个节日都包含着一定的文化内涵,都反映着中华民族一定的文化意识和伦理道德观念。节俗的这些文化内涵是由生活于一个文化圈中的人们共同创造的,在长期的历史沿革中,某些文化内涵被约定俗成地赋予某个特定的节日。上元节民众狂欢,上元词多描绘举世同庆的祥和热闹气氛;寒食禁火、清明祭扫祖先坟墓为寒食清明节罩上了清冷哀怨的轻烟,寒食清明词中常见一种若有若无、说不清理还乱的哀伤轻愁;七夕的牛郎织女传说,女儿主体使其俨然成了爱情与相思的节日,七夕词或向人展示女子乞巧嬉闹的欢乐场面,或是抒写相思缠绵的闺情,弥漫着烂漫而哀怨的情思;中秋月圆人也圆,是全家团聚的节日,中秋词中多有游子客居望月而思家感伤,也有亲朋团聚、共享明月良时的无限快乐;重阳举家登高避邪也被附会上团圆的寄寓,登上高处却望不到故园之路,只能独捻黄花黯然神伤;除夕更要全家在一起守岁祈福,为数不多的除夕词漫溢着儿孙团聚的天伦之乐。作为一种上层建筑,节日风俗一旦形成,就化而为一种具有强大约束力的无形力量。这种约束力,表现在普通民众身上是让他们不约而同地在特定的节日里,筹办各种具有节日特色的民俗物事和活动。民俗节日就是这样一种文化内涵格外显著突出的日子。作为饱读诗书、通晓事理的词人,在他们的成长过程中,节日的主要文化内涵已深深浸透到他们的骨子里,其心中本来就蕴藏着的种种愁闷幽怨,在节日时会变得更加强烈而吐之后快。
一方面是深厚的文化积淀影响着节序词的意境基调;另一方面,随着历史变迁、社会经济的逐步发达和城市的繁荣、文明程度的提高,节日的具体内容也在不断变化,原来的神秘和禁忌性越来越趋于娱乐性。对大自然的向往和生命激情的迸发,寒食清明人们倾城而出,效游踏青,年轻的姑娘们挑菜斗百草,打秋千放风筝,让花草绮芳的春天处处是一派明快欢乐的景象。重阳节,登高望远,兰桂吐芳,风雅的文人赏花饮酒,天高气爽,心情舒朗,重阳词中也满溢生命的豪情和惬意。中秋节,唐代的诗词中,文人多是独自赏月抒怀,饮酒自乐。而宋代中秋时,风雅的文人往往相聚酒筵赏月,气氛是热闹和欢快的。总之,传统的节日文化积淀和节日随时代发展而展现的新气象共同存在于客观的现实社会中,对于源于现实并表现现实的节序词,阴暗和明快两种意境的共同存在既是合理的,也是必然的。这一现象体现出的是社会的进步和文化的发展。
宋代社会有一个有趣的现象,一边是社会经济高度发达,城市繁荣,享乐风气浓重;一边是周边民族的侵扰,边境战乱不断,国家随时处于战争的威胁之中。对于国家安危的担忧让士人时时忧心竭虑。尤其是南宋,靖康之耻后,外面金国屡次进犯,战争频仍,内部农民战争频繁爆发,上层统治者几无宁时。节序词两反意境共存是经济发达和政治落后两两共存社会背景的文学体现,透现着社会意识和社会风气。
宋朝是中国历史上经济较为繁荣、文化比较昌盛、人民生活水平相对富裕的朝代。北宋统一消除了封建割据造成的分裂和隔阂,在一段时期内社会保持着相对安定的局面,商业手工业迅速发展,城市布局打破坊和市的严格界限,出现了空前未有的繁荣。南宋虽然偏安江南,由于物产丰盛的江、浙、湖、广地区都在其境内,大量南迁的北方人和南方人一起共同开发江南,经济、文化都得到继续发展并超过北方。宋朝是中国古代唯一长期不实行“抑商”政策的王朝,大量从土地中解放出来的农民投入商业手工业中,民间经济受到刺激,突飞猛进,创造了空前的财富与繁荣。宋朝的经济,尤其是第二、第三产业得到了极大的发展,人民生活水平达到了空前的高度。宋代开始大规模的城市化。随着城市经济的繁荣,大量人口流入城市,使市民阶层逐渐扩大,并形成了社会的中坚力量。新兴的市民阶层的诞生,富庶安逸的生活使宋人消费意识增强,城市文化生活空前活跃,市民文化应时而生。市民文化,实质就是享乐文化。在宋朝立国之初,宋太祖就号召人们“多积金、市田宅以遗子孙,歌儿舞女以终天年”,上层统治者的引导和经济的繁荣使全社会形成了自上而下的享乐风气。这种社会风气,在北宋是“太平也,且欢娱”,在南宋则是大局难以挽回,“姑以留恋光景,歌咏太平委乐”,尤其到了岁时节日,宴游之娱,游赏盛事蔚然成风,节日已经基本从形成之初的禁忌迷信的神秘气氛中解脱出来,向礼仪性、娱乐性的方向发展,演变成为真正的良辰佳节。春节放爆竹原是一种驱鬼手段,此时变成了欢乐的象征;元宵节祭神灯火变成了游艺观灯活动;中秋节祭月变成了赏月;重阳节由登高避灾演变为秋游赏菊。在节日风俗的演变中,还增添了许多文化娱乐活动,如放风筝、拔河等等。宋代节日文化之繁盛在宋代笔记小说中多有体现。孟元老在《东京梦华录》序中描写东京当时节日之盛况:“太平日久,人物繁阜。垂髫之童,但习皷舞;班白之老,不识干戈。时节相次,各有观赏:灯宵月夕,雪际花时,乞巧登高,教池游苑。举目则青楼画阁,绣户珠帘。雕车竞驻于天街,宝马争驰于御路。金翠耀目,罗绮飘香。新声巧笑于柳陌花衢,按管调絃于茶坊酒肆。八荒争凑,万国咸通。集四海之珍奇,皆归市易;会寰区之异味,悉在庖厨。花光满路,何限春游;箫皷喧空,几家夜宴。伎巧则惊人耳目,侈奢则长人精神。瞻天表则元夕教池,拜郊孟享。频观公主下降,皇子纳妃。修造则创建明堂,冶铸则立成鼎鼐。观妓籍则府曹衙罢,内省宴回;看变化则举子唱名,武人换授。仆数十年烂赏叠游,莫知厌足。”[4]可见当时节日内容之丰富多彩,把节日民俗活动推向了高峰。节序词创作在这样一种大背景下,大部分的作品或是对于灯会璀璨、雅会宴欢的描绘,或是刻画自然游赏的风雅情致,或是对于节日风物的尽情展示。欢乐的气氛、特色的节日风物、良辰加美景一起营构了一个个明快欢乐的文学意境。
《乐记·乐本篇》曾论及音乐和政治的关系:“治世之音安以乐,其政和;乱世之音怨以怒,其政乖;亡国之音哀以思,其民困。声音之道,与政通矣。”[5]且不论词本身就是和乐而作的音乐文学,单就其内容和思想而言,上述引言恰恰道出了有宋一代政治变迁对词创作的影响。同时,节日文化又最能反映一个时代的精神特性,它是考察社会制度和政治演变的客观指标。在制度的规制和习俗的传承交互作用之下的风俗流变,标示着社会演变和发展的时代特征,而节序词的创作,尤其是其意境的营构也打上了深深的时代烙印。
北宋虽然结束了五代十国的分裂局面,却无法从当时的少数民族政权如辽国、西夏和吐蕃手中收复失地,扩大自己的版图。这些能征善战的少数民族,终宋一代,都是宋代政治始终存在的隐患。北宋时,他们屡屡南下进犯,朝廷无力抵挡,只能连连割地赔款,以换得短暂的安宁。异族南侵的阴影在宋代愈来愈浓重,最终导致了靖康之难的发生。南北宋易代,社会巨变。偏安的朝廷,腐败的政治,主战派和主和派无休止的党争,这就是南宋时期的社会背景。作为有责任感的社会人,许多词人与时代同悲喜,用泪水和鲜血铭刻着国土的沦丧和民族的耻辱。北宋时,士人尚能苟且回避战争的阴影,对国家的忧患还是隐微的,节序词中的阴暗的意境还是清淡而少见的。到了南宋,词人多是感慨自身遭际,抒发哀怨之情或黍离之悲。现时的节日对南宋词人来讲,成了回忆往昔繁荣之日、哀叹今日惨况的法定忆甜思苦日。南宋初期的节序词也出现了一个既定的创作模式:回忆过去的节日盛况,在与当前的节日境况比较中,感叹物是人非、国破家亡的现实处境。如李清照那首有名的《永遇乐》“中州盛日,闺门多暇,记得偏重三五。铺翠冠儿,捻金雪柳,簇带争济楚。如今憔悴,风鬟霜鬓,怕见夜间出去。不如向、帘儿底下,听人笑语。”词作正是运用今昔对照与丽景哀情相映的手法,以极富表现力的语言写出了浓厚的今昔盛衰之感和个人身世之悲。这首词的艺术感染力如此之强,以至于南宋末期词人刘辰翁每诵此词必“为之涕下”。南宋末期,金国入侵,国之将亡,忧国忧民的悲痛更是让节序词篇篇是血泪。如无名氏的《鹧鸪天》“真个亲曾见太平,元宵且说景龙灯……如今一把伤心泪,犹恨江南过此生”。此词作于汴京沦陷之后,通过今昔对比,形成巨大反差,以乐景写哀思,抒发了感时伤世的沉痛心情。宋金战争一度打打停停,在烽火连连的情况下,南宋都城也不时出现升平景象,士人们在硝烟略散的空隙也会趁节日良辰重温过去的歌酒生活。一面目睹国土的沦丧,一面冷眼旁观世人自欺欺人的节日狂欢,两种极不和谐的情形对比如此鲜明,强烈地刺激着词人善感的心灵,节序词作倍增一份伤感。政治状况的每况愈下直至亡国,使宋代节序词由以李清照和辛弃疾为代表的南宋初期尚存一丝世人狂欢斯人独忧的乱世之叹,降而为南宋末期国之将亡时以吴文英和刘辰翁为代表的衰世亡音。南宋国运衰败的环境决定了南宋节序词多感伤之作,意境沉郁阴暗,基调多悲哀沉痛。
[1]卢照邻.卢照邻集编年笺注[M].任国绪,笺注.哈尔滨:黑龙江人民出版社,1989:291.
[2]程蔷,董乃斌.唐帝国的精神文明[M].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96:45.
[3]朱良志.中国美学十五讲——名家通识讲座书系 [M].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06:2.
[4]孟元老.东京梦华录注 [M].邓之诚,注.北京:中华书局,1982:4.
[5]戴震.乐记:卷七 [M].陈皓,注.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58:205.
On the Features of Artistic Prospects about Festival Ci in the Song Dynasty
MA Jun-fen
(Chinese Departm ent,Soochow University,Suzhou,Jiangsu215123,China)
Thousands of Festival Ci describe a scene of colorfulness and happiness.Anymore,the sadness and loneness also make them gloomy and dark.The coexisting scenes of happiness and gloom are just the prominent features of artistic prospects about Festival Cin the SongDynasty.It is the reaction to the scene of happiness and gloom in realworld.Also,it is the space-time limitations,the writers and writing background that limit the artistic prospects of Festival Ci.
Festival Ci;artistic prospects;happy;gloomy
I207.23
A
1673-5595(2010)06-0085-05
2010-04-14
马俊芬 (1984-),女,山东滨州人,苏州大学文学院古代文学博士研究生,主要从事唐宋词研究。
[责任编辑:夏畅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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