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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么是环境史》全新修订译本出版笔谈

时间:2024-05-09

梅雪芹 高国荣 乔瑜

编者按:自2008年《什么是环境史》中译本问世以来,环境史在中国学术界取得了长足的发展,不仅研究成果日益增加,而且学研人员越来越多。但目前国内出版的环境史著作主题比较分散,从整体上、根本上讨论环境史的作品依然稀缺。为了使读者全面了解环境史领域的具体著述,了解什么是环境史、环境史从何而来以及环境史的现状和未来,再版《什么是环境史》这样的环境史通论作品依然具有很强的必要性和现实意义。日前,清华大学梅雪芹教授全新修订译本《什么是环境史》由上海人民出版社出版,本刊特此推出一组笔谈文章,以飨读者。

[摘 要]《什么是环境史》反映了一位在环境史领域长期耕耘的史学家对环境史研究及其学理的全局性统揽与考量,是一部值得持续推荐的环境史入门书籍。该书第2版补充了环境史领域的不少国际前沿信息,根据第2版作全新修订的中译本于2022年由上海人民出版社出版,借以铭记作者唐纳德·休斯的开创性贡献,并希望启发更多对人与环境关系变迁的关注与思考。在这组笔谈文章中,梅雪芹以译者导读的形式介绍了该书作为“环境史的指向牌”的作用,并就一般读者和专业研究人员如何阅读该书作了必要的提示;高国荣集中讨论了休斯撰写全球环境史学史方面的优势,分析了该书的学术价值,并认为该书是环境史研究的权威入门指南,不仅对初学者有益,而且能为在这一领域潜心深耕的学者不断提供新启迪;乔瑜认为该书是环境史学诞生以来的第一部史学史与史学理论著作,是环境史学的“《史通》”,并结合澳大利亚环境史研究讨论该书有关议题的启迪作用。这组笔谈文章在一定程度上反映了中国学者眼中《什么是环境史》的重要价值与意义。

[关键词]环境史;人与自然;唐纳德·休斯;中国环境史;澳大利亚环境史

[作者简介]梅雪芹,清华大学历史系教授,博士生导师(北京 100084);高国荣,中国社会科学院世界历史研究所研究员(北京 100732);乔瑜,首都师范大学历史学院副教授(北京 100089)

[基金项目]国家社会科学基金重大项目“环境史及其对史学的创新研究”(16ZDA122)

环境史的指向牌

——《什么是环境史》译者导读

梅雪芹

环境史研究的对象即为自古以来人类与自然的相互关系。在世界上的很多地方,历史学家和其他人都积极投入这一领域,相关文献数量极多且持续增长,各类学校和大学都在教授这一课程。环境史的读者包括大中学校的学生、其他的学者、政府和企业的决策者以及一般公众,也即所有对现代世界的重大环境问题感兴趣的人。①

上面这段话,出自《什么是环境史》(What is Environmental History)第2版第1章第1段,它对环境史(Environmental History)的介绍可谓开宗明义、简洁明了。言其“开宗明义”,是指作者行文伊始即明确了环境史到底研究什么;言其“简洁明了”,是指作者三言两语勾勒了环境史在世界各地的发展情况,指明了环境史的读者以及他们为什么要阅读环境史。我们对这部著作及其内容和特点的认识,也可以围绕这两个词来思考与分析。

这部著作是已故美国环境史学家唐纳德·休斯(J. Donald Hughes, 1932—2019)生前最后一部作品。该著于2006年出版,2016年在第1版的基礎上略加修订后再版。关于撰述这部著作的目的,作者在中译本第1版序言中明确说过:“我奉献本书的目的,是为那些想要一本环境史简明手册的学者以及作为研究助手的研究生提供一份指南,并为了解这一学科已完成的重要工作立一块指向牌。”②作者确定的写作意图显然得到了很好的实现:第1版问世后在国际学术界广泛传播,先后有多种语言的译本问世。同行对这部著作以及作者的写作意图高度赞同、好评连连:“这本书……当之无愧地成为迄今为止最好的向导”;“对学者们来说,这是一份出色的学术发展水平报告,对学生也可将其用作绝佳的入门指南”。③

因此,开宗明义,这部著作是“一份指南”和“一块指向牌”,它指引学人去把握:什么是环境史?它的发展情形如何?有哪些可资借鉴的成果?如何研究?它有什么作用?如何更好地阅读这部著作?等等。下面将循此思路,逐一解析,力求简洁明了,以便对作者的风格有所体现。

一、什么是环境史?

这是全书的主导问题,休斯在第1章“环境史概念的界定”(Defining Environmental History)中作了简明扼要的解答。他说:“到底什么是环境史?它是一门通过研究不同时代人类与自然关系的变化来理解人类行为和思想的历史。”④休斯的定义显然表达了两层意思。第一层意思的原文是:“…human beings…in relationship to the rest of nature through the changes brought by time.”旨在说明环境史研究的对象,即聚焦于人类与自然其余部分关系的变化。第二层意思的原文是:“…that seeks understanding of human beings as they have lived, worked, and thought….”旨在说明环境史研究的目的,即从与自然其余部分相关联的新角度理解人类,包括人类的生存劳作及其所思所想,也即人类的行为与思想。综合来看,对环境史定义的完整理解和表述是:环境史是一门通过研究不同时期人类与自然关系的变化来理解人类行为和思想的历史。

以上述定义为指导,休斯总结了环境史学家选择的主题,并将它们大体划分为三大类:“(1)环境因素对人类历史的影响;(2)人类活动造成的环境变化以及人类造成的环境变化反作用并影响人类社会变化进程的方式方法;(3)人类环境思想的历史以及人类的态度模式如何激发了影响环境的行为。”①休斯进而指出:“环境史的许多研究主要强调这些主题中的一个或两个,但很可能大都涉及所有这三个主题。”②为了说明这一点,他还分门别类地简要考察了三类主题,不仅揭示了每一类主题的内涵,而且列举了每一类主题的代表作,使读者得以一窥究竟。

由于环境史研究涉及人类与自然的关系,“环境史学家的兴趣跨越了通常的学科边界,包括人文学科和自然科学之间难以逾越的鸿沟”,③因此,为进一步明了什么是环境史,或者试图厘清环境史研究的特色,休斯还就环境史与各相关学科的关联进行了讨论。其主要看法如下:

第一,环境史与其他社会科学的关联:“严格地说,充分展开的环境史叙述应当描述人类社会的变化,因为它们关系到自然界的变化。这样,它的方法与其他社会科学,如人类学、社会学、政治学和经济学的方法就很接近。”④在这里,休斯以阿尔弗雷德·克罗斯比(Alfred W. Crosby)的《哥伦布大交换》⑤为例作了说明。

第二,环境史与其他人文探索的关联:“环境史……也是一种人文探索。环境史学家对人们关于自然环境的思考以及他们怎样在文学和艺术作品中表达他们的自然观很感兴趣。这即是说,至少在某一方面环境史可以被视为思想史的一个分支。如果这种探寻仍是历史学而不是哲学,它就绝不应当偏离这样的问题,即人类的态度和观念如何影响着他们对待自然现象的行为。”⑥在这里,休斯特别指出,克拉伦斯·格拉肯(Clarence J. Glacken)的《罗德岛海岸的痕迹》⑦是一部十分优秀的成果。

第三,环境史与自然科学的关联:“环境史,在很大程度上来源于对生态科学理解人类历史的意义的认识”;⑧“它无疑颠覆了直至20世纪人们广为接受的世界历史观念”;⑨“人类和生命共同体的其他成员一直处于共同进化的过程中,这个过程并没有随着人类物种的起源而结束,而是持续到现在。历史撰述不应忽视这一过程的重要性和复杂性”。⑩在这里,休斯提及多位生态学家的思想主张,尤其展示了一部名为《颠覆性的科学》{11}的文集的重要性。

不仅如此,休斯还特别比较了环境史与其所称“旧史学”(the Older History)的区别,认为二者最根本的区别在于:“旧史学,当它意识到自然和环境的存在时,是将它们当作布景或背景来对待的,环境史则将它们当作活跃的有助于发展的力量。”{12}

休斯对“什么是环境史”及其与其他学科之关联的分析,还有他对环境史与其他历史门类之区别和联系的阐述,笔者在中译本第1版《译者序》中已进行过讨论,读者可以参照阅读。总的来看,休斯分析的意义在于指明了思考这些问题的方向,也为其他人或后学留下了很大的思考余地和实践空间。

二、环境史的发展情形

环境史有着怎样的发展情形?這可能是初学者想要了解的一个重要问题。对于这一问题,作者在第2—5章作了较为全面、系统的梳理,大致脉络如下:

第2章“环境史的早期研究”(Forerunners of Environmental History,中译本第1版直译为“环境史的先驱”)篇幅不长,但作用或意义非同小可,不仅让人们在一定程度上知晓在环境史成为一门历史学科(a historical discipline)之前,古今中外史学家、哲学家、思想家、地理学家等有哪些涉及人与自然关系的思考与著述,更重要的是指明了如何把握之前的历史著述和相关研究对于环境史的奠基作用。作者指出,许多环境史学家提出的问题大都是古老的问题,“这些问题持续了几个世纪,直到现代。在较早的思想中,可以识别的环境史主题有:环境因素对人类社会的影响;人类活动引起的自然环境的变化和这些变化反过来对人类历史的影响;人类对自然界及其运行的思考的历史”。①这就是说,大致可以从这三个方面或者沿着这三个方向,去认知和探寻前人如何思考人与自然的关系,他们在哪里以什么方式留下了怎样的记载,等等。这些方面或方向,对于人们挖掘环境史兴起的学术资源尤其是本土资源,有着重要的指导作用。

第3章“环境史在美国的兴起”(The Emergence of Environmental History in the United States)总结环境史在美国产生、发展的历程,梳理了美国环境史研究的重要主题、代表性人物及其成果等。其中有一个问题特别值得注意。休斯说道:“环境史作为历史学的一个独特分支,是在那里得以冠名并组织起来的。”②这涉及如何认识作为学科意义的环境史与一般涉及环境史主题的思考与著述的区别。对此需要把握两个基本点:一要看有没有运用环境史概念,或者说什么时候有了环境史概念;二要看是个别、零星和偶尔的关注还是群体、有组织和长期专门的研究。以此来认识,说环境史首先于20世纪六七十年代在美国兴起,应该是无需争议的,因为“环境史”概念或语词最早于20世纪60年代末为美国历史学者所使用,而且美国学者于20世纪70年代后期最早组织成立“美国环境史学会”(the American Society for Environmental History, ASEH),同时创办和发行学会会刊,积极搭建方便同行交流的学术平台,并不断探索环境史发展的方向。

第4章“地方、区域和国别环境史”(Local, Regional, and National Environmental Histories)和第5章“全球环境史”(Global Environmental History)介绍了世界各地环境史研究状况。在这里,读者可以系统了解各地区和国家的相关研究及成果,并且根据上面所说的两个基本点,把握美国之外各国各地区环境史作为历史学分支或正式领域而兴起的时间与事件。除此之外,还需要特别明晰一点:这两章明确使用或凸现了一些门类的环境史。具体说来,这两章标题使用了“地方环境史”(Local Environmental History)、“区域环境史”(Regional Environmental History)、“国别环境史”(National Environmental History)和“全球/世界环境史”(Global/World Environmental History)等概念,它们在正文中进一步得到细化,以至于可以看到很多具体的地方、区域和国家环境史概念。此外,正文中还有“城市环境史”(urban Environmental History)、“中世纪环境史”(medieval environmental history)、“能源利用的环境史”(the environmental history of energy use)等概念。作者对有的概念作了定义,如简洁明了地将“能源利用的环境史”定义为“在技术所及的范围内一系列资源被开发的故事”,①更多的则是点到为止、举例示意,但非常有助于进一步把握和落实环境史实证研究的方向与归属,甚至启发我们提出新的环境史门类概念。

三、可资借鉴的环境史成果

《什么是环境史》提供了非常丰富的书目信息,不仅正文涉及环境史三大类主题的大量著述,而且书后还附有长达10页、厚实丰硕的“精选书目”(Select Bibliography)。因此,虽如作者本人自谦所言,这部著作“决不是一份完整的环境史指南”,②但是他的确步约翰·麦克尼尔(John R. McNeill)的后尘,“并踏着阿尔弗雷德·克罗斯比、理查德·格罗夫(Richard Grove)、塞缪尔·海斯(Samuel Hays)、查尔·米勒(Char Miller)、維拉·诺伍德(Vera Norwood)、约阿希姆·拉德卡(Joachim Radkau)、马特·斯图尔特(Mart Stewart)、理查德·怀特(Richard White)和唐纳德·沃斯特(Donald Worster)等其他开拓者的足迹”,③作出了一份出色而有意义的努力。

这即是说,休斯像上面提及的众多学者一样,尽力梳理和总结了美国以及世界其他国家和地区的环境史研究状况,其著作所提供的可资借鉴的环境史成果虽不能说应有尽有,但完全可以帮助环境史初学者开启学习和研究环境史的学术征程。有心的读者不妨亲自动手、分门别类地整理这部著作所涉及的书籍和论文,相信一定会有意想不到的收获。

四、如何研究环境史?

作为一部环境史入门指南,《什么是环境史》对于如何研究环境史的问题当然也不会不作指引。这不仅渗透在各章之中,而且专门作了分析、指点,集中可参见第7章“对环境史研究的思考”(Thoughts on Doing Environmental History)。作者说道:“本章包括学习、研究和撰写环境史的建议,是为那些对这一学科感兴趣,但相对来说还不熟悉它的人准备的。”④他的有关建议包括“方法指导”(Guidance on Methodology)、“材料搜集”(The Search for Sources)和“现有资源”(Resources)三大方面,每一方面都有进一步的细化。

在“方法指导”方面,休斯推荐了一些由业内专家所写、在他看来能提供有益指导的如何研究环境史的著述,它们分别是:唐纳德·沃斯特主编的文集《天涯地角》中的附录,即“环境史研究”;⑤卡洛琳·麦茜特(Carolyn Merchant)的《哥伦比亚美国环境史指南》;⑥威廉·克罗农(William Cronon)的文章《故事上演之所:自然、历史和叙事》;伊恩·西蒙斯(I. G. Simmons)的《环境史简介》。⑦对于它们为什么值得推荐、从它们那里可以习得什么等问题,休斯也逐一作了解释,其认识和主张颇具建设性和可操作性。

在“材料搜集”方面,休斯作为资深的历史学家,明了“讲述史学方法的人总是强调搜集证明材料的重要性”。①他不仅一般论及文字材料,而且重视口述访谈,还特别强调:“环境史学家还有另一个职责,那就是要熟悉他研究的地方。”②他指出,各地都有可讲述的故事;景观则是一本书,即使它的册页是层复一层的聚积物,它们也能拿来阅读。他还说道:如果有可能的话,就去所拟研究的地方看一看;著述者通过对一地特性的感受能学到很多东西,因为“环境自身能提供在文字材料中发现之外的有价值的证据”。③他进而认为,“对某一地区现存物种的熟悉,是讨论那里生态历史运行的先决条件”。④这些主张有可能是作者根据自己的经历和经验有感而发的,这从书中各章所附图片信息中可以感受得到。那些图片绝大多数系作者自己所拍,清晰地显示了拍摄时间,最早一张摄于1962年,最后一张摄于2012年,前后跨越了半个世纪,从北美大平原及美国本土的许多地方到欧、亚、非、南美和澳洲无不涉及,足以体现出一个环境史学者的世界关怀及研究特色。

在“现有资源”方面,休斯主要介绍了美、英、澳、新及南非等国一些大学和图书馆所拥有的环境史资料以及其他相关资源,它们都是现存可用的重要资料。此外,他还介绍了欧洲环境史学会汇编的参考书目以及其他网络资源。

上述休斯对如何研究环境史的建议,虽然有可能缺乏具体的针对性,但却是最为基本的指点,包括如何选题、可以参照研究什么问题、叙述应该注意什么规范、如何综合科学与人文路径并将二者调和起来、如何搜集材料并了解研究所涉及的地方等等,这些指点当然是可以通用的。此外,休斯还特别强调:“要准备成为环境史的著述者,最佳途径就是认真阅读可以作为该领域典范著作的书籍。它们可能是经典,已经历时间的检验,并引出了富有思想的评论或新成果;也许是饱受争议之作,在学识和方法论上处于前沿地位。”⑤他也不忘提醒:“研究任何特定的环境史主题的要求都是独特的,在搜索某方面研究的资料库时,重要的是要根据那些要求对藏书的长处与不足进行细致的考察。”⑥这些主张可谓真知灼见,会使我们受益匪浅。

五、环境史有什么作用?

环境史诞生于环境危机形势严峻、人类环境意识空前强烈的20世纪后期。在这样的时代,环境史应运而生,它诞生和存在的意义是什么?或者说,环境史有什么作用?对于这一问题,笔者在中译本第1版《译者序》中已作过分析和总结,其中说道:“休斯对环境史意义的理解和揭示,可谓丰富而深刻。这主要体现在他就环境史对人类自我意识及其历史观念的修正、对历史学科发展和跨学科研究的推动以及对现实环境问题决策的指导等方面所作的论述。”⑦紧接着,笔者逐一作了比较翔实的解析。⑧

这里想要强调的一点是,环境史作用问题及思考贯穿了《什么是环境史》全书。作者在书中不仅反复引述同行的相关主张和认识,而且作出了自己的思考与回答。譬如,在论及环境史对其他历史门类的贡献时,作者引述美国环境史学家唐纳德·沃斯特的话,说它是“修正派努力的一部分,目的是为了使历史叙述比传统的做法具有更大的包容性”。①作者还引述美国学者威廉·格林(William A. Green)的认识:“环境史研究比任何一种历史研究方法都能更透彻地理解人类在世界共同体中的相互联系,以及人类和地球上其他生物之间的相互依存。”至于作者自己的看法,他也作了明确的表述:“环境史之所以有用,是因为它能给历史学家们更为传统的关注对象,如战争、外交、政治、法律、经济、技术、科学、哲学、艺术和文学等增添基础知识和视角;环境史之所以有用,还因为它能揭示这些关注对象与物质世界和生命世界的潜在进程之间的关系。”②

对环境史其他方面作用的分析、说明,休斯同样是引用加自我陈述。譬如,在谈及环境史对现实环境问题决策的指导作用时,他引用了美国学者威廉·克罗农的文章,并说道:“威廉·克罗农在《环境史的作用》一文中指出,环境史学家期望为决策者提供信息,这是在正确地发挥他们的作用。”③而在全书的结尾部分,作者自己总结道:“在寻找答案的过程中,环境史可以贡献出重要的视角,以提供导致目前状况的历史进程的知识,过去问题和解决方式的例子,以及对必须处理的历史力量的分析。没有这一视角,决策就会饱受狭隘的特殊利益左右的政治短视之害。环境史可以成为矫治草率反应的一剂良药。”④这种引述加自我陈述的方法,有助于我们充分了解学界对某一问题的已有认识和主张,并启发我们如何自我思索与解答。

六、如何更好地阅读这部著作?

对这部著作的阅读,显然需要根据读者类型和阅读目的来确定阅读内容和方式。关于该书的读者,本文在开篇引言中即已提及,此外还可以根据实际情况,将环境史读者归纳为一般爱好者和专门研究者两大类,以此来认识如何更好地阅读的问题。

对于一般爱好者来说,可以按照自己的兴趣喜好,浏览、翻阅书中的相关内容,或者根据日常关注的环境问题和环保行为,在书中找到对应的历史著述作专门性阅读。简而言之,即是为观照现实而走进历史世界,这也是一般的历史爱好者通常开启的历史阅读方式。譬如,前不久发生的云南大象北上事件,一时间引发了无数人的关注。这时,有许多人想到了伊懋可(Mark Elvin)所著《大象的退却》,想要从这部中国环境史中了解历史上大象在这片国度生存栖息的状况。而休斯在书中谈及中国的环境史研究时也特别指出:“在中国之外的学者所做的重要研究中,人们可以放心地参阅伊懋可的《大象的退却:一部中国环境史》。”⑤通过阅读《大象的退却》,人们还可以对比历史上人象之间几千年搏斗以及现时代各方人士对大象的呵护,从中感受到今日之人环境意识大为增强的情形。

就专门研究者而言,在一般阅读、了解该著的内容之后,应根据自己研究的需要作专题性的精读与思考。而在思考的时候,更需要批判性的阅读、分析,尤其要重视作者在第6章“环境史的问题与方向”(Issues and Directions in Environmental History)中所提及的许多问题,甚至要以此检验许许多多环境史著述的优劣长短。此外,还需要进一步查考《什么是环境史》本身所存在的问题。

由于作者兼具环境史开创者、环境史杂志编辑及其与众多环境史学家有私交的特殊身份,他关于环境史的阐释和著述对于我们更好地理解和把握环境史是大有帮助的。然而,正如他本人所说的:“在目前该领域活力十足的状况下,每月都有值得一读的新作问世,它们卓尔不凡,是那些更年轻或先前未被认识的学者写的。”①这表明,环境史学在不断发展变化,《什么是环境史》本身肯定会有不少遗漏,我们自己还需要不断地跟进和追踪。不仅如此,该书也有信息不准确甚至错误存在。譬如他对中国部分的介绍就遗漏了许多重要文献,而且出现了错误。以此类推,他对其他国家和地区研究信息的介绍也有可能存在同样的问题。因此,作为专门研究者,我们必须谨慎对待和处理。

此外,作为专门研究者,我们还需要从这部指南出发,进一步思考种种问题,例如:是否认同作者对环境史的定义?如果不认同,你自己又如何定义?如果认同并依循作者对环境史定义的思路,那么在历史研究中如何通过对各个时期人类与自然关系的研究,理解人类的行为和思想?在具体研究中如何借鉴相关学科的方法并很好地落实?在历史叙述中如何认知自然与文化协同进化的史实并整理成完整的故事?此外,还有太多的是否和如何的问题可以一一提出。这或许可以从休斯提及和介绍的文献中找到答案,但一定要亲自去寻找、解答并撰述出来。

七、余语

最后,需要说明一下第2版的修订情况。与第1版相比,第2版的内容有所增加,包括本文开篇引言就是新增的。当然,总的来看,第2版新增篇幅并不大,所增加的主要是第1版问世后世界上一些地方的环境史研究信息,以及对更多问题的关注,这在第3—6章都有所体现。此外,作者对各章都作了修订,但所修订之处主要在文字措辞方面,由此体现了一种值得学习的精益求精的学术品格。同时,作者增添或调换了一些图片,其中第2版封面图片的变化特别值得提及。第1版封面是一只老虎,形单影只,让人联想到物种衰亡的历史情形。第2版封面是一棵树,枝繁叶茂、根须绵延,仿佛散发着泥土的芬芳,它既象征着滋养文明的大地和林木郁郁葱葱的样貌,也意味着环境史在世界各地开枝散叶的盛景——这不正是环境史使古老的历史学焕发勃勃生机的生动写照和力量所在吗?!

环境史研究的权威入门指南

——读休斯《什么是环境史》有感

高国荣

对中国环境史学者而言,唐纳德·休斯(J. Donald Hughes)是一位可亲可敬的前辈,不少学人都与他有交往并从中受益。在2008年、2011年和2017年,休斯先后3次应邀来华进行学术交流,其中前两次受梅雪芹教授邀请在北京师范大学讲学,吸引了来自高校、科研院所和政府部门的不少人参加。笔者也参与了其中的一些学习活动,受益良多。除此之外,我和休斯先生也有过一些交往,并有幸得到他的热情帮助。我首次遇到久仰大名、风度翩翩的休斯教授,是2007年春天在路易斯安那州首府巴吞鲁日召开的美国环境史学会年会上。在此前后,我在所访学的堪萨斯大学图书馆留意到了他的新作《什么是环境史》,如获至宝,时常翻看,觉得这本书值得引进到国内。在2011年休斯来京期间,我曾经邀请他和唐纳德·沃斯特教授一同来中国社会科学院世界历史研究所参加“干旱地区土地利用:环境与历史”学术研讨会并作会议主题发言。那天会议结束后,休斯夫妇、沃斯特教授等朋友留下來聚餐,还兴致勃勃地唱起了歌。在2012年前后我写作《全球环境史在美国的兴起及其意义》一文时,几次通过邮件向休斯请教,并得到他热情高效的指点,我在文中对休斯表达了谢意。2013年,我受托向休斯约稿,他惠赐的文章《历史的环境维度》经内子翻译后在《历史研究》2013年第3期发表。在我的印象中,休斯是一位睿智博学、谦逊平和、乐于助人的学者。

休斯为国内更多的环境史学人所了解,无疑是在他的力作《什么是环境史》于2008年推出中文版之后。这是一本环境史入门指南,是“目前唯一一部描述世界各地环境史研究和编撰史的专著”。①该书以涵盖全球的广阔视野,简明扼要地对环境史在不同国家和地区的发展进行了勾勒,并讨论了环境史研究的一些基本理论和方法。全书由7章组成,大体可以分为三部分:头两章是对环境史进行界定并溯源;第3—5章分别勾勒了环境史在美国及美国以外国家和地区的发展,以及全球环境史的编撰概况;末两章概述了环境史研究中的一些争论及热点问题,以及环境史学习的一些技巧。在该书英文版出版两年之后,由梅雪芹教授翻译的中文版于2008年推出。当时,环境史在国内刚刚兴起,环境史同人迫切需要了解这个领域在国外的发展情况,而国内只有包茂红等个别学者对此有一些涉足。《什么是环境史》的出版,非常及时地满足了学界的这种需要。为了及时跟进环境史研究的国际前沿动态,休斯在2016年对该书进行了修订。经过梅雪芹教授的不懈努力,该书全新修订的中译本于2022年由上海人民出版社出版。

一、披荆斩棘开新圃

对环境史学科在全球的发展进行梳理,非常重要但却很不容易。这种梳理便于了解取得的进展,发现存在的问题,找到前进的方向。从20世纪80年代中期开始,在环境史起步较早的欧美国家,出现了一些回顾环境史发展的尝试。进入20世纪90年代之后,《美国历史杂志》等刊物还就环境史如何突破瓶颈、深化发展组织过专题研讨。进入新世纪以来,回顾与展望环境史的讨论逐渐增多,就此撰稿的有阿尔弗雷德·克罗斯比(Alfred W. Crosby)、理查德·怀特(Richard White)、唐纳德·休斯(J. Donald Hughes)、约翰·麦克尼尔(John R. McNeill)等知名学者。尽管他们的尝试大多限于一个国家或一个地区的范围之内,但毕竟为勾勒环境史在全球的发展提供了一些必要的基础。2003年,約翰·麦克尼尔率先撰文对环境史的发展进行回顾。2004年,《环境与历史》杂志推出专辑,邀请世界多地的学者各自梳理环境史在本国本地区的发展。这些努力对于了解环境史的概况具有开创之功,但限于篇幅,这些梳理相对较为简略,体例不尽一致,还难以管窥环境史的全貌。

毫无疑问,梳理环境史在全球的发展非常棘手,存在诸多难以克服的困难。首先是文字、语言、资料方面的限制。即便对于世界史学者而言,能熟练运用多门外语的学者并不多见。即便有学者掌握了几门外语,但要驾驭全球环境史的宏大课题,往往会觉得心有余而力不足,不敢轻易问津。而资料收集也需要耗费大量的时间、劳动和金钱。其次,面对汗牛充栋的资料,如何选取识别和提炼归纳也是极其艰巨的工作。不在环境史领域长期耕耘,没有对环境史领域的深入了解,是很难做好这类工作的。再次,现有的学术评价体系往往重视专深原创研究,而低估综述类性质的学术成果的价值。实际上,对学科发展进行回顾与展望,在学科建设中属于铺路架桥的基础性工作,对于学科稳步发展至关重要。由于种种因素的限制,很少有学者尝试对环境史在全球的发展进行梳理。只有那些有雄心壮志、视野开阔、热爱并长期在这个领域深耕的学者,才可能披荆斩棘、开辟新天地。休斯恰恰就是这样的学者。

休斯是环境史研究的开创者、亲历者和见证人,在编撰全球环境史学史方面具有非常明显独特的优势。休斯接受过系统的自然科学训练,长期致力于美国以外地区古代环境史的研究,曾担任过美国环境史学会刊物《环境评论》(Environmental Review)的主编,并尝试过以人与自然互动为主线编撰世界史。这样的学术经历和兴趣,在美国老一辈环境史学者中可以说是极为罕见的。休斯在本科阶段接受过系统的生物学训练,这种学科背景使他能够与国内外的“生态学生物学的同行进行专业交流”,而且自觉地将生态学的视野与方法应用于环境史研究。他说:“生态学对我而言是科学而不是环保主义的代名词”,“使我敏锐地意识到进化和适应地方环境进程的重要性”。①在国际环境史学界美国学者长期占据主导地位,尽管这种优势地位在进入新世纪以来在不断丧失,但长期以来,美国学者“由于语言的原因或者个人的爱好,只将阅读范围限定在他们内部”,②常常限定于美国本身及近现代时期。受这种狭隘视野的影响,美国环境史学者通常不太关注外国同行的成果,对开展国际学术交流也往往缺乏兴趣。在美国环境史学会的创始人中,休斯或许是研究美国以外地区的唯一学者。大约从1970年开始,休斯长期研究古地中海地区的环境问题,在20世纪90年代后期转向世界环境史研究,先后出版过《古代文明中的自然世界》(1975)、《潘神之苦:古代希腊人和罗马人的环境问题》(1994)、《地球的面貌:环境和世界史》(2000)、《世界环境史》(2001)等多部力作。由于拥有这样的学术兴趣和学术经历,休斯具有非常广阔的学术视野,注重国外相关研究,能够很轻易地跳出美国环境史学界惯性思维的窠臼。休斯还具有突出的语言优势,能够运用英文、古希腊文、拉丁文、西班牙文、德文、俄文等,他还学过焚文、意大利语、法语、土耳其语、阿拉伯语,甚至中文。

独特的经历使休斯从一开始就对国际学术交流持开放积极的态度。休斯不仅是美国环境史学会的创始人之一,而且还是欧洲环境史学会、东亚环境史学会的创始会员。直到逝世前一两年,他几乎没有缺席过这几个学会的学术年会。休斯先后到世界四五十个国家进行过学术访问,足迹遍布美洲、欧洲、亚洲和非洲,并因此建立了广泛的国际联系。从《世界环境史》一书长长的致谢名单就可以看出来,他所交往的对象大都是世界各国享有国际声誉的环境史学者,比如英国的理查德·格罗夫(Richard Grove)、伊恩·西蒙斯(I. G. Simmons)、菲奥娜·沃森(Fiona Watson)、保罗·沃德(Paul Ward),奥地利的维蕾娜·维尼沃特(Verena Winiwarter),芬兰的米科·赛库(Mikko Saikku),印度的马德哈夫·加吉尔(Madhav Gadgil),荷兰的佩特拉·范·达姆(Petra van Dam),中国的梅雪芹、包茂红,等等。广泛的国际交往为他了解环境史的前沿动态提供了极大的便利,也为他梳理环境史在全球的发展创造了条件。作为环境史研究的开创者、亲历者和见证人,休斯将自己在环境史领域的长期观察和思考写入《什么是环境史》一书中,深入浅出地梳理了环境史的脉络及其中的一些重要理论问题。休斯在《中文版序》中动情地写道:“我所希望的是,我,一位从三十多年前作为一门自觉的历史学科的环境史初生之时就一直活跃于这一领域的学者,一位为其中的一份杂志工作过一段时间的编辑,一位出席过以这一主题举办的大多数会议的与会者,一位不仅仅熟读了重要的环境史著作,也与相当一部分作者私交甚笃的读者,能够提供一种独特的视角。”①

二、巧思妙手著华章

《什么是环境史》作为普及读物“什么是历史”丛书之一,是一本环境史的入门普及读物,篇幅不大。休斯谦逊地称该书主要面向未接触过但对环境史感兴趣的“大学生和研究生”,以及“其他领域的学者”。②实际上,该书不仅对初学者有益,而且能为在这一领域潜心深耕的学者不断提供新的启迪。涵盖全球的广阔视野、高屋建瓴的准确把握和深邃独到的理论见解使这本书备受欢迎,受到了广大读者的喜爱。

(一)涵盖全球的广阔视野

这一特点体现于全书各章,在第2章和第4章中表现得尤为明显。第2章有关环境史源头的梳理,具有涵盖古今中外的特点:其一,从时段上看纵贯古今,涉及古代、中世纪、近代早期、现代。相对而言,古代部分的梳理比后期的梳理更为难得,这一方面是因为既有环境史研究对古代关注最少,另一方面是由于古代部分更多地立足于休斯本人的研究。休斯列舉了古希腊历史学家希罗多德和修昔底德、古希腊医学家希波克拉底等人关于人与自然关系的一些重要记载,尤其是人类破坏自然所遭遇报复的记载。柏拉图曾对雅典阿提卡山区滥伐森林引起的触目惊心的水土流失进行了生动描述:“与当初的土地相比,如今留存下来的土地可以说就像一位病人留下的骨骼,所有松软肥沃的土壤全都冲走了,只剩下一副贫瘠的空架子。”③这段话经休斯的阐发而广为人知。④其二,从空间上看涵盖东西方,除了列举西方先贤的论述,他还提到中国儒家孟子和伊斯兰历史哲学家伊本·赫勒敦(Ibn Khaldun)的有关记载。休斯特别引用了孟子关于环境恶化及其原因的敏锐观察和思考:“牛山之木尝美矣,以其郊于大国也,斧斤伐之……旦旦而伐之,可以为美乎?”⑤不仅如此,休斯还不时采用比较方法。他对柏拉图和孟子的有关记载进行比较,说明森林被滥伐不分东西、古已有之。他对孟子和希腊史学家色诺芬有关记载的对比表明,古代东西方都存在环境破坏,一些开明君主尝试通过采取奖惩地方官吏的办法促进对土地的合理利用与良好管理。从引用的文献来看,尽管都是英文,但这些英文文献中不少是中文、古希腊文、拉丁文、法文等多语种文献的英译本。所有这些都可以从不同方面表明《什么是环境史》一书涵盖全球的广阔视野。

全球视野在第4章“地区(区域)、国别和地方环境史”中体现得也很明显。该章大体以区域为序,概述了环境史在加拿大、欧洲、地中海地区、南亚、东南亚、东亚、澳洲和太平洋诸岛、非洲、拉丁美洲等美国以外区域的发展。在这些区域,环境史呈现良好的发展态势。为了尽可能展示环境史在各个区域的概貌,休斯着重介绍了各国各地区的代表性作品和代表性人物。在梳理环境史在各国的发展时,休斯不时对各国各区域环境史研究的个性和特色加以比较。休斯认为,与美国学者相比,欧洲学者“往往在更大程度上使用自然科学的方法”;⑥仅就欧洲而言,环境史研究重点在不同国家也有明显差异,比如芬兰的环境史研究以气候、森林、水资源和景观为中心,捷克学者青睐于土地利用与地面覆盖植物变化、历史气候学的长时段研究,西班牙学者侧重于农业与环境问题。①休斯通过梳理比较,提出了环境史在各国发展是否兴盛的三个主要影响因素:一是“历史学界和历史地理学界之间先前已有的联系”;二是环保运动的活跃程度;三是大学和政府等国家机构“对革新的接受程度”。②所有这些论断,都是超越美国自身而立足于全球的观察。具有全球视野的阐述在《什么是环境史》一书中可以说俯拾皆是。

(二)高屋建瓴的整体把握

按照“什么是历史”丛书编撰的总体要求,《什么是环境史》旨在简明扼要地介绍环境史这一新兴领域。大家写小书的写作方式对每位撰稿人实际上都是不小的挑战。休斯通过点面结合的写作方式以及对学界动态的良好把握,将环境史发展的图景较为完整地呈现出来。

1.点面结合的写作方式

在《什么是环境史》一书中,休斯概述了环境史的发展及其相关理论问题。为了鸟瞰环境史的全貌,休斯常常采用以点带面、点面结合的方式,力图对环境史的发展进行立体呈现。所谓点,就是在学界有影响的代表性力作和人物。所谓面,就是专门领域的基本情况。点面结合,就能做到既见树木又见森林。所谓立体呈现,是指在正文以外通过大量照片和详细书目传递信息,从不同方面增加读者对相关问题的认识。休斯经常到国内外考察,并用相机记录当地的环境状况。他说:“摄影并不仅仅是我的嗜好,而是我研究的一部分,在多年的旅行中,我拍摄了成千上万张图片”,这些照片非常有用,“能够表达文字无法表现的内容”。③

图文并茂、点面结合的写法在第3章中体现得尤为明显。休斯通过点面结合的方式,在该章中对“环境史在美国的产生和发展”进行了梳理。该章由“引言”“从资源保护史到环境史”“环境史研究概览”“密切相关的领域”四节组成。文如其人,休斯是一位谦逊的学者,他在“引言”中介绍美国环境史研究相关综述时说道:约翰·麦克尼尔对环境史的概括,无论从“范围的广度和深度两方面”都“令人钦佩”,“我只能步他的后尘,并踏着阿尔弗雷德·克罗斯比、理查德·格罗夫、塞缪尔·海斯(Samuel Hays)、查尔·米勒(Char Miller)、维拉·诺伍德(Vera Norwood)、约阿希姆·拉德卡(Joachim Radkau)、马特·斯图尔特(Mart Stewart)、理查德·怀特(Richard White)和唐纳德·沃斯特(Donald Worster)等其他开拓者的足迹,作出一份努力”。④第2节和第3节是该章重点。其中,第2节梳理了环境史在20世纪70年代作为一个专门研究领域的出现;第3节对近40年来环境史的发展作了全景式概述,大体以时间和专题为序,介绍了前哥伦布时期的发展、通史与区域研究、传记、公共管理机构和相关立法、非政府组织、城市环境、环境正义以及性别问题。第4节介绍了技术史、农业史和森林史等与环境史最为密切相关的几个领域。在勾勒环境史在美国的学术轨迹时,休斯提到了不同时期环境史的一些重要代表作,比如塞缪尔·海斯的《资源保护与效率至上》、罗德里克·纳什(Roderick Nash)的《荒野与美国精神》、阿尔弗雷德·克罗斯比的《哥伦布大交换》、唐纳德·沃斯特的《尘暴》、威廉·克罗农的《土地的变迁》、卡洛琳·麦茜特(Carolyn Merchant)的《生态革命》等。通过这些著作,休斯展示了环境政治史、环境思想史等重要领域以及区域环境史的基本面貌。为数不多的几部美国环境通史著作,比如约瑟夫·佩图拉(Joseph M. Petulla)的《美国环境史》、约翰·奥佩(John Opie)的《自然的国度》、泰德·斯坦伯格(Ted Steinberg)的《回归土地》也都被加以简要介绍。在美国环保史上,约翰·韦斯利·鲍威尔(John Wesley Powell)、约翰·缪尔(John Muir)、吉福德·平肖(Giffordd Pinchot)、西奥多·罗斯福(Theodore Roosevelt)、富兰克林·罗斯福(Franklin D. Roosevelt)、奥尔多·利奥波德(Aldo Leopold)、蕾切尔·卡森(Rachel Carson)产生过重要影响,通过对这些重要人物传记作品的梳理,休斯实际上也概述了资源保护与环境保护在美国的发展。

2.对学术动态的及时追踪

《什么是环境史》先后于2006年和2015年推出第1版和第2版,成果收录的截止时间基本上都是图书出版前一年。比较这两个版本,可以看出休斯对环境史的发展进行了及时并较为准确的追踪。在第2版中,休斯对2008—2015年的新成果有不少补充。比如第3章美国部分就有不少增补:在环境通史部分,补充了马克·菲格(Mark Fiege)旧题新作的成果《自然的共和国》;在区域环境史部分,新增了保罗·萨特(Paul S. Sutter)等人主编的论文集《环境史与美国南部》;在人物传记部分,加入了唐纳德·沃斯特为缪尔和鲍威尔所写的两部优秀传记;关于富兰克林·罗斯福的环境“新政”,增加了一本文集;在城市环境史部分,增补了克罗农获得广泛赞誉的佳作《自然的大都市》,另外還提到了环境史新秀马修·克林格勒(Matthew Klingle)关于西雅图的著作《翡翠城》;在妇女与环境部分,增加了南希·昂格尔(Nancy C. Unger)的新作《超越自然的管家》;在政府管理机构部分,补充了海斯2009年出版的一部关于美国林业局的新作。所有这些都显示了作者对环境史前沿动态的熟稔,使这本书与时俱进、立于潮头。

休斯对国际前沿动态的追踪尤其令人印象深刻。修订版第4章补充和增加了不少新内容。除了新增中东和北非一节,休斯对其他部分也进行了大量改写,补充了近十多年来加拿大、爱尔兰、德国、克罗地亚、南亚、东亚、澳大利亚、拉美地区新成立的国别和跨国的区域环境史研究机构、网址及其活动。此外,休斯对各国各区域环境史的新发展也进行了大量改写。比如在东亚部分,除了增加韩国的相关情况之外,还对环境史在中国的快速发展,诸如中国开展外国环境史研究的主要机构、学者和成果都进行了较为客观公允的介绍。

(三)深邃独到的理论见解

作为一名资深的权威学者,休斯对环境史研究中很多理论问题的探讨都富有见地,思想的光辉不时在字里行间闪烁。休斯用“从资源保护史到环境史”来概括环境史的兴起,并指出“环境史并非只是环境的历史”,环境史研究“适用于包括古代中世纪在内的人类历史的各个时期”。①这些提法看似不经意,但实际上都是有的放矢。尽管有些提法并非休斯本人首创,但却表明他对这个领域烂熟于心。休斯在第6章中较为全面地提到了环境史领域中的一些理论争鸣,诸如环保主义的道德伦理诉求、环境或文化决定论、现时主义、衰败论叙事、对理论的普遍轻视等等。休斯对其中的一些理论争论还表明了态度,比如他对环境史的“专门化”和文化转向并不认同。所谓“专门化”,即专业化,主要是指环境史日益成为历史学的一个领域。专业化削弱了环境史跨学科研究的特色,并不利于推动环境史真正意义上的原创性研究,甚至会使人误以为环境史是史学的专门领地。休斯提出,即便专业化使环境史得到了“更大程度的认可”,也不必为这一认可而“沾沾自喜”。②他认为很多环境史佳作并不出自历史学家之手。这种提法体现了他开放包容的心态。休斯在《什么是环境史》一书中尽管没有明确提到“文化转向”,但从他的论述可以看出,他对文化转向持保留态度。他将克罗农视为美国环境史学界中文化决定论的代表,因为克罗农认为荒野完全是一种文化上的发明。克罗农还认为,历史就是一门讲故事的艺术,而环境史就是历史学家所讲的不同故事。环境史学家讲故事要遵循一定的规范,具体而言包括三点:一是“故事不能违背已知的历史事实”;二是“故事必须具有生态意识”;三是“故事也要考虑社会需要”。①环境史学者要有社会责任感,为人们认识环境危机并作出科学决策提供客观认识。也就是说,环境史绝不是一门随心所欲地讲故事的艺术,即便讲故事,实际上也有不少约束。对这样一种说法,休斯通过大段引用克罗农的有关论述,通过以子之矛攻子之盾的方式,委婉地表达了不同意见,阐述其对文化转向的审慎态度,以及对环境史初心——以生态和经济为中心——的坚持。

休斯的清醒判断,也体现在他对美国环境史研究的国际地位的客观评价中。他认为,不要过分夸大美国环境史学者在国际环境史研究中的领导地位。休斯指出,美国学者在环境史兴起与发展过程中“发挥了突出作用”,但它或许被“一些人强调过头了”,②因为在环境史被正式冠名之前,欧洲以地理学者为代表的一些学人对环境问题已有不少观察。尽管美国资源保护的先驱乔治·帕金斯·马什(George Perkins Marsh)在1864年出版的《人与自然》一书对环境破坏与文明衰落之间的关系进行了阐发,但在此前后,德国博物学家亚历山大·洪堡(Alexander Von Humboldt)、英国经济学家约翰·斯图尔特·穆勒(John Stuart Mill)等人出版的著作足以和马什相媲美,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休斯还对美国例外论在环境史领域的消极影响提出了批评。例外论在美国环境史领域的表现就是强调美国特性,忽视美国历史发展与其他国家历史发展的共性,也就是休斯所称的“孤立主义”倾向。这种孤立主义倾向显示了美国环境史研究的狭隘性,对美国以外的环境史研究成果普遍缺乏兴趣、缺少了解。确如休斯所说,这种情形虽然已经得到部分克服,但也没有“彻底消失”。③休斯鼓励美国同行以更加平等开放的态度积极参与环境史的国际学术交流。

休斯辩证地看待环境史中的一些理论问题。他认为,环境史是人类中心与生态中心的有机统一,对二者不能简单地加以对立。休斯认为,环境史研究“作为自然一部分的人类,如何随着时间的变迁,在与自然其余部分互动的过程中生活、劳作与思考”;探讨人类与环境的“相互联系,彼此改变”,必须将自然的变化和文化的变化联系起来,否则就不能称为环境史。因此,环境史所研究的环境变化,并不是脱离人类活动影响的环境变迁史,而是受人类影响的环境变迁史。也就是说,环境史研究的是不同时空条件下的人类生态系统,这个系统以人类为中心,而自然相对于人成为人类生产生活的环境。休斯承认,这一定义确实具有一些人所批评的“人类中心论”或人类中心的成分,但这样的定义却是“不可避免的”。休斯承认人在环境史研究中的主体地位,同时又指出,环境史还有一个更大的“生态中心”整体视域,环境史要有生态视野,即从生态的角度考察人类历史的变迁。④休斯这种提法,至少包含两层意思:其一,人只是自然的一部分,但人又与自然的其他部分显著不同,人类所作所为已经使自然变得面目全非;其二,自然的力量在人类生活中不仅无处不在,而且还非常强大。休斯认为自然是一切力量的源泉,强调人在环境史研究中的主体地位,重视人与自然之间的相互影响,并将这种相互影响置于环境史研究的中心。

休斯的《什么是环境史》是一部质量上乘的环境史权威入门指南。该书高屋建瓴地展示了环境史在全球发展的概貌,出版后受到国际学术界的广泛关注,目前已经被译成西班牙文、瑞典文、芬兰文、克罗地亚文、日文、韩文和中文等多语种出版。

重读《什么是环境史》

——兼谈澳大利亚环境史研究

乔 瑜

《什么是环境史》是环境史学诞生以来的第一部史学史与史学理论著作,是环境史学的“《史通》”。①笔者2007年与该书初遇,现在依旧备在案头,将它视为常读常新的经典教科书。休斯教授在这部篇幅并不长的作品中,以清晰流畅的文字,触及并探讨了环境史学众多面向的基本问题,是环境史学的先行者在进一步明确学科身份与核心议题以及探寻研究方法之外阶段性的自我总结与反思,也是休斯与曾一路同行的一众环境史家的对话。

一、环境史学的“《史通》”

“什么是环境史”是《什么是环境史》尤其是第1章关注的重点,后续章节也会涉及这个问题。这个问题又可以分解为几个小问题,即:环境史的定义与影响,环境史学家关注的三类问题,环境史的性质,环境史与社会科学、自然科学、人文学科及传统历史学的关系。除了表达自己的观点以外,作者并没有关于环境史的统一定义,而是分别引述了唐纳德·沃斯特(Donald Worster)、威廉·克罗农(William Cronon)等人的观点。

在环境史诞生之前,生态环境变迁就“曾吸引了古希腊和中国等古代民族的作家的兴趣;这些问题持续了几个世纪,直到现代”。②《什么是环境史》第2章关注的是环境史学的前史,那些同样值得被纳入到环境史学学术谱系中的作品与思想,这份长长的名单中有希罗多德、修昔底德、柏拉图、孟德斯鸠,有孟子、伊本·赫勒敦(Ibn Khaldun),还有乔治·帕金斯·马什(George Perkins Marsh)、费尔南·布罗代尔(Fernand Braudel)、弗里德里克·杰克逊·特纳(Frederick Jackson Turner)、克拉伦斯·格拉肯(Clarence Glacken)和阿诺德·约瑟夫·汤因比(Arnold Joseph Toynbee)等。他们都曾观察到“罗德岛海岸的痕迹”,③记录并思考环境因素对人类社会的影响,以及人类活动引起的自然环境变化和这些变化反过来对人类历史的影响。紧接着,《什么是环境史》第3章详细梳理了环境史在美国的兴起和发展,休斯讲述的这段故事也为后来大部分环境史的专业研究者所了解并继承。在《什么是环境史》第4章中作者考察了美国之外的环境史研究,旁征博引、清晰地勾勒环境史研究的世界地图,探讨各自的学术渊源和研究特色。在作者看来,“这些研究为将来撰写可靠的世界环境史奠定了基础”,因为“全球研究必须牢固地建立在地方研究之上”。④在《什么是环境史》第5章中,休斯专门介绍全球环境史的研究。直观地看,现代的大量环境和生态问题是跨越国界发生的。而历史上,全球环境变化在近代早期随着探险家、商人和移民带来的生物大交换而加速。自大航海时代以来,环境变革的发生、生态思想演变也并非单一文化创生的结果。世界环境史研究提供了比较与整合的有效方法。

休斯在《什么是环境史》第6章回应了环境史学发展中遭遇的问题和几类典型的质疑与批评:首先是环境史学本身呈现出的“专业化”,其次是環境史研究中的环境决定论、现代主义和衰败叙事。作者还对较有前景的研究主题进行展望,包括人口的增长、决策范围、能源与资源、环境灾难、生物多样性、生物修复、进化与生物技术以及海洋环境史等。《什么是环境史》第7章是作者为初学者和有志致力于环境史研究的学者编写的入门手册,其中包括基本的入门书目、基本的研究方法、材料收集手段和基础的学术资源。

二、何谓环境史与环境史何为

20世纪80年代以来,环境史学几乎是在高歌猛进中发展起来的,环境史研究的内涵与外延也实实在在发生着变化,而对于“什么是环境史”,休斯教授表达了自己的看法。休斯教授写作此书时,环境史学在欧美已为主流学界所接纳,因此休斯的写作并非要为环境史学的合理性振臂一呼,更多是为已经茁壮成长的环境史学验明正身。他从一开始便明明白白地指出,环境史家们主要关注三类问题:一是影响人类历史的环境因素。不过这不意味着环境史就是描绘环境的历史,或者流于环境决定论,因为双方关系中人类一方的因素非常重要,所以环境史将不可避免地具有一种以人为中心的取向。二是人类行动引起的环境变化,以及这种人为引起的环境变化对人类历史进程的反作用。这也是环境史研究的主要领域。在人类看来,人类对环境的影响是既有消极方面也有积极方面的。对于消极的影响,一些学者关注人类活动的环境后果的治理,另一些学者则要求在人类活动的决策过程中对环境因素有所注意。有关人类对环境造成影响的研究成果在森林史、农业史等专门研究中早有涌现,它们与环境史研究有天然的亲和力。三是人类的环境观以及人类在某种思想观念指导下的活动对环境的影响。一部学者分强调意识形态对行为的引导性,另一部分人强调人善于根据自己需求和利益的变化而改变自己的观念。大多数学者对以上三个方面都有所涉及。这三点依然适用于近来的环境史研究。

休斯关注环境史与其他学科的关系以及环境史在知识发展史中的地位,也从辨析环境史与社会科学、自然科学、人文学科及传统历史学的关系入手来定位环境史。其一,对于社会科学来说,如若认为社会科学中包含历史学,则环境史也就身列其中,但考虑到它的综合性,有人认为它并非史学的子学科。但无论如何,环境史在社会科学分析人类社会时所采用的政治、经济、社会视角之外增添了新的切入点。其二,对于自然科学来说,要特别理解包括生态学在内的自然科学,这是因为:一方面,如历史、地理等学科与环境史几乎不分家,如生态学等自然科学学科更是被直接引入了社会学研究;另一方面,环境史叙述首先应该是对人类社会变迁的一种解释,只是要注意到它们与自然环境的变迁有关系。在深入研究中,要区分自然因素和人为因素对环境的影响,要强调人与自然界其他要素共同构成一个生态群落并生活在其中。各要素之间是相互依存的——人类历史的演进是以生物圈为依托而实现的。其三,对于人文学科来说,环境史有人文主义的诉求,“环境史学家对人们如何思考自然环境感兴趣,他们怎样在文学和艺术中表达这种思想”,①并认为宇宙观、宗教、文化习俗等思想将限定人类可能对环境造成影响的行动。其四,对于传统历史学科而言,环境史深受现代历史学科的变化趋势影响。历史学科研究对象的扩大,研究方法论的多元化,对环境史的成长有着推动作用。环境史的具体研究也与社会经济、政治、种族的现实不可分割,不过差别在于:传统历史学即便考虑到环境因素,也仅仅把它看成是静态的、背景性的因素,而环境史把它看作是动态的、始终参与人类社会演变的重要因素。作者还指出,环境史诞生不仅仅是历史学科本身发展的阶段性产物,更是现代环境运动等社会运动在知识领域催生的硕果。

在上述认识的基础上,休斯认为,环境史是一门综合学科、交叉学科,往往关注到传统史学家注意不到或回避的著作和信息,而且环境史不一定都是历史学家写的。这一论断颇具前瞻性。休斯甚至表示:将环境史看作是历史学学科内部自身的进步是一种严重的错误。①他同时引用了其他环境史学家的认识,如澳大利亚历史地理学家出身的约翰·麦克·鲍威尔(Joseph Michael Powell)认为环境史不是历史学的分支而是一种跨学科的方法论。仅仅将环境史视作传统史学的内部革新的观点,不完全符合环境史发展的现状。以笔者较为熟悉的澳大利亚和大洋洲环境史的兴起与发展来看,澳大利亚作为英帝国殖民地,自治领存在的特殊经历以及欧洲地理学和博物学的深厚积淀对其环境史兴起的影响颇深。澳大利亚环境史兴起之初,由于具有很强的历史地理学传统,研究者使用的是地理学的方法,缺乏历史学叙述的特色,其关注的重点主要是农牧业生产模式与景观的变化等,研究目的也是为了重建历史上的地理环境。②如今,澳大利亚、新西兰的学者认可环境史是一个跨学科的研究领域,大量从事环境史研究的学者并不是历史学家,而是从事生态、环境问题研究的各类专家。与此同时,环境史作为一种专门研究领域也成为原有历史学科中蒸蒸日上的前沿分支。诸如气象学、生态学的研究成为环境史的资料,环境史研究者通过从现实中发现新的问题,形成了环境史的研究成果。此外,气候、环境变化对澳大利亚日常生活和经济生产的剧烈影响,国际性的学术文化交流,特别是访澳美国、英国学者的研究工作,也塑造了澳大利亚环境史研究的独特性。目前澳大利亚环境史研究已经形成了多个特色领域,如森林史研究、火的历史研究、英帝国环境史、土著的生态史研究和直接观照现实的水资源管理与干旱治理研究等。

休斯非常强调环境史的特色——综合。正如澳大利亚环境史的发展情形,与环境史发生联系的学科是非常广的,而且环境史学家的出身、研究兴趣也是没有严格限定的,仅就知识领域而言即充分体现了环境史的朝气与辽阔的发展空间。我们应该认识到,环境史不仅从其他学科中汲取营养,也将拓宽其他学科研究的视野,培育其他学科的研究兴趣,修正其他学科的许多既定成果。在学科的生态群落中,我们应该始终保持一种互相尊重和互惠互利的状态。以后见之明观之,休斯教授在书中主要是从论述环境史特色的角度上阐述它的综合性,对环境史跨学科综合之目的展开阐述较少。从大的方面讲,现代学科发展的一个趋势是在不断分化的情况下谋求重新的整合。环境史响应了这一趋势,甚至就是这一趋势的产物。不过从小的方面讲,应该特别明确:对于环境史而言,包罗万象本身不是目的,而且越是综合学科,操作的难度也就越大。环境史跨学科研究的目的是要建立自己的学科体系,所以在吸收其他学科的发展成果时要特别注意有所取舍。

三、环境史往何处去?

在重读《什么是环境史》时,笔者颇有感触的一点还在于,休斯教授10年前展望的环境史的未来,正成为一部分环境史学者努力的方向。例如,他认为生物进化和生态修复史等议题应被纳入环境史研究,他强调环境史研究者重返“现场”的重要性。

休斯当时已经意识到职业学者通常默认的进化史的时间尺度是过于漫长的。因此,他在《什么是环境史》第6章中指出,环境史学家对生物学的运用过于狭窄,“他们已经注意到了生态学,但几乎忽略了进化”。①这并不是因为他们对物竞天择的进化观念有异议,而是他们接受达尔文的物竞天择的基本思想,“并将其视作解释物种起源与演变的最合理的方式”。②换言之,进化本身也应该成为环境史可以探讨的内容。澳大利亚环境史也存在另一种对进化论的“曲解”。英国对澳大利亚的殖民始于18世纪末。这个地球上最小的大陆,在地理学上意义上曾经与世隔绝,但在地质学意义上又是状态稳定的。澳大利亚的物种分类自殖民以来一直是欧洲的博物学家颇为困惑的难题,时至今日60%的澳大利亚物种依然是生物学意义上的未知物种,而大部分已经命名的植物区系都是在《物种起源》发表之前就已完成。从19世纪20年代以来,来到澳大利亚的博物学家、探险家对澳大利亚的物种分类主要基于形态的相似性,但这似乎也是进化论给人类开的玩笑,事实上现代基因分析已经显示:进化相似的植物其血统可能完全不相关。

关于生态修复,休斯在书中忧心忡忡地提出:“修复的目标是什么状态?是想象的人类介入前未受干扰的自然?抑或是一个资源丰富、旅游业带来收入的丰裕时期?”③生态修复也成为澳大利亚环境史研究的题中之义。自20世纪60年代开始,澳大利亚各州政府纷纷颁布《荒野保护法案》、建立国家公园并对园区内的森林进行保护,“荒野”成为景观修复的基准。南澳当地的《荒野保护法案》要求国家公园必须恢复殖民之前的景观面貌,彻底“清除”欧洲人在小桉树区留下的痕迹,并且避免保护区受到现代技术、外来动植物的影响。这些目标无疑是难以企及的。南澳的法案代表了过度理想化的荒野概念和僵化的标准下世界上众多国家公园和保护区面临的尴尬现实:任何修复的努力都可能无法重建以前的一些生态系统结构。生态修复史的研究不仅有助于更好地开展修复的行动,也可以帮助现代林人完成职业教育。这类研究还能提供成功和失败的例子以资借鉴,并且可以通过研究过去存在的实际情况作为修复计划的基准。近来自然序列农业(Natural Sequence Farming)就是一個具有建设性的复垦概念,它不仅仅要求尽可能地重现原始的植被和地貌,更重视模仿地貌的自然演化系统,重建景观的功能。

重返现场的重要性对于环境史学家的意义不言而喻,生态现场实际上也是历史学家的景观实验室,具有方法和资料上的双重意义。2011年,澳大利亚历史学家比尔·甘觅奇(Bill Gammage)出版了《地球上最大的庄园:土著人如何塑造澳大利亚》。作者提出和解决问题不同于一般意义上的史学研究。他的设问不仅仅基于作者对历史文献的阅读,还有赖于他对于澳大利亚环境景观的深刻理解:环境景观是移动着的自然记忆碎片,是景观化的历史资料。甘觅奇回到“现场”,同时综合了大量的油画、素描和照片资料,发现澳大利亚的面貌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并发现当代澳大利亚雨林夹杂着高大的桉树等奇异景色,而后运用人类学、生态学成果,为读者细致入微地讲述了土著居民是怎样用火塑造澳大利亚景观的。④

《什么是環境史》启示读者:只有秉持对复杂性、特殊性的敏感,并且在考察具体事物之后对整体性有所观照和回归,环境史关注传统研究中盲点的初衷才不会落空。

责任编辑:胡颖峰

①J. Donald Hughes, What is Environmental History?(Second Edition), Cambridge: UK, Polity Press, 2016, p. 1.

②J. 唐纳德·休斯:《什么是环境史·中文版序》,梅雪芹译,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08年,第1页。

③J. 唐纳德·休斯:《什么是环境史·中文版序》,梅雪芹译,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08年,封底。

④J. Donald Hughes, What is Environmental History?(Second Edition), Cambridge: UK, Polity Press, 2016, p. 1.

①②J. Donald Hughes, What is Environmental History?(Second Edition), Cambridge: UK, Polity Press, 2016, p. 4.

③J. Donald Hughes, What is Environmental History?(Second Edition), Cambridge:UK, Polity Press, 2016, p. 9.

④J. Donald Hughes, What is Environmental History?(Second Edition), Cambridge: UK, Polity Press, 2016, p. 11.

⑤Alfred Crosby, The Columbian Exchange: Biological and Cultural Consequences of 1492,Westport, CT: Greenwood Press, 1972, 30th edn.,2003. 该书已有多个中译本。

⑥J. Donald Hughes, What is Environmental History?(Second Edition), Cambridge: UK, Polity Press, 2016, p. 12.

⑦Clarence J. Glacken, Traces on the Rhodian Shore: Nature and Culture in Western Thought from Ancient Times to the End of the Eighteenth Century,Berkeley: University of California Press, 1967. 该书中译本于2017年由商务印书馆出版。

⑧⑨J. Donald Hughes, What is Environmental History?(Second Edition), Cambridge: UK, Polity Press, 2016, p. 14.

⑩J. Donald Hughes, What is Environmental History?(Second Edition), Cambridge: UK, Polity Press, 2016, p. 15.

{11}Paul Shepard and Daniel Mckinley, eds., The Subversive Science: Essays Toward an Ecology of Man, Boston, MA: Houghton Mifflin, 1969.

{12}J. Donald Hughes, What is Environmental History?(Second Edition), Cambridge: UK, Polity Press, 2016, p. 16

①J. Donald Hughes, What is Environmental History?(Second Edition), Cambridge: UK, Polity Press, 2016, p. 19.

②J. Donald Hughes, What is Environmental History?(Second Edition), Cambridge: UK, Polity Press, 2016, p. 35.

①J. Donald Hughes, What is Environmental History?(Second Edition), Cambridge: UK, Polity Press, 2016, p. 113.

②J. Donald Hughes, What is Environmental History?(Second Edition), Cambridge: UK, Polity Press, 2016, p. 122.

③J. Donald Hughes, What is Environmental History?(Second Edition), Cambridge: UK, Polity Press, 2016, p. 36.

④J. Donald Hughes, What is Environmental History?(Second Edition), Cambridge: UK, Polity Press, 2016, p. 122.

⑤Donald Worster, “Appendix: Doing Environmental History,” in Worster, ed.,The Ends of Earth: Perspectives on Modern Environmental History,Cambridge: Cambridge University Press, 1988, pp. 289-307.

⑥Carolyn Merchant, The Columbia Guide to American Environmental History,New York: Columbia University Press, 2002.

⑦I. G. Simmons, Environmental History: A Concise Introduction,Oxford: Blackwell, 1993.

①J. Donald Hughes, What is Environmental History?(Second Edition), Cambridge: UK, Polity Press, 2016, p. 126.

②J. Donald Hughes, What is Environmental History?(Second Edition), Cambridge: UK, Polity Press, 2016, p. 127.

③J. Donald Hughes, What is Environmental History?(Second Edition), Cambridge: UK, Polity Press, 2016, p. 128.

④J. Donald Hughes, What is Environmental History?(Second Edition), Cambridge: UK, Polity Press, 2016, p. 129.

⑤⑥J. Donald Hughes, What is Environmental History?(Second Edition), Cambridge: UK, Polity Press, 2016, p. 130.

⑦J. 唐纳德·休斯:《什么是环境史·译者序》,梅雪芹译,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08年,第9页。

⑧参见J. 唐纳德·休斯:《什么是环境史·译者序》,梅雪芹译,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08年,第9—13页。

①Donald Woster, “Doing Environmental History,” in Worster, ed., The Ends of the Earth: Perspectives on Modern Environmental History,Cambridge: Cambridge University Press, 1988, p. 290. 转引自J. Donald Hughes, What is Environmental History?(Second Edition), Cambridge: UK, Polity Press, 2016, pp. 1-2.

②William A. Green, “Environmental History,” in History, Historian, and the Dynamics of Change,Westport, CT: Praeger, 1993, pp. 167-190.转引自J. Donald Hughes, What is Environmental History?(Second Edition), Cambridge: UK, Polity Press, 2016, p. 10.

③J. Donald Hughes, What is Environmental History?(Second Edition), Cambridge: UK, Polity Press, 2016, p. 103.

④J. Donald Hughes, What is Environmental History?(Second Edition), Cambridge: UK, Polity Press, 2016, p. 134.

⑤J. Donald Hughes, What is Environmental History?(Second Edition), Cambridge: UK, Polity Press, 2016, p. 70.

①J. Donald Hughes, What is Environmental History?(Second Edition), Cambridge: UK, Polity Press, 2016, pp. 130-131.

①J. 唐納德·休斯:《什么是环境史·中文版序》,梅雪芹译,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08年,第1页。

①Mark Cioc and Char Miller, “J. Donald Hughes,”Environmental History, vol. 15, no. 2,April 2010, pp. 305-318.

②约翰·麦克尼尔:《环境史研究现状与回顾》,刘新成主编:《全球史评论》第4辑,王晓辉译,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11年,第11页。

①J. 唐纳德·休斯:《什么是环境史·中文版序》,梅雪芹译,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08年,第1页。

②J. Donald Hughes, What is Environmental History?(Second Edition), Cambridge: UK, Polity Press, 2016, p. 133.

③参见《柏拉图全集》第3卷,王晓朝译,北京:人民出版社,2003年,第532页。

④Mark Cioc and Char Miller, “J. Donald Hughes,”Environmental History, vol. 15, no. 2,April 2010, p. 312.

⑤杨伯峻译注:《孟子译注》,北京:中华书局,1988年,第263页。

⑥J. Donald Hughes, What is Environmental History?(Second Edition), Cambridge: UK, Polity Press, 2016, p. 56.

①J. Donald Hughes, What is Environmental History?(Second Edition), Cambridge: UK, Polity Press, 2016, pp. 60-63.

②J. Donald Hughes, What is Environmental History?(Second Edition), Cambridge: UK, Polity Press, 2016, p. 82.

③Mark Cioc and Char Miller, “J. Donald Hughes,”Environmental History, vol. 15, no. 2,April 2010, p.314.

④J. Donald Hughes, What is Environmental History?(Second Edition), Cambridge: UK, Polity Press, 2016, p. 36.

①J. 唐納德·休斯:《什么是环境史·中文版序》,梅雪芹译,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08年,第3页。

②J. Donald Hughes, What is Environmental History?(Second Edition), Cambridge: UK, Polity Press, 2016, p. 101-102.

①William Cronon, “A Place for Stories: Nature, History, and Narrative,”Journal of American History,vol. 78, no. 4 , 1992, pp. 1372-1374.

②J. Donald Hughes, What is Environmental History?(Second Edition), Cambridge: UK, Polity Press, 2016, p. 51.

③J. Donald Hughes, What is Environmental History?(Second Edition), Cambridge: UK, Polity Press, 2016, p. 50.

④J. 唐纳德·休斯:《什么是环境史·中文版序》,梅雪芹译,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08年,第3页。

①《史通》是中国首部系统性的史学理论专著,作者是唐朝人刘知几。

②J. Donald Hughes, What is Environmental History?(Second Edition), Cambridge: UK, Polity Press, 2016, p. 19.

③参见克拉伦斯·格拉肯:《罗德岛海岸的痕迹——从古代到十八世纪末西方思想中的自然与文化》,梅小侃译,北京:商务印书馆,2017年。

④J. Donald Hughes, What is Environmental History?(Second Edition), Cambridge: UK, Polity Press, 2016, p. 88.

①J. Donald Hughes, What is Environmental History?(Second Edition), Cambridge: UK, Polity Press, 2016, p. 11.

①J. Donald Hughes, What is Environmental History?(Second Edition), Cambridge: UK, Polity Press, 2016, p. 16.

②参见包茂红:《澳大利亚环境史研究》,《史学理论研究》2009年第2期;毛达:《澳大利亚与新西兰环境史研究综述》,《郑州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10年第3期。

①②J. Donald Hughes, What is Environmental History?(Second Edition), Cambridge: UK, Polity Press, 2016, p. 116.

③J. Donald Hughes, What is Environmental History?(Second Edition), Cambridge: UK, Polity Press, 2016, p. 117.

④参见Bill Gammage, The Biggest Estate on Earth: How Aborigines Made Australia, Melbourne: Allen & Unwin, 20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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