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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战后德国吕内堡荒原自然保护区英属军事训练场环境问题与生态修复

时间:2024-05-09

江山 靳慧

[摘 要]作为一门新兴的历史学科,军事环境史研究的是战争给敌对国家或对手造成的诸多自然环境的破坏,以及这些破坏反过来给人带来的严重后果。以德国吕内堡荒原自然保护区内英占军事训练场为例,战争对荒原内独特的自然景观和生态物种丰富多样性破坏严重,带来巨大的生态灾难。随着1994年德国宣布对军事训练场的收回,在一系列生态修复的举措下,该区不但恢复了很多自然景观,而且还被赋予新的环保理念,即将整个自然保护区乃至整个荒原打造成一个以绿色旅游开发为中心,自然景观和人文景观相结合的生态环保示范区。德国这方面的生态环保理念可供世人学习,而且这样的军事环境史研究无疑也可为军事史研究提供许多新思路、新视野和新方法。

[关键词]军事环境史;德国吕内堡荒原;自然保护区;生态修复

一、引言

军事环境史是环境史的一个重要组成部分,也是近年来新兴的一个重要研究领域。这项史学研究之所以落后于西方荒野史、工业污染史和中国农业环境史等方面的研究,是因为它涵盖面广、成因复杂、时间零碎。此外,由于历史文献所记载的战争情况往往多叙及战争起因、战争经过、胜败结果及其在政治、经济和文化等方面产生的影响,而在很大程度上却忽视了其给自然环境带来的影响,所以往往很缺乏相关的研究资料。军事环境史研究恰恰就是要挖掘这方面的题材,从细碎零散的历史资料中搜罗和筛选有关信息,并将其有机串联,然后沿着环境史研究主旨所提出的“将人类社会和自然环境视为一个相互依存的动态整体,致力于揭示两者之间双向互动(彼此作用、互相反馈)和协同演变的历史关系和动力机制”的思路①,致力于研究人们最易忽视的战争造成的环境灾害及其对人的生存的影响,从而阐明战争所带来的环境危害和社会危害。所以,将战争与环境破坏联系起来,如资源争夺、有毒武器使用、军营驻扎、军需物资的生产和调配供应以及田园村落、城市、道路交通等的被毁坏,就是军事环境史研究的主要对象和内容。

以田园被毁为例,在美伊战争期间,伊拉克80%的耕地遭破坏,致使土地肥力不断衰退,盐碱地面积不断扩大,地下水位不断下降,沙漠化日趋严重,而这些环境灾害又给伊拉克人民带来更多更严重的生存问题,诸如人口下降、民生凋敝、经济一蹶不振、社会秩序混乱等等①。再如二战结束后,战败国德国的下萨克森州和北海区域为英属占领区,北海中的易北河(Elbe)和威悉河(Weser)交汇处不远的一块面积很大的大克乃西特浅滩沙地(der Groβe Knechtsand)也随之被辟为英国皇家空军投弹训练区。这块沙地是翘鼻麻鸭(Tadorna tadorna)每年换羽时的栖息地,投弹训练却使其生存栖息受到了干扰。为此,德国民众展开了一系列翘鼻麻鸭保护运动。在当时和平的时代背景下,英德科学家和鸟类保护者走到一起,共同开展翘鼻麻鸭保护工作,最终使其得到妥善安置②。

类似有关英属占领域内德国自然环境遭受破坏的案例为数不少,其中吕内堡荒原(Lüneburger Heide)自然保护区内英军坦克训练营案例也颇为典型,值得深入研究。本文拟对此案例做具体研究,以揭示战争对自然环境造成的各种破坏。此外,德国政府在收回占领区后,对此训练场所进行的一系列生态修复也是本文研究的重点。之所以选取这样的案例,一是因为吕内堡荒原自身独特的地理环境和其生态物种的丰富多样性,二是因为英军军事训练给荒原地区造成的生态压力实属惊人。基于这两点,这类题材可为军事环境史研究提供一种新视角和新方法。

二、吕内堡荒原独特的地理环境及其生态物种的丰富多样性

吕内堡荒原位于德国北部低地平原的一片高燥地,在汉堡、不来梅和汉诺威之间,面积约7200平方公里。早在更新世时期的冰川时代,由于斯堪的纳维亚冰川的多次运动,这片高燥地移动至此,上千米高的冰川融化后形成的冰水裹挟着大量泥沙、碎石、石块堆积于此,形成这一独特的地理景观。随着全新世早期气候变暖和持续霜冻期的结束,荒原内的沙丘沙地已开始出现。这些沙丘沙地皆为大风吹刮所致,如威尔希德山(Wilseder Berg)附近的沙丘、艾尔霍恩沙丘(Ehrhorner Dünen)和艾内姆沙地(Einemer Sand)等,且多在近代早期形成,其形成原因是当时人们大面积砍伐森林和毁坏地表。直至17世纪开展植树造林运动以后,沙丘沙地形成的这种环境灾害才宣告结束。特别是20世纪70年代随着联邦德国生态革命时代的开启,政府采取了一系列自然环境保护措施,尤其是20世纪初生态农业的大量提倡,荒原内的许多小沙丘、小沙地已逐渐消失,面积较大的沙丘沙地也在逐渐变小。

从物种方面来看,也是在进入全新世以后,吕内堡荒原内开始出现桦树、松树等植物物种和雅罗鱼等动物物种。由于植被大量生长,荒原内也因為较少的地表侵蚀而形成与今天类似的地形地貌。大约从公元前六千年开始,荒原内又开始生长出橡树混合林③。在此期间,荒原内很多河谷如拉登巴赫(Radenbach)河谷和波莫(B■hme)河谷内也长出了低地苔藓。此后,丰沛的雨量又促使荒原独有的高地苔藓如皮茨苔藓(Pietzmoor)、弗莱耶斯苔藓(Freyerser Moor)和鲍克黑贝尔苔藓(Bockheberer Moor)等在西南部和东南部地区生长④。

尽管荒原内有各种动植物物种,还有小溪、沙丘沙地、荒草碎石地等自然景观,但对于人类来说,它仍是一个居住条件有限的荒野。所以长期以来,整个荒原内村落稀少。甚至在1904年,德国植物学家格莱布纳(Paul Graebner)也曾表示怀疑:“这块荒原是否真能都长出森林来?”①然而,这种观点还是被当时很多的自然保护者批评否认。直到1918年魏玛共和国成立后,自然保护被写进宪法,标志着德国第一次将自然保护作为国家和民族任务而正式写进根本大法。其中第150条就明确强调:“艺术、历史以及自然方面的文化遗产包括自然景观都应该纳入到国家的保护和维护中。”②另外,1920年颁布的《普鲁士乡村和森林警察法》补充条款,也将动植物物种和自然保护区的保护工作明确划归到警察部门的监管之下。1921年,荒原西北部一块面积约为200平方公里、动植物物种尤为丰富、自然景观更为独特的荒原地即被当时的普鲁士政府设立为自然保护区,这是德国迄今为止最大的一个自然保护区;随后,该区又被命名为国家自然保护公园,这又是德国历史上的第一个国家自然保护公园。1933年,根据吕内堡地方政府颁布的有关法规,整个自然保护区的面积又增加到现在的234.4平方公里③。根据1993年该自然保护公园协会统计,保护区内拥有森林面积137平方公里,占总面积的58%;荒原面积31平方公里,占13%;英占军事训练场面积31平方公里,占13%;农田面积20平方公里,占8.5%;绿地平原面积7.4平方公里,占3%;苔藓地面积5平方公里,占2%;村落和水域面积等3平方公里,占1.5%④。从生态视角来看,今天的吕内堡荒原完全是一个人与环境和谐相处的生态栖息地,正如当今德国环境史学家拉德考(Joachim Radkau)所说的:“荒原有其自身的生命共同体,这些生命共同体就存寓在羊群、花卉和蜜蜂中,也正是它们给人的生命提供了源泉。”⑤

三、英国军事训练给周边环境带来的破坏

二战后,英军将索尔多市(Soltau)和吕内堡市之间一片很大的荒原地辟为其军事训练区,特别是坦克训练地。此外,这块训练地还涵盖荒原内的部分自然保护区。在占领初期,这块训练区总面积为50平方公里,它东起威尔希德山,西至施内菲尔丁根(Schneverdingen),区内生活着2.5万居民。由于训练带来诸多环境问题,所以曾遭到附近居民的抗议。1963年,根据英军与联邦德国政府签订生效的《索尔多—吕内堡协议》,军事训练被划定在一个所谓的“红色禁区”内、面积为46平方公里大小的范围内举行,其中的20平方公里即在自然保护区内。然而,坦克训练所引发的环境问题不但没有停止,还由此引发更进一步的民众抗议。1986年,施内菲尔丁根和阿梅林豪森(Amelinghausen)等地民众举行了大规模的抗议活动,强烈要求英军撤出该地区。随着英德两国关系的缓和以及两德统一形势的发展,1994年6月7日,《索尔多—吕内堡协议》宣告终止,英军在整个荒原区的军事训练也就结束⑥。

总结半个世纪英军军事训练场的使用给荒原区内的自然保护区带来的环境问题,可以归结为以下四个方面:

第一,对地表层的破坏。在军事训练场投入使用前,这片荒原区的地形结构相当丰富,且很少发生地质运动。地表上分布最多的是年龄结构多样和结构层丰富的细碎石。长期的军事训练尤其是坦克训练,使地表遭大面积破坏,许多山丘斜坡上富含腐殖质的地表也遭破坏;经过不断的风蚀水蚀,许多泥沙被刮走冲走,许多深沟浅壑就此形成,而原来很多自然形成的沟壑也因为大量泥沙的填积而从此消失。此外,由于坦克自身的重量及其地动山摇般地向前滚动,遭受重压的地表就变得更为板结,而且履带碾压出的波浪形的条纹也使得地表结构大为改变。

第二,机械碾压、噪音和有害物质排放对动植物物种的破坏。由于坦克的隆隆轰鸣声和有害物质的排放,许多飞禽走兽不得不告别家园而另觅栖息地。如该地区最有代表性的物种荒原云雀(Lullulaarborea),在其孵化期往往会销声匿迹,飞往自然保护区内其他地方去孵化幼鸟,繁衍后代。此外,区内休耕地内许多鸟类如平原鹨(Anthus campestris)、金眶鸻(Charadrius dubius)和凤头麦鸡(Vanellus vanellus)等出现的频率也呈下降趋势。根据调查分析,许多地表无脊椎动物如蜗牛、甲虫、蠕虫等也大为减少。在植物方面,由于坦克的碾压和有害物质的污染,该地区到处生长的熊葡萄植物(Arctostaphylos uva-ursi)大为减少;又由于区内原本地下水位较浅,潮湿地较多,区内生长的大量的苔藓地和其他植物物种也逐渐减少①。

第三,连接军事训练区的许多道路系统被破坏。由于坦克的来回进出,许多建于19世纪下半叶且一直保护完好的乡村公路变得残破不堪。不仅如此,整个荒原区及周边地区的公路网系统在很大程度上也遭受破坏,许多路基局面被碾压损坏甚至垮塌而遭废弃,如交通枢纽威尔希德附近的道路上沟壑纵横,一到雨天便泥泞不堪,难以通行。此外,由于荒原西部小城施内菲尔丁根是英军坦克大本营,所以坦克每次去训练场进行训练都要穿行碾压公路,给附近居民的交通出行带来很多不便,从而引发抗议。不容忽视的一点是,坦克经过居民村落时产生的噪音、烟雾,也使沿途居民不胜其扰,给人们的身体健康带来很大的损害②。

第四,对历史文化遗产的破坏。区内坦克训练所造成的历史文化遗迹被毁事件也不时发生,除了一些历史纪念碑被推翻撞倒外,还有一些历史古墓也被碾压损坏,最著名的事件即20世纪60年代鲍克黑贝尔村以北青铜器时代古墓被毁,除3座古墓幸存外,其余18座古墓全部被毁③。

四、军事训练区收回后自然保护区的生态修复

1994年,随着德国政府宣布收回这块英占军事训练场,如何对场内自然保护区进行完整的生态修复也被提上日程。承接此项修复任务的自然保护公园协会,在经过有关专家的可行性论证后一致认为:鉴于训练场内的景观要再恢复到训练场开辟前的景观状态已不可能,所以,力争依托现有地形结构多样性和生态物种多样性的优势,努力创造条件,在此自然空间范围内营造一个具有典型特色的荒原生态景观,使之成为各种动植物物种自由栖息且不受干扰的生命空间。隨即展开的生态修复主要围绕四方面进行:

第一,训练场地、道路和其他军事设施的清除整治。生态修复的首要任务是对训练场内外的有害物质残留进行相关检测分析,然后进行有效治理。在这个场地恢复的过程中,工作量最大的是对坦克碾压后在地表形成的大量波浪条纹的沙土的清理。这些含有大量烟尘、油污和其他放射物的沙土被运往荒漠处填埋,然后再从他处运入新沙土。此外,训练场内的许多军事设施如营房、围墙、瞭望哨等也都悉数拆除,这些十多万米方量的建筑垃圾也都被运往一处名叫布鲁瑙塔尔(Brunautal)的断流溪谷,被填埋的地段再种上树木,使其恢复灌木、苔藓等自然植被①。与此同时,训练场外坦克沿途经过的乡村道路在修复的基础上,和荒原内其他道路一起形成一个便捷畅通的道路交通网。不仅如此,一条笔直的南北走向的A3县高等级公路也从自然保护区内穿过,这也为外地游客提供了极大的便利条件②。为铭记这段被英军占领的历史,训练场内还专门辟出一块200亩面积大小的训练地作为历史纪念物,以示后人③。

第二,清除有害残留植物,大面积种植荒原地区特色植物。为清除有害残留植物,训练场所在自然保护区内生长的133种植物被彻底清除,其中花费大量精力的是对稠李树(Prunus serotina)这种有害灌木植物的清除,因为它既吸收大量水分,影响周边植物生长,同时其花粉还能传播病毒,影响农作物生长,尤其是对甜菜的影响④。这些被清除的植物,不但包括原来为防止水土侵蚀所种植的植物,而且还包括英军为防止被刺探军情来遮挡外部视线而种植的灌木。在植物筛选方面,除保留一些零星的松树、橡树、桦树、柳树和花楸树等树种外,还大面积种植了很多富有荒原特色的植物。为尽快阻止沙土风化给附近居民带来危害,首先种植的是一些速生沙草植物干沼草(Nardus stricta)和灌木欧石楠(Calluna vulgaris)等。此外,为防止水土流失,一种抗旱能力强、附着力强、可应对极端气候条件的草本植物细叶羊茅草(Festuca filiformis)也被大面积种植,这种植物不仅生长快,而且在其周围可很快形成腐殖质层,有利于其他植物种子的发芽生长⑤。

第三,让修复后的自然保护区成为理想的动物栖息地。经过生态修复的自然保护区,很快即有飞走鸟类的返回。随着荒原云雀、平原鹨、金眶鸻和凤头麦鸡的重新出现,荒原内其他地区的鸟类也开始不断在此现身,如黑琴鸡(Lyrurus tetrix)、欧夜鹰(Caprimulgus europaeus)、灰伯劳(Lanius excubitor)、欧洲野鹟(Saxicola rubicola)等。此外,有些爬行类动物如奥地利方花蛇(Coronella austriaca)、捷蜥(Lacerta agilis)等也开始出现,甚至野兔、松鼠、狐狸、野猪等动物也经常出没;昆虫类动物中,蜻蜓、蝴蝶、野蜂、蜘蛛甚至蝗虫也多存在。另外,许多小溪、人工池塘中也放养多鳞软口鱼(Phoxinus phoxinus)和鳅鳝等水产动物,沼泽地边缘也有如草蛙(Rana temporaria)等蛙类的栖息生存。

第四,将自然风景区打造成为一个供游人游玩休憩的旅游胜地。为了更好地开发旅游资源,自然保护公园协会充分利用这块生态修复样板地,并结合二战英属军事训练这一人文历史景观,在修复原有道路的基础上又修建了一条新旅游线路和休憩区。这条最著名的旅游线路即西从施内菲尔丁根一直向东,途径黑贝尔(Heber)、图茨贝克(Tütsberg),最后至东边的沃尔夫斯贝克(Wulfsberg)旅游线路。可以说,在这个广大的空间范围内,除新辟出的训练场人文景观外,其他各种动植物物种都能从许多新落成的观赏景点看到⑥。此外,不远处威尔希德山周围5000亩面积大小的森林地也是游客游玩休憩的理想地。进入這里的塞尔霍恩(Sellhorn)国家森林分局,人们既能感受到这片森林地悠久的历史,也能了解到工作人员对这片森林地所开展的科研保护工作情况①。尤其是中世纪早期就已建成的著名的以摩尔庄园(Hof M■hr)命名的自然保护学院,更是赋予这片自然保护区不一般的历史含义,这里各式各样的具有原始自然风格的花园更是游客流连的场所②。今天,它仍然是德国自然风景区中一个颇具代表性的自然保护研究机构,其研究保护的对象——吕内堡荒原,也成为北德平原上一颗璀璨的明珠。

五、结语

吕内堡荒原独特的地理环境和生态物种的丰富多样性,向人们展示了北德平原上这块特殊的生态栖息地。虽然经历了战后军事训练带来的破坏,尤其是对自然保护区内生态环境的破坏,但经过一系列行之有效的规划设计、保护恢复等生态修复举措,军事训练区不但恢复了很多自然景观,而且在原有基础上还注入新的环保理念,即将整个自然保护区乃至整个荒原打造成一个以绿色旅游开发为中心,自然景观和人文景观相结合的生态环保示范区,这完全符合德国政府所提出的“生态德国”“绿色德国”等发展理念。

军事环境史研究在倡导生态文明建设的同时,无疑也为环境史研究提供了新的研究领域、研究方法、研究手段和研究内容。此外,鉴于军事史研究往往忽视人对自然环境的双向联动、彼此作用、协同演变这一自然进化规律,因此军事环境史研究在很大程度上无疑也丰富了军事史研究。在这方面,德国吕内堡荒原自然环境保护区内英占军事训练场人与自然环境的互动变化以及相应的良好生态修复就是一个典型的案例。它虽没发生在正面战场,但作为一个战败国家,能从惨痛的失败中汲取教训并深刻反思,将自然环境保护工作作为“一个有应对未来德国”行动中的重要举措并付诸行动,日耳曼人在这方面无疑为世人树立了一个良好的榜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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